渡魔成圣 第264章

大魔披着玄色的外袍下榻,敞着结实的胸膛,懒洋洋地踱出去,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因为谢衍置办的鬼界阴宅有结界,他不必着女装,于是平日的恣意风流便淋漓展现出来。

他去前庭逛了一圈,没找见师尊,又转回后院。却见大门敞开,再拐个弯进入书房,灯下,白衣的圣人正在写什么。

“既然醒了,就进来吧。”谢衍抬眸,声音还带着几分沙哑,白衣被他极为保守地裹紧,看上去毫无异常。只有始作俑者才会知道,他的身躯之上到底留下了怎样隐秘的痕迹。

“您找我做什么?”有谢衍的灵力护佑,殷无极看上去正常了许多,至少不会像几日前那样动辄情绪动荡,又或是倦怠疲乏。

“正事。”谢衍瞥了一眼砚台,却见徒弟熟门熟路地拉了个椅子,在他桌案对面坐下,替他磨墨,于是满意地点点头,“你见过无间阎罗了,感觉怎样?”

“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殷无极支着下颌,漫不经心道,“沉迷男色不过是表象,这女人要办大事。”

他饮甜果酒装醉的时候,一直在用朦胧的余光观察她,发现她没有分半点注意给那些花枝招展的男宠,连看着谢衍的时候,也不含半点欲情的打量,可见,这名鬼修并不如她表现出来那样浅薄。

“有所求的修者,自然可以利用。”谢衍淡淡地道,“她想主宰鬼道,但是其余的阎罗太碍眼了。”

“挑一个开刀,能让她成为合作者。”殷无极懒洋洋地道,“阎罗里有几个较弱的,不过大乘,低您两个大境界,刚好宰了。”他噙着笑,又道,“不过您得‘负伤’一阵,结界也要松一松,让那位阎罗把手伸进内院,对了,我也得遇到点危险才行。”

“要让他们相信,拿捏住了你,就是拿捏住我。”谢衍补充。

“不如这样……”殷无极抽了自己的发带,往自己眼睛上围了一圈,歪着头对他笑笑,道,“因为遇袭,所以伤到魂魄目盲了,您为爱妻求药,这样如何?”

“为了药,我会为他们所用,承认我的位置是没有威胁的。”谢衍笑了,点了点他的额心,“小崽子,骗术越来越厉害了。”

“是您的剧本好。”殷无极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轻笑,“就是扮弱有些难度,我怕一不小心就把小虫子碾死了……”

他们一圣一渡劫,费心在这里演,为的也是让无间及她背后的几位倒向谢衍,至少支持他成为新阎罗,参与一月后的鬼门祭。

谢衍许久没有与他讨论事情了。现在他身边,都是些思维跟不上他,只是盲目附和的下属。新收的风飘凌,他则是打算让他一心治学,好好修炼,不操心这些琐事。结果就是,他的生活变得乏味,没人能说几句心里话。

“别崖。”事情谈完,谢衍似乎不想让他走,于是突兀唤他。

“您想说什么?”殷无极解开眼上的发带。

“出去之后,你打算……”谢衍住了口,却道,“罢了,你先出去,我还有事要做。”

殷无极又瞧他一眼,抬步离去,却在门口听到谢衍的自言自语,“启明城百废待兴,外有围堵,内有暗流……”

玄袍的大魔顿足,谢云霁向来把万事埋在心里,绝不会把自己的分析这样直白地说出来。这只可能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圣人为仙门之首,与他有立场之别,当面提点他是万万不能的。但他若是无意听到,便无妨了。

“启明城最大的问题,在于时间。”谢衍的声音清冽,“若是依循如今的政令,将资源投入城建、民生与生产,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最繁荣的城市,但这前提是没有外来势力打断发展……”

“目前,各渡劫大魔、大乘魔王,诸多势力对启明城呈现包围堵截之势,虽然可采用合纵连横之法搅乱内部,若只是寻常大魔崛起,的确会有人前来拉拢,也不会势单力孤。但废奴隶制,除内部大魔家族,解放炉鼎等种种行为,已然动到北渊魔洲最根部的利益……”

“他们可能不会吃合纵连横那一套,而是会联合起来碾灭火种,这一点,需要慎重考虑。”

殷无极站在门外,听得很专心。

他知道谢衍在北渊洲有钉子,得到这些情报其实并不困难。他也知道,虽然自己没有发现,但师尊也一定有眼睛在盯着启明城。谢衍是局外人,他的视角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

“说到内政,那小子……哼。”谢衍分析外敌的时候语气淡然无波,提及殷无极时,却是冷笑了一声,“数术学的那么好,经济账都算不过来,发放灵石难道能发一辈子吗?”

