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勾起如恣如狂的笑,平日里,那被诸位阎罗带着轻蔑与欲望讨论过的绝色容貌,却在此时化为索命的修罗。
短短三息间,一名大乘鬼修殒命剑下!
“怎么回事?那是谁?”
“这装扮,难道是——”
正互相扯头发的阎罗们立即注意到了这意外,但他们看着方才穿在谢夫人身上的男装,此时却出现在陌生男子的身上,而那容貌,简直就是谢夫人的男版,有种凛冽到近乎危险的美。
“操,男人。”这回骂出声的不是那些懵逼了的阎罗,反而是无间。
但她手上却不慢,在殷无极率先杀死第三殿阎罗时,自己的上殿老七,也被她的鞭子绞杀而死,她咬牙切齿,“没事装什么女人,和老娘抢饭碗——”
“好姐姐,一点意外。”殷无极甚至还揶揄地捏着女声,娇滴滴地唤她一句姐姐,却在轻描淡写地杀了一名鬼修大能后,轻巧地落在谢衍的面前,黑袍烈烈翻飞,好似致命的黑火。
而被他密不透风地护在身后的师尊,双手抬起,虚虚做出一个转轮的起势,灵气完全侵占了方才殒命的两殿阎罗掌管处。
“别崖。”他的声音沉静,但是殷无极却能听出一丝不满,“艮卦为山。”
“先生放心。”殷无极似乎又找回了当年为他出剑时的心境,他笑着横剑,食指一拭,暴烈魔气化为剑意,“您要的人头,我双手奉上。”
白衣圣人站在卦象之上,实力深不可测,甚至能与这天道化身的鬼门一分高下。他的山海剑甚至都不必出鞘,那些胆敢反抗他的人,却尽数在他面前血溅,只因为他的面前,有着他磨砺出来的,最锋利的一把剑。
初时,他修的是谢衍教他的君子剑,锋利归锋利,但总有一种束缚感。谢衍看见了他的瓶颈,却又不敢松开手中的风筝线,他怕爱徒就那样一去不回。
后来,他在魔洲,为沦落的殷无极重塑剑骨时,便知道他以杀证道,终究会成为剑道大家,他的剑会极为恐怖。
可当他真正在他面前剑刃出鞘时,谢衍才明了,他到底教出了怎样的弟子。
第五殿阎罗手持长矛,从他背后攻来,可那顺着无涯剑升腾的黑火在那一瞬间席卷了他的鬼体——他连剑锋都未看见,就被烧的神魂寂灭。
“先杀那个男人,再杀姓谢的——”
似乎意识到了他的危险,除了无间阎罗之外,其他人默契地停止了互相争斗,只是在眼神交换时就形成了联盟,打算先除掉殷无极。
“想杀谢先生?那得先踏过我的尸体呀。”殷无极听罢,居然笑的如狂如癫,有种炙热的疯,“我还活着,谁敢动他一下?”
殷无极执着长剑,一步一步走向阵法中心。他看见那如深渊的鬼门仿佛在张开狰狞的利齿,狂怒着想要吞噬他,却被师尊牢牢地箍住利齿,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殷无极将剑刺入祭台。
“天地……”殷无极张扬地笑着,“——同悲!”
天地同悲是能够让百里化为废墟的终极剑法,倘若在这方寸之间施展呢?
以剑锋为传导,谢衍感觉到殷无极的魔气与他的灵力完全合流,侵占鬼门的速度快了两倍,他身上的压力顿时一释,甚至感觉到了彼岸传来的风。
谢衍看见他回头,殷红如血的疯狂眼眸,在印出他的模样时,却如同一弯融化的蜜水,温暖的叫人心动。
谢衍看着背对他的大魔,甚至有一瞬间的晃神,他的身影,不知不觉之间已经巍巍如山岳,足以替他挡下一切杀意。
持剑少年的模样,与如今大魔的背影重叠起来,仿佛光阴的故事。
“谢先生,下一个是谁?”
“兑卦为泽。”谢衍的声音冷峻。
铮的一声,山海剑也出鞘。
渊渟岳峙的白衣圣人,终于也上前一步,与玄衣大魔赫然并立。而他们共同面对的,是阎罗们的夹击。
他们如今一仙一魔,早已分道扬镳,人生能得几次并肩?
