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红意识消失的那一刻,看到的是含着笑的美人,姿容昳丽绝世,可他的眼睛却是刻骨的冷。
殷无极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庭院,甚至还托着腮,有些失落地道,“我的观众呢?他们去哪儿了?”
但他看见池中增多了一倍的萤火,很快就掬起一捧,塞进纸扎的花灯里,看着玲珑灯盏旋转着撒下光晕,他甚至还哼着歌儿,把灯挂在了亭上,一盏又一盏,点缀着回廊内。
殷无极把谢宅的所有鬼修都屠光了,一个没留,却是取了它们的魂魄点灯。
他要让唯一能破开这座阵法的那个人,一回家就看见亮堂堂的路。
第188章 天道批命
谢衍独自走在寒冰地狱中。
脚下是霜冻冰晶, 挣扎扭曲的恶鬼被冻成一座冰雕,受尽剥皮之刑。落在这里的都是在阳间伤人肢体、奸盗杀生者,都是罪有应得。
森罗十殿, 为阎罗所居之地, 亦是鬼界审判庭。唯有此间掌握权柄的十名鬼修大能才可担“阎罗”之名。
而阎罗也分高下, 第一殿为最末,第十殿为最首, 下位者可挑战上级。只要杀死上殿阎罗, 自己即可从末等搬到上殿去,权力也更高。而前三殿阎罗, 则是时常被无官阶的鬼修大能挑战, 是阎罗里最危险的人物。
可想要挑战成功, 也绝非易事。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第一至第三殿阎罗, 会利用自己在鬼界滔天的权势,几乎不择手段地把挑战者按死在还未成长时,换自己一个高枕无忧。
谢衍进城不足半月, 便连斩三名原先最有把握挑战阎罗之位的候选者, 成为最炙手可热的存在。
不仅是前三殿阎罗派人潜入谢宅,连上殿阎罗也加以垂问, 意图打探他的情况,最好捏住他那小妻子为棋, 哪怕这样的人成功踏入森罗十殿,也要服从于他们的指示。
无间阎罗便是第六殿枉死城的主宰者, 也是唯一爬到那个地位的女性鬼修,除了风流之名,在鬼界的风评不算差, 至少,她守诺。
“谢道友只拿了我的情报,却拒绝我的人帮助,是觉得自己一人一剑,便能杀穿寒冰地狱吗?”在谢衍来之前,无间也曾问道,“第二殿厉寒天并非易于之辈,最是阴险凶残……”
“不必。”
“这样有自信?”
“无他,唯熟手尔。”谢衍的神情淡淡。
“啊?”无间阎罗有点愣。
杀阎罗能有什么熟手,难道你还不是第一次杀吗?
红尘卷给他的试炼,也是一场劫难的预兆。为了真正骗到谢衍,不仅鬼界的地图,连阎罗的实力都是一比一复刻。
谢衍拿着返魂香杀穿地狱时,是从第一殿杀到快第七殿门口,不甘的鬼界阎罗们合计了一下,才肯给他开回忆湖的大门。
红尘卷里,自从得知爱徒死讯,他过得简直荒谬。
不仅动用禁术,更是屠遍魔洲,杀穿鬼界,只为寻殷别崖散落的魔骨与三魂七魄,试图把几乎挫骨扬灰的徒弟给拼起来……
罢了,还好未曾发生,不必去想。
谢衍敛了敛眸,徐徐走在冰层之上,衣不染尘。他随手一剑,将围拢而上的恶鬼一剑涤荡,左手掐着法诀,引动寒冰地狱的烈寒暴雪,几乎把整个冰层之上都犁了一遍。
梅姿鹤骨,白衣如仙,却是比阎罗还阎罗。
“已是亥时了,我得快一点,别崖还在家等我。”他舌尖抵着“家”这个字,无端地感觉温暖,于是欣然拂袖,踏上寒冷的冰阶。
而他所过之处,第二狱豺狗鹰犬,全灭!
谢衍踏入阎罗殿中时,子初玄武罗盘上的指针已经偏移,他仿佛踏入了一片绝地死城。
第二狱阎罗,厉寒天。
他手持剥皮刀,臂上缠着寒江锁,已镇守鬼界第二狱近三百年,这法宝就是从上一任处得来。在这期间,他不择手段杀死过许多挑战者,没有一个鬼修能够成功进这殿门。
这个姓谢的,是唯一的例外!
但无妨,很快他就会死在自己的刀下。厉寒天的神色狰狞扭曲,魁梧的身形如同小山,站起时显得极为巍峨,让如青竹的白衣修士显得格外单薄。
“现在放下你的剑,向我跪下求饶,还来得及!”厉寒天持刀走下殿内的长阶,看向挑战者时,眼中却尽赤,满是杀意。“否则我要把你的鬼体剥皮拆骨,吸光你所有的力量——对,最好吊着你一命,让你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娇花一样的小妻子被万鬼轮番享用蹂/躏,生不如死的模样!”
