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萧珩秘密召集了殷无极的所有心腹。程潇、柳清、柳云天、凤流霜、甚至赫连景都被他叫来。
“我可能要秘密离城一趟。”萧珩召集了他们之后,眼睛似乎已经有了泛红的血丝,显然是经历了艰难的抉择,“我留在城中镇守,旁人不敢来犯,我若离城,城中的力量可能会暂时出现真空……但是我不得不去。”
“九重山上,保守估计有两名渡劫大魔,四名大乘魔王。倘若这是一个针对主君的局,倘若对面都是敌人,他根本回不来。”
错了,都错了。
这件事的风险,他们从一开始就估错了。
他与殷无极以为危机会发生在半途,会是老仇人蓝岚在暗地阻挠。半途的确发生了刺杀,才让殷无极以为到达了目的地就没事了。
因为提前三年设套,演了一出兄弟背盟的好戏,甚至青君还上门拜访商议盟约,怎么看都太兴师动众了。
但萧珩不敢赌。
“不管这个盟约到底是真还是假了,就他妈不签了,咱们不玩了,但我得去把他带回来。”
萧珩看着每个人脸上凝重的神色,嗓音已然十分沙哑,“我需要各位稳定人心,不要透露出我离城的消息,然后以战时对待,加强守备,防范外敌……接下来的几日,启明城会十分危险。”
“假如事情到了最坏的那一步,就算将军奔赴九重山时仍然赶得及,依旧是二对六。”程潇沉默了一下,他不像是其他人那样近乎狂热的崇拜,商人的理性让他开口,“若是将军离城,有人趁虚而入,会发生什么?”
萧珩当然明白,这样的可能极大。
他看了一眼众人,好像是终于不用忍了,淡淡开口:“说句很混账的话,你们之中,的确也没几个把我当自己人的。喊我一句副城主,也是看在主君的面子上,因为我以前名声不好,喜欢背主——这点我承认。”
柳云天神色略微变了变,显然是说中了他的心思。柳清沉默着不说话,程潇则是知道这个话题太危险,处于趋利避害的心思,宁可闭嘴。但凤流霜却是复杂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萧珩平素受了不少夹板气,又不能和殷无极的人较真,只好嬉皮笑脸的便过去了,只要殷无极信他便好。
至于名声,已经烂透了,所以也不太在乎。
但涉及生死存亡的关头,不能打马虎眼,一定要较真。
萧珩嘲讽似的挑起嘴角,目光锐利如狼,道:“我是谁啊,狼王萧珩,著名的叛将,背叛过的主君有一打,皆是不得好死。但凡重用过我的主君,皆会为我反噬,你们打不过我所以忍着,却又整日防着我,觉得我随时会捅他一刀,把他累死累活打下来的天下都吞了,对吧?”
“你要背主?”柳云天终于忍无可忍,目光紧紧地攫住他。
“背个屁。”萧珩冷笑一声,“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想,没了渡劫大魔,就算我与狼王军都在又如何,启明城就是块肥肉,守得住一时,守得住一世吗?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放弃他的选项!”
“……我们怎么可能放弃城主?”
“哼,不指望你们信我,也许你们有人觉得,老子带了兵出城,不是去和那六个人对刚,而是拍拍屁股就跑了——随你们怎么想。”
“老子知道,九重山上只要一变天,就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老子知道,但我的主君在那里。”
他的兄弟陷在那里,哪怕天下人都奔逃,他也得死地逆行。
就当,把当年绝关前的命,还给他了。
“你们说,为什么启明城名为‘启明’?”