殷无极听到他将账册拍在桌上的声音,有些心惊肉跳,情不自禁地闭了眼,像是少时被师尊责罚那样,缩了缩肩膀。

“以工代赈倒是不错,可以迅速从战后恢复城中元气,也可以让新除去奴籍的奴隶有地可去,不至于形成动乱。但为了安置人力,修那么多不必要的东西,就是浪费资源,现在该修的是城防!”

糟了,挨骂了。殷无极又是一僵,庆幸师尊是把他赶出来后,才对着空气骂的他,不然他现在就得跪在师尊面前,手心挨板子了。

“还有,与魔洲其余九城的贸易线皆断,唯一的路就是去仙门,这样的外部环境,还敢在内部搞激进改革!就算一时能依靠开采龙隐山矿石维生,加上少量种植……只有矿产,换不到东西,别说整座城了,兵怎么养?”

“虽然在广纳英才,但是手下心腹、狼王军、外部招纳的大魔、城中新募的魔兵……管理混乱,简直是个草台班子,人怎么管?这些人,互相之间当真服气吗?”

“我远在儒门,都能把启明城摸透了底,从现在开始建立情报网也来不及,像个筛子,你就当城里安全得很,没有暗桩?你秘密出城的消息怎么泄露的,为什么有人在流离城埋伏你?是不是被刺杀少了?”谢衍的语气堪称阴阳怪气。

殷无极被他骂了个遍,头越垂越低。本以为自己干得还算不错,终于可以在师尊面前昂首挺胸了,结果还是梦想。

谢衍每一句都切中弊病,越说越来气,在屋中踱步,又冷冷地冲着门口说道:“若是不想办法让资源流动起来,就是个坐吃山空的下场!但外部环境恶劣,基本断绝关系,你只在启明城内部进行循环,迟早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殷无极听到这里,眼瞳一缩,因为谢衍正好说到了他最担心的地方。于是他克制不住地转身,又返回了门口,问道:“请您教我!”却见谢衍执着玉笛敲打手心,却是背对着他,似乎不肯理他。

殷无极又怔怔地站了一阵,以为谢衍不会回答他。

“北渊洲十城,指的是十块以城分割的领地。除却最大的城池之外,外部还有许多散落的小城、小镇、村落,其实很多并不受中心城池管辖,这里才是盲区。”

谢衍不看他,而是自言自语地道:“化整为零,把你的人派出去,渗透这些地方,不止于生意,把粮食资源带回来,把你的声音传出去。”

“告诉那些浑噩活了一辈子的魔修,这个北渊洲有一个地方,是整个魔道的启明星。”

谢衍转过身来,脸上却不见怒容,反倒是含着笑的。

“别崖,做的不错。”

第187章 何意相照

“谢夫人, 您在想什么?”鬼侍女手中提着灯盏。鬼界不分日夜,从昏黄到漆黑,永远只有幽冥的火。

“我在想……夫君什么时候回来。”殷无极执着团扇, 掩住他唇角近乎锋利的笑, 声音却扬了起来, “我想夫君了。”

“谢大人很快就回来了。”鬼侍女面上微笑,心里却想, 他回不来了, 等回头变成他人的玩物,看你怎么猖狂。

“这些人真不明白事理, 怎么挑这个时候请他赴宴, 晚上的夫君是我的……”殷无极佯装怒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我今天穿了最漂亮的裙子, 还画了这么好看的妆,他要是不回来,他就完了!”

他又把团扇一摔, 气冲冲道, “一定是外头有狐狸精勾着他,哼, 我就知道,男人的劣根性……”

“夫人倾国倾城, 谢大人一定神魂颠倒……”鬼侍女们时不时就听他发几句疯,早就习惯了这位漂亮蠢货的脑袋里, 除了珠宝华服与勾引男人外别无他物,敷衍起来也有些不用心。

殷无极抬起手,抚摸着腕上的红绳, 眼底弥漫着薄雾,让人瞧不清神情。可在侍女观察他时,却见这位娇夫人抿着嘴,又是一副横生醋意的模样,问她们道,“我的妆花了吗?”