圣人本不会为任何挑衅动容。厉寒天修为不过大乘,殷无极却是渡劫,一手洪荒三剑,连圣人也不愿硬接,他眼里的“娇花”想弄死他简单至极,没有出手,只是不想给他添麻烦而已。
可厉寒天仗着自己势力滔天,不仅要吃了挑战者的修为,在人家夫君还活着的时候,就下手抢人/妻,意图玩弄了。
结果厉寒天却不知自己碰上的是硬点子,骗诱不成想来硬的。
殷无极不仅演了他一波,茶里茶气地把他耍得团团转,更是去师尊面前楚楚可怜地告黑状。
“夫君夫君,那个叫厉寒天的,他来赴宴时,你在前庭和无间阎罗谈话,他就去花园,醉醺醺的就想撕我裙子,我耍了他一顿,跑了……”殷无极眼也不眨地卖惨,“他好恶心啊,我立即去换了一身衣服,被他扯了一下的裙子我都烧了,真可惜,那条您很喜欢的……”
殷无极是男人,不是真的毫无修为的女人,修为高的吓人,所以这事儿看在他眼里,也就是闲暇时的一乐。
至于生气?在北渊魔洲,他听过的污言秽语多了去了,但每次他亮出修为后,那些出言不逊的人跪在他脚下瑟瑟发抖,全做了他的剑下亡魂。
“没事吧?”谢衍明知道他是来讨怜,这被吓到的模样也多半是装的,但他还是摸了摸他的脊背,眼中似有阴翳,“吾去杀了他。”
见谢衍真的要起身去清算,殷无极愣了一下,连忙把他拽回来,“现在时机还不成熟呢,何不等等,名正言顺的夺他位时再杀……您就让他脑袋在脖子上多呆一会吧。”
这些天乐得当金丝雀的小徒弟,甚至还从背后环着他的腰,嗔笑道,“您明知道不是这样的,怎么还会生气,是在意我吗?”
那一夜,受了委屈的殷无极借着这个由头,甚至还诓骗着他去床榻上又滚了一遭,说什么“抚慰心灵”。
但这并不妨碍谢衍给他记一笔生死账。
可对方见到他神色一寒,如霜如雪凌冽,更是得意地宣布了自己的计划:“在你离开谢宅时,我早已安排了手下去掳你相好,等一会你就能看见那女人了,臭婊/子,爷看上她是她的福气,不仅耍爷,还不给碰,给我矫情——看老子把她那身华服剥光了,让整座城的鬼修都享享福,尝尝这种人间绝色的滋味儿……”
他的话语/淫/邪,一双豹目却紧紧锁着谢衍的细微动作,意图在决战之前让他心神大乱。
但谢衍除了怒意,没有看到担心、慌乱或是求饶。于是厉寒天冷笑一声,道:“哈,果然,修为到了你这个程度的修士,不过是区区一个凡人女子,当个玩意儿泄泄火而已,死了便是死了,哪怕被戮了魂体,你只是丢了些面子,也没什么好在意的……”
他还在高谈阔论着,手中却暗暗调动鬼气,试图找到谢衍受不了侮辱,方寸大乱的那一瞬间。
可他只看见那孤高冰冷的白衣青年一旋剑,满眼是剑的清光。
世界一瞬间颠倒,厉寒天的鬼体霎时间四分五裂,在他头颅掉下来的那一刻,他听到谢衍清寒悦耳的声音。
谢衍轻轻蹙眉,淡淡道:“尸体在说话。”
那四分五裂的鬼体中,鬼气如泄洪一样散去,逐渐化为齑粉。而谢衍不知是出于什么理由,向来杀了就不管的他,竟然还转身,随手曲指一弹,把他的魂碾的连渣也不剩下。
觊觎他家小漂亮,如此畜生,配么?
谢衍走到阶上,对着占满一整个墙壁的生死寒冰转/轮/盘注入灵力,齿轮转动,宣告第二殿易主。
在成为阎罗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天道的注视。这种注视,让谢衍十分熟悉,却又极为厌恶。虽然他是天道的代行者,但他又不是个泥捏的菩萨,哪怕是与天道,他也要博弈一番,必不可能言听计从。
幽冥之下本不该归天道管。但祂为什么把视线投注到这里了?