“城主说,我们要替整个北渊洲……指明方向。”柳清轻声道。
“是啊,北极星不能落。”萧珩站起身,擦拭着自己蒙尘的枪尖,叹息道:“若是没了他,天就黑了。”
第208章 不跪天地
殷无极已入九重山, 如今,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异常珍贵。
“倘若我猜错了,毁了盟约, 我自会负荆请罪。如果主君不肯原谅, 斩了我的脑袋都行, 我不说半个不字。”
萧珩已经开始给自己系轻甲,往日, 他的脸上总是浮现玩世不恭的神色, 此时却显得异常凝重,让他的神色沉冷如寒雪。
“但是, 我不能用他的命去赌, 赌九重山一片祥和, 而对摆在面前的阴谋视而不见。”萧珩看向他们,沉声道:“我给你们每个人一个锦囊, 待我走后,倘若城中出事,打开一观, 或有出路。”
启明城众人对视后, 第一次齐齐将手覆在心口,那是尊重与恳求。
“请您把城主带回来。”
启明城不能没有北极星, 若他坠落,北渊便会再度陷入永夜。
萧珩目视着他们纷纷离开, 各自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调度起启明城这座庞大的战船, 脸上皆是沉肃之色。
没有一个人抱怨或是退缩,哪怕他们知道,城中唯一的大乘期大魔也要离开, 这座城的守备将前所未有的空虚。
将夜无声地从房梁上翻下来,而萧珩背对着他,依旧在系甲,高大的背影显得有些寂寥。
“你要走了?”刺客银灰色的眼睛是一面镜子,倒映出最原初的善恶。
每个人的魂魄都有颜色。在将夜发动鹰眼时,大多数的人会化为斑斓色块组成的人形轮廓,喜悦、哀恸、嫉妒、悲愤、憎恨……人的情绪为灵魂染上不同的颜色,也勾勒出不同的弱点。
在其中,殷无极的魂魄是特别的。他原是一片暗到极致的纯黑,可他的左胸口处,有着一簇永远燃烧的炽热火焰。
那红色,多么辉煌璀璨,从他的胸口扩大,直到照亮了一切漆黑。
那是一个灵魂也在燃烧的男人,天生有吸引旁人跟随的能力。
哪怕是游离的刺客,也情不自禁地往前踏了几步,望向那迢迢黑暗中唯一的火炬。
而比起堪称纯粹的殷无极,萧珩则是一片混沌的灰。
他好似常年游走在黑与白的边缘,堪称杂乱的颜色,看似不起眼,却又有种吞噬一切的恐怖。
萧珩总是玩世不恭地笑着,萧疏旷达,却又难以接近。
兴许他天生就是反复无常的,在战场上的搏杀让他的本性极为嗜血,哪怕殷无极给他套上项圈,把他拴在这看似和平的城池里,他的本性依旧冷酷无情。沙场的宿将,并不会因为短暂的安逸而放松警惕,而是无时无刻不想着咬住敌人的咽喉。
他惜命,为此背叛过许多人,他只忠于自己内心的道,世间浮名利禄于他如尘泥。所以,天下能让萧珩赌命的事情不多,但殷无极算一个。
萧珩现在却要奔赴最危险的地方,从陷阱中带出他的主君,或者,与他的主君一起死在那里。
若是曾经的那个叛将,他嗅到了危险的气味,应当带着他的人利落转身,离开这艘将沉的船,而不是向死地逆行。
少年相识,脊背相抵,许为挚友。
多年以后,魔洲相逢,许为君臣。
一日君臣,一世君臣。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又有何妨?