他的裙摆在后方长长缀着,为了避免弄脏,甚至奢靡地指派了两名鬼侍女替他提裙子,身侧守着八名鬼侍卫,前方还有两名鬼童替他开路。这还仅是在家里,阎罗都不一定有他兴师动众。

殷无极不仅把无间阎罗给他的鬼侍全收到院里,又去大肆采买了一番。各路细作挤破头地想要往谢衍的后院里钻 ,由于竞争太激烈,普通的鬼侍压根竞争不过细作,殷无极又精挑细选,把各路阎罗的细作塞进后院养蛊,把谢家宅邸弄成了微缩版的鬼界势力圈 。

殷无极每天的乐趣就是看着细作互相斗,然后看心情挑几个长得漂亮的细作借口“醋意大发”整治一番,加固一下自己的花瓶人设。

看在鬼界本土鬼修眼里,这新来的大能倒是个厉害人物。可惜有个浅薄又张扬的家室,如名花般娇贵绮丽,一身矫情病,却半点修为也没有,也敢这样挥金如土——要知道,他家夫君在鬼界的脚跟还未站稳呢。

两人的目的都是走出鬼界,谢衍有他的计划,不会对他言明。殷无极也不欲去管。同样,谢衍也不会干涉他的进度,只是每天晚上借着夫妻同房的时间互通消息,商议计划。

有时候谢衍会设个幻术,让探听房中事的细作,听一晚上让人面红耳赤的动静。有时候连幻术都省了,谈完事情,殷无极亲自捏着嗓子喘,甚至能生生把他看上去冷静的师尊喘出反应来。

离鬼门祭还有半个月不到,谢衍终于挑中了打算下手宰的倒霉蛋。

“司掌寒冰地狱者,为第二殿阎罗,修为仅是大乘。”

“若是亥时我未能归来,你大概率会被刺杀,‘谢夫人’没有修为,你若是要出手,别留痕迹。子时,我必归。”谢衍离去前嘱咐他,但他随即又顿了顿,道,“若遇到意外,以自己的安危为上。”

殷无极回到了他的长亭里,慵懒地看向亭下的池塘,神情恹恹的,差点就把不开心写在脸上了。

在谢衍买来宅子时,这里塞满了怨气堆积的淤泥,味道腐臭难闻。后来殷无极颐气指使,让细作们替他清理池塘,但是鬼界不存在现实意义上的“水”,谢衍把自己打散的鬼修碎片封在池塘里,赤红、幽绿、靛蓝,色彩斑斓的,像是冷的烟火,用以取悦小娇妻。

那之后,整个宅邸里的鬼都绕着这儿走——那可是动不动修个鬼修的墓地来哄美人开心的狠角色,看着就瘆得慌。

他手腕上的红线动了一下。

“打起来了。”殷无极用小指勾了一下,仿佛感觉到虚空的另一边传来的拉扯感,这种魂魄相连的滋味太甜美,他拨弄了两下,示意自己现在安全,又感觉到线紧绷着,大抵是谢衍出剑了。

那可是圣人的山海剑。殷无极弯着眼眸,兀自在想,被圣人的剑锋穿透的滋味可不好受。

一支冷箭穿云而来,直取殷无极的后心。

盛装的美人屏退了左右,却执着绣着牡丹花的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扑着池中悬浮在空中的鬼魂碎片,像是少女在扑流萤,看上去毫无防备。

殷无极在魔洲遇到的暗杀数不胜数,这点手段,也就是把他当毫无修为的凡人女子。他眼皮也不抬,只是随手用团扇一扫,劲风改变了箭矢的方向,直直刺入亭柱上。

“真奇怪,谁的箭射偏了。”殷无极伸手,让一簇幽蓝色的魂火浮在他的指尖,唇边噙着笑,“怎么就这点准头啊?”

不知何时,谢宅笼罩着大雾一样的结界,外面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而阵心就是殷无极所在的四角亭。

殷无极之前借着吃醋挑出去的,都是无间阎罗的人。可以说,他主动把盟友都清了出去,特地给自己营造了一个孤立无援的境地。

谢衍今日去杀第二殿阎罗的消息,在一定程度上不是秘密。有的人赌他成功,所以想要提前捏住他的妻,欲对他发号施令;有的人赌他失败,偏又见色起意,想要提前把即将成为小寡妇的美人儿给收为己用。有的人器量狭小,在谢衍这吃了亏,就想捏着他的家室百般凌虐,讨回些债……