当谢衍翻开那本每一殿都有的生死簿,从最后一页翻,殷无极的名字被朱笔记载在漆黑的纸张上,批了他注定的命。
天道批命。
天生大魔,万里人屠,杀人盛野。
坠下森罗十殿,受寒冰、刮骨、铁锅、火油、烫烬心肝之刑,而后发配阿鼻地狱,扬灰挫骨,永世不得超生。
谢衍静静地看着,又展开一封密信,来源于鬼门之令。以他的敏锐,能够看到背后天道的痕迹。
鬼门祭点名了祭品。
所以信上写道:杀殷无极者,可为十阎罗之王。
鬼门为两界通道,属于天道法则的一部分,自然代表天道。
“呵,欲加之罪!棋子不服宿命,跳出了掌控,便要用尽一切手段毁掉吗?”谢衍微微冷笑一声,抬手把密信焚了干净,漠然道,“这鬼界,屠了也不冤。”
倘若他未曾亲入魔洲,迫他换骨,把殷无极从深渊边缘拉回来。他就算神魂能在天劫中残存,落下鬼界时,也是这个下场。
那等他踏入鬼界,看见那被铁链囚于回忆之湖,几乎破碎的魂魄……谢衍几乎不能细想,那时的他会经历什么恐怖的事情。
第二殿易主的消息传遍鬼界,无间阎罗带着人正如计划般前来,见到一片空荡的寒冰地狱,她神色复杂至极。
“仅是一个时辰,谢大人把寒冰地狱屠光了?”她就知道,这种冷冷清清的男人不能惹,尤其是面对觊觎他老婆的禽兽时。她是知道厉寒天的作风,却没想到,他死的这么干净,连灰都没剩下。
谢衍看了看时辰,此时,距离子时只有不到半盏茶时间。
“这样比较快。”他说。
“……快?您是打算……”无间阎罗又问。
“回家,卿卿在等我。”谢衍又看她,淡淡道,“夫人那边不知如何了,我要去确认他平安无事……”
他依旧一身儒袍,宽袍大袖,可是因为杀了太多鬼体已凝实的鬼修,他的衣摆处还是沾了不少鲜血,宛如仙人堕杀业。
换了旁人,杀了这么久也得稳固一下内心激荡的杀意。而圣人道心如冰雪,他毫不怀疑自己落下的每一剑。猪狗与鹰犬,他杀得对,于是半点波澜也没起,反倒是对天道的怒意更盛一层。
这么想来,殷无极出城,流离城外的伏击,以及背后大魔的影子,都显得极为可疑。
为什么偏偏是对他不利的鬼界?如果他在七情动荡的情况下,遭遇十阎罗的联手追杀,后果会怎样?
若是他没有跟过来,他的小徒弟是不是就真的被捉去祭天了?
谢衍越想越生气,一身杀意几乎化为实质的锋芒,漆黑深邃的眼睛扫过无间阎罗,冷冷地吩咐一声,“后续你处理。”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上位阎罗呢,这口气,简直说一不二。
无间阎罗:“……”
新任阎罗对自己即将到来的权势没有半点反应,残局都让她收拾了,一提到回家见老婆,走的比谁都快,什么恋爱脑啊。
第189章 众里寻他
鬼界子时最阴, 鬼气最盛,便是百鬼集市最繁荣的时候,而谢宅恰是坐落在鬼市最盛的西城。
谢衍穿过鬼市, 今日倒是四处结白绸, 约莫在鬼界是什么隆重节日。
他在许多戒备与打量的视线中, 走入僻静的小道。再一抬眼,他看见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在自家大门前, 甚至还左右贴着瑞兽年画与对联, 便是殷无极亲手写的,怪不得百鬼退避。
“除夕……”谢衍默默地推算了一下人间时岁, 恍然明白为什么殷无极要教他子时前回来, 原是等他守岁。
在人间, 以他们的身份,哪能一起守岁?
魔洲尔虞我诈, 仙门暗流涌动,连筋的骨肉被硬生生撕扯开。他们一个南顾,一个北望, 试图越过千山万水, 隔着仙与魔的边界看到对方的影。
也就在这无人认得他们的幽冥之下,才能放下身份对立与世俗偏见, 扮演一对寻常夫妻,对坐调琵琶, 闲话平生。
谢衍这些日子为今日夺位多处筹谋,又得把徒弟藏好, 不至于被鬼门发现,已是有些忙不过来。
近来,殷别崖有些恹恹的, 好似沉在这一场大梦里,是精神越发被侵蚀的征兆。而他还被他困在金屋中受委屈,还要替他甄别细作,把宅中事务理的清,时不时还从院里抓只鬼薅情报。
他们有着经年的默契,在共同的目标面前,能够百分百相信对方。一人张扬,掀起腥风血雨,一人蛰伏,暗中引蛇出洞,也是另一种脊背相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