殷无极却在谢衍上前一步,与他完全并肩而立,突然感觉到一阵深入骨髓的战栗感,于是他失声喊了一声,“师尊……”
谢衍无声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他勾起唇,那是一个赞许的微笑。
“你们是师徒?”无间执着青色长鞭,简直大受震撼。
“在那看着。”谢衍甚至淡淡地扫过青衣的女性鬼修,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如果不想死的话。”
无间气笑了,她还好心好意地反复提醒他注意自己的小妻子。结果倒好,妻子是徒弟,还是个魔修,那感人肺腑的爱情故事八成也是假的,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啊!
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自己跪在阶下,仰望着那高高在上的师尊的时候。
那时的圣人弟子无涯君,为他以血洗剑,为他南征北伐,为他遍体鳞伤,为他维护清名,把全天下对圣人的攻讦谩骂集中到自己身上……
今日之前,他也觉得自己的角色是守护者,负责杀尽一切攻击他的人,直到师尊能够完全掌控鬼门,打开通道。
“稳住你的剑,我教你的剑法,还会使吗?”谢衍在乱流中站立,如同不可逾越的高峰。
“会使。”殷无极哑声道。
“好。”谢衍猛然睁眼,漆眸一点明光,“只此一招,山海剑与无涯剑,当可并称‘双绝世’。”
“大道之行也——”
“天下为公!”
满眼的清光,几乎把整个阵法完全淹没。那些近乎碾碎一切的灵流,将那些扑向二人的鬼修全数绞杀。
当无间从剑光短暂的致盲中缓过来时,她看见完全充盈了八卦的灵力与魔气,一白一黑纠缠着,宛如交融。
因为杀够了阎罗,鬼门彻底打开,甚至,那一缕“道”被抽出,天道的印记也被谢衍抹除,化为法宝握在白衣的男人手中。
“轮回之门,倒是个不错的收获。”
“先生又把天道得罪死了。”
“无妨,祂就算再看不惯,也得捏着鼻子继续让我做地上代言者。”谢衍微微笑了,“毕竟,仙门没有第二个能接替我的人。”
“……喂,你们俩,就没什么要解释的吗?”无间抖了抖自己破破烂烂的衣裙,看着自己全死完的同僚,十分清楚,若非这两人留手,她现在不可能还活着,于是她的语气慎重起来,“你们是谁?”
鬼界与人界不通,她死的太早,又已在鬼界修炼数千年,本是对仙门两眼一抹黑。但是她就算常识再差,也知道能够与天道对抗的能力,绝非大乘。
“你是圣位?”
“在下儒门圣人,谢衍。”他淡淡地颔首,“字云霁,也不算骗你。”
“……他是你徒弟?”无间阎罗扭头,反复打量着殷无极,哪怕容色相似,但她几乎完全没法把容貌倾城的谢夫人,与这恣狂矜傲的男人联系起来,她有点傻了,“你们到底是师徒还是夫妻……”
“我名殷无极。”殷无极眯起眼,笑了,“好姐姐,你猜猜看?”
“乱叫什么,过来。”谢衍的声音沉了几度,然后抓住他的胳膊,习惯性地往身后护,“不要离鬼门太近,它现在对你来说还是危险的。”
“……好哥哥,别过来,你夫君要杀我了。”无间感觉脖颈一凉,再抬眼时,看见谢衍漠然无情的眼睛,似乎在警告她别乱叫。
妈的,居然是师徒断袖,这谁顶得住啊?
“祝你们郎情妾意琴瑟和鸣百年好合别过来——”无间倒退两步,试图端起镇静的样子,然后清了清嗓子,反复重申,“我对你们没有恶意,鬼门都归你们了,想走就走,我不拦着。”
谢衍捏了一下他的虎口,无声的约束。
殷无极轻咳一声,又恢复了微笑模样,“这些时日,还多谢无间大人的照顾,我与师尊才能如期返回,投桃报李之下,帮你杀了些狗东西,不要谢我们。”
得意洋洋的小娇妻心里还偷偷想,师尊下手这么黑,说不定是因为这几个阎罗,或多或少都欺负过“谢夫人”呢。
“你不是说,鬼界已经烂到根子上了吗?”谢衍垂眸,看向手中握着的法宝,“我既然收下这个,便会替鬼界犁一遍根,如今阎罗之位,除你之外尽数空悬,无间大人,你便为十殿阎罗之首。”
“你不是说,你要做旁人不敢想的梦,做这古往今来第一位女阎罗王吗?你的能否掌控这个局面,全看你自己。”殷无极笑着道,“还好鬼界常年封闭,又是鬼门大开的时间,屠起来没那么难——”
“……”是你们俩太变/态了好吗,不说圣位了,你丫渡劫魔修的强度也这么离谱的吗?