各方心怀叵测的鬼修,早已蛰伏进了这座宅邸的每一寸,而那无知无觉的漂亮鸟儿,似乎对自己的命运毫无察觉,依旧显摆着自己漂亮的羽毛,甚至还抱着琵琶,用拨子有一搭没一搭的调音。

“怎么起雾了?”有敏感的细作察觉出异常,但他们怎么走,都是徘徊曲水回廊之中,找不到谢宅的大门。

无论他们怎么转,最后一定会回到回廊中,看见亭中的美人。

殷无极其实不怎么会弹琵琶,只玩笑似的试过两三次,更多还是和谢衍学琴。琴为君子之器,而弹琵琶的多是乐师或是女修,谢衍认为他不必练,这段时间,他为了让自己人设更鲜活,甚至还煞有其事地要谢衍给他斫了个琵琶,虽然他没弹过一次。

“真是麻烦,要不留痕迹啊……”殷无极用拨片扫了扫弦,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这些已经被阵法聚拢到此地的细作。

他从容地偏了偏头,躲过极为阴毒的鬼火。一支玉簪因为没有固定好,又从他发上坠下来,摔在地上。

“真可惜,是夫君给我簪的呢。”他的发丝太滑软了,自己偏又簪不好,殷无极不满道,“在家里放火,真是过分的鬼仆……”

怎么回事,不是传说……那个姓谢的,他家夫人是个漂亮花瓶吗,他们这些专门做脏活的鬼修也能失手?

殷无极可不管他们的惊疑不定,他自己知道自己不太正常,大抵是压抑久了,变成这副古怪又疯癫的模样,神经兮兮的,也就师尊愿意纵容他。

他也乐得清闲,整日折腾着这些细作,看上去笑吟吟的,眼睛里却不笑,凉冰冰的像是在看死透的人。

殷无极垂眸看向五弦琵琶,眉间似乎有这一抹情愁,哀婉而动人。他清了清嗓子,开口便唱闺怨,却蕴含沉沉魔音:

“……闺中少妇不曾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手里拿着短刃的鬼侍女,本想从背后靠近,听他这么一吟,简直绝倒,整个鬼扭曲到变形。

这位谢夫人还闺怨?闺怨个锤子啊!

谢大人每天都会准时回家,不沾酒色,哪怕院内被这位谢夫人放满了各式各样的艳鬼,在白衣清霁的谢大人眼里,恐怕只能看到谢夫人一个,也只会环着她的腰喊卿卿。

这含怨的唱词,他还唱的哀转久绝,好像谢大人不准时回家是多天大的罪过一样。

“……这都亥时了,什么宴都该结束了,也该回来陪我了吧。”殷无极拨弄着琵琶,自言自语道,“夫君该不会真的教我独守空闺吧,万一被乱七八糟的鬼爬了窗户,毁了清誉怎么办,夫君说好了要保护我的呀……”

“区区阎罗之位,在我看来,根本不值他一顾。”殷无极拨着琵琶,方圆之内,却不知多少鬼修魂魄皆散,坠入那色彩斑斓的池中,化为无形无念的幽火,他却尤在自语,眼睫垂着,“这封侯又如何,好没意思,不如在家替我簪发描眉……”

渡劫魔修的魔音已经足够有杀伤力了,搭配他只知乐理 ,却弹的乱七八糟的琵琶,怎一个销魂了得?

又不知几个鬼修一头栽入池子里,殷无极却眼皮也不抬,兀自代入了什么,眼中又蕴着盈盈的泪,唱道:“纱窗日落渐黄昏,金屋无人见泪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

魔音破坏的是鬼修的形体。

以鬼侍女身份潜入的鬼修小桃红,换算成人类的修为,也都是化神上下,她们完全不认为自己会栽在这样一个花瓶身上。

可当她看着面前的姐妹字面意义上的炸成烟花时,整个鬼都不好了,她慌不择路地跑着,可是回廊的尽头,永远只通向抱着琵琶背对她的谢夫人,那个看似柔弱的背影,现在已经是恶魔的代名词。

她咬着一口银牙,心想:“拼了!这一定是什么大能护着她的禁制,只要找到弱点,就能……”

然后,她就感觉自己身体一轻,继而是神魂撕裂的剧痛。

殷无极伸出手,接住那飞散如梨花的白色光点,笑道:“这是哪只鬼魂,飘散的样子可真好看,合该在家做个照明,云霁看书的时候还嫌鬼界太黑,光不够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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