“喂,猫儿。”
“我不是猫儿。”
“真较真啊,兴许我这就是叫你最后一遍了呢。”萧珩低笑一声,平日里除却去军营,他并不着战甲,此时他却将压箱底的轻甲郑重地取出,逐一披在身上,好似关外沙场的风再度掠过他的身边。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狼王,又回来了。
“要是我没成功带着他回来,你就自己离开吧。”萧珩将一个刀具包丢给他,道,“你一直想养好伤就离开,去真正的魔洲厮杀,以此来获得复仇的能力……我俩一直不放你走,目的也不纯,小猫儿早看出来了吧。”
殷无极从没避讳过利用他的事情,将夜是天生的暗杀者,倘若继续培养下去,未来能帮上他大忙。
将夜双手合拢接住刀具包,打开一看,却见到一整套暗杀的刀,长短不一,甚至有坚韧的龙筋绳索和小型投掷类火器。
“这是那家伙给你打的,本来要等你生日送的,当个惊喜。”萧珩顿了顿,道,“主君说,他拿你当弟弟,是真的。”
“……”将夜没说话,只是攥住了刀具包,静静垂下眼。
“兵应该点好了,我从城中密道出城。”萧珩背过身,为自己系上火红的披风,至此披挂完毕。“七日,如果七日后我们没有回来……”
“出征之前,不要乱说话。”将夜打断了他的话,声音不再平静。他一拉兜帽,遮挡住自己的视线,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
他摇晃着手中叮当作响的刀具包,低声道:“等你们回来,得让他亲手再送一遍。”
*
殷无极自天阶而上,一行人抵达了升龙台前。
升龙台坐落于九龙殿内,是飨祭天道的祭坛。因为殿内只能大魔单独前往,他带来的人便在殿外休憩等待。
而九龙殿说是宫殿,不如说是一个呈现圆环形的更大祭坛,上方没有屋顶,据说是为了沟通天道,环形的外围由坚硬的黑曜石砌成,壁上彩绘着古老魔洲的神话。
而魔洲的历史是一部血淋淋的地狱秘史,斩首、人牲、生食血肉、养蛊炼兽,对蛮荒的盲目崇拜,让彩绘格外诡谲阴森。
殷无极第一次来到这北渊龙脉之地,本能地有些不适。因为这与仙门的龙脉差别太大了。
他仿佛能够听到这座山中的龙吟,好似被压制了数千年甚至万年的巨龙,正濒临疯狂。六千余年,龙脉未曾有主人,北渊未曾诞生天子,就好像谁在北渊洲的大动脉处砍下一刀,让这片大地永远流着血。
在殷无极走到祭台之前,看到那已经宰杀完毕,摆上祭台的尸首时,他感到了极端的不适。
“殿下到了。”不知何时,在幽暗处,走出了六个不同的人影。
为首者是青君,剥去浊世佳公子的皮相,他显露出半分妖相,背后隐隐腾起青凤的虚影,瞳孔也化为青绿色竖瞳,森然而无情。
而另一个身着赤袍战甲的男人,一头短发金红,连瞳孔也是黄金的颜色,可见魔功也是属火。
“吾名青君,青凤城主。”
“本王钟离界,执掌界城。”
东部的青君,西疆的钟离界。皆是一方霸主。
殷无极已经感觉有些耳鸣,好似这脚底下的龙脉在他的脑子里嘶吼,让他几乎有种当初入魔时被灵气与魔气反复撕扯的痛苦感。
但他哪怕再难受,此时面临二名修为高于自己的渡劫大魔,此时都不能露半点怯意,而是右手按上自己的无涯剑,向前踏了一步。
“启明城,殷无极。”
玄袍大魔看着两名渡劫大魔背后的四名大乘魔王,心中将情报与人脸逐一对上了号。
其中,鸿渐、风不度各自执掌十城之二。越十、重月二人分别为青君、钟离界的属下,封地在主城附近。
“此番飨祭天道,还差最重要的祭品。吾擅做主张,借殷城主一物。”青君微笑着走出阴影,看向殷无极道。
“何物?”这并非是之前说好的,殷无极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握着剑柄,颇为警戒地看向那神情不对的青君。
他与前来启明城拜访时,简直判若两人。
“你的命。”钟离界的声音嘶哑,伸手从背后抽出了背负的□□。
他全身的肌肉紧绷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殷无极斩来。
当啷一声,那足以把人劈成两半的一击,被一把黑金色的古剑架住。黄金的瞳孔对上赤色的烈焰,两人的眸光里烧着疯狂。
“钟离界,你这是何意?”殷无极声音冰冷,却是脚下用力,凶剑上的剑气在他周身腾起,与男人护体的红光斗争。
“何意?”钟离界咧嘴笑了,“当然是要你的脑袋祭天,仙门的叛徒,贱民的王,也敢与我等分一杯羹,哪来的勇气?”
青君的声音传来,一如既往的温和优雅。
“虽说是贱民之城,但的确富庶,颇有可取之处。”青君淡淡笑了,说起战争,像是折一枝花那样容易。“看样子,当初养一养再取之,的确无错,比打下那一穷二白的龙隐城有价值多了。”
殷无极的瞳孔一阵收缩,这盟约是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