人间太可怕,她不去了还不成么。
殷无极抓住谢衍的袖子,轻轻摇了摇,那双炽热的明眸望着他时,满怀热情与缱绻的光。
他像是小狗翘起了尾巴,在无声地问着师尊,“我厉害吗?”
“走吧。”谢衍摸了摸他脸颊,然后把他揽在怀中,看向那遥遥空洞的鬼门里的灵力乱流。
殷无极这些时日已经习惯了听他的话,此时见师尊握着鬼门法器,又知道鬼门对他的威胁,于是不觉有他,乖乖地攀着他的脖颈,被师尊宽大的袖子全然抱住,好似自己还是当年师尊的小宝贝。
谢衍的身体紧绷着,孤高如雪,却丝毫看不出灵力消耗过多的模样,他的声音颇带几分温柔。“别崖,我带你回去。”
第194章 一言九鼎
今日夜色沉沉, 无星无月。
殷无极撑着倚靠的山石站起来,却见山海剑斜刺在他面前的大地中,是沉默的守护。
他抬眼, 白衣圣贤站在游动的雾气中, 衣袂飘飘, 宛然如仙。他正在做他的守夜人,等待他的醒来。
殷无极不记得他是何时陷入沉睡的, 在被卷入鬼界时也是这样, 他只要一穿过通道就会失去意识,若是这趟鬼界之行没有师尊护着, 他说不定都回不来。
还好他有先生, 他的怀抱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殷无极对此没有丝毫怀疑。
“醒了?这里是流离谷之外。”谢衍顿了一下,看向遥远的天际, “按照人间的时序,今日已是三月初七。”
“四十五天……”殷无极苦笑一声。若是只算和师尊相伴的时间,这远远不够弥合他的思念, 但若是为一城之主, 他离开的时日有些久了。
“启明城不像仙门,一切都在动荡之中, 你必须马上回去。”谢衍出了鬼界之后,又恢复了那样清冷的态度, 他的神情控制的极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穿过前面的山谷,你就能到达边境线——”
“您就这样赶我走?”殷无极被他一噎,虽然知道离别在即, 但他似乎有些情绪,“鬼界里,您明明那么温柔,您还说我是您的孩子……”
“走不走?”谢衍却没有理会他的控诉,而是随手一扬,让山海剑回到他的鞘中,语气平静,“我已经通知飘凌过来善后,仙门边境,不能有大魔的踪迹。”
殷无极哪怕再明白道理,再有心理准备,还是被圣人一句平淡的“大魔”伤的说不出话来。
现在的他,不是那会被他护在怀里好好呵护的小娇妻,而是山海剑该指向的存在,侵入仙门边界的魔洲城主。
他们是敌人。
圣人能够为他守上片刻的夜,等他醒来,甚至放他走,已经是法外容情。
殷无极看着遥远的雾霭,握紧了无涯剑,悲慨着道:“好、好,走就走!又不是第一次了,左右我是个师门叛徒,哪是你宝贝的儒门继承人,你等你的风飘凌去吧!”
言语之中,竟是颇为负气。
“幼不幼稚?飘凌入门不久,并非我决定的继承者,你的事已经被我压下来……总之,你不必与他见面。”谢衍把手背在身后握紧,脊背绷紧如弓,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他的声音淡而冷。
他删除一切无涯君相关的记录,销毁一切书面文档,甚至下达禁言令,是为了淡化他仙门叛徒的身份,让他与自己的关系明面上彻底消失,也好让他能在魔洲走的更顺一些。
一个与前师门藕断丝连的渡劫大魔,会被怀疑是否忠于魔道。他们得切割干净。
“圣人考虑的倒是周全,私底下与魔洲城主见面,会被怀疑与北渊勾连,所以您连亲传徒弟都得防着,不能让他知道我这个叛师弟子与您还有瓜葛——”殷无极又忍不住向前踏一步,血色的双眸攫住他,言辞激烈。
“好、好啊,您倒是护着他,您觉得这些师门不伦、仙魔私通的密辛见不得人,又何必让我上您的床?放我自生自灭不好吗?”
殷无极方才还被师尊当成心肝宝贝护在怀里,现在却被如此冷漠地出言驱逐,哪里能受得了这种落差?
何况,他在鬼界被宠的无法无天,竟是什么混账的话都敢说。
他冷笑道:“你们师徒和睦,他对你百依百顺,崇拜濡慕——在我面前秀什么,我多余!我该消失!”
谢衍的声音意外的冰冷:“鬼界之事,不应该影响你的判断,之前为出鬼界计划了一场戏,你我并非真的夫妻……总之,今后都不必再提。若是你气不过,觉得受不了我,现在想抽身也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