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怒吼着喊出他的名字,“殷、无、极!”
钟离界不得已,直接把自己的左臂直接砍下,渡劫魔修的左臂在地上如活物般滚了滚,立即因为失去魔气支撑,转眼间被烧成灰烬。
恐怖。太恐怖了。
钟离界从未见过侵略性这么强的男人,那一双业火滔天的赤瞳,如同好似承载了这片大洲自古到今的所有污秽。
没有人能够在这被污染的龙脉中活下来,更别说主动去吞噬这种疯狂。
除非,他的本性比这龙脉更疯癫。
“逃,必须要逃。”青君见到转眼间一死一残的盟友,心中发冷。他一挥袖,无数清光漫卷,他的身影瞬间向后疾退,却见那摇摇晃晃走下血阶的男人,用他暴戾的眼睛看向他。
“嗤。”殷无极笑了,好似轻蔑,好似嘲讽。“想逃跑吗?”
古朴的凶剑被他举过头顶,好似压顶的山。
青凤已经化为漫天幻影,他的身影仿佛被擦除,从漆黑的空间中缓缓扭曲消失。自从成为渡劫魔修后,他从未如此仓皇逃窜。
青君的心中一片刻骨的寒意。
他似乎唤醒了一头疯狂的巨兽。
而另一边,死里逃生的钟离界也撑着身躯,向九龙殿外疾退。
殷无极的身边已经烧起漫天的火,一在大地中沉睡万年的罪恶在他身上重现。无数黑龙的幻影,从他的剑身、腰间、腿上腾起,流动在他的身侧,又似漆黑的铁锁,将他缚在此地,永不超脱。
意识正在逐渐沉入暗夜,殷无极的识海之中,回荡着近乎狂乱的龙吟,足以让他本就脆弱的精神天翻地覆。
他浑噩着,连自己都忘却,却能听到耳畔的龙吟。
“……是吗,一寸河山,一寸血……这片大地受的所有痛苦,都会落到你的身上啊……”
“上下六千年,被困在此地,太久太久……”
殷无极的剑停住了,罡风于他身侧回旋,让他寂然站立在大殿中央。
他并未去追那消失在黑暗中的大魔,而是像终于到达极限,身形摇晃了几下,浑身的魔气都在向着高天散去。
强弩之末。
血几乎浸透了他的躯体,让他走过的路都成了暗红色。
仿佛时间停在此刻,他缓缓地回头,只见那祭台上的天雷已然停了。
那些未曾熄灭的火,正把他困在这方寸之间,好似在业火烧尽之前,也会将他的生命一同焚烧殆尽。
穹顶之上,天光已经暗下,云层散去,漆黑的夜色中隐约有着北斗七星的光芒。
而那北极帝星,正孤独地闪耀着。
当一切都归于沉寂时,结界升起,如同蛋壳般将整座宫殿包裹住,也封住了游荡的大魔遍体鳞伤的背影。
除了光,没有什么能够进入这片死地,九龙殿地板的黑曜石在一寸寸龟裂,那从地脉之中流出的赤红气流流散着。
地上的断肢残骨,如同一片沉默的坟茔。
殷无极独自一人站在残骨之中,黑火缭绕在他的身侧,无声地在黑曜石上狂乱地烧,直到将一切断壁残垣,将尸首都烧成灰烬。
“战士们,我……带你们……回家。”
玄袍的大魔每走一步,都如同将崩的玉山,仿佛行于刀剑之上。
殷无极连自己都交了出去,狂乱的、超出他能力范围的力量充斥着他的躯体,让他化为徘徊的野兽。自我正在一点一点地丧失,他的意识缓缓地沉睡在识海的最深处。
但哪怕眼前的世界都颠倒,他的每一步,也都是那样坚决。
最终,他轰然跪在地上,微微垂着头,捧起一抔灰白色的骨灰。
哪怕生命如流沙,殷无极依旧攥在指尖,将那化为灰烬的生命慢慢捧起,一点一点地装在乾坤袋中。
那些几乎吞噬他的龙脉力量,在这种近乎坚韧的执着面前,都必须退避三舍。在他背后游弋的龙缠绕着他的躯体,哪怕发出再恐怖的龙吟,都无法影响他近乎机械的举动。
“回家,回家。”殷无极失了神,一边跪在地上,慢慢捧起那如流沙的灰烬,好似还能感受到战士的赤血与体温。他喃喃道,“如果最后无法归故乡,连魂魄都不会安宁。”
“是我的错……”
“我答应过,几人去,几人归。”
“我算什么城主……”
殷无极睁大了眼睛,血泪缓缓地划过他苍白的脸颊,落在那雪白的灰尘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落泪,在苍白的灰烬之中,在无人知晓的暗处,他落的泪化为几乎流干的血。
玄色战袍染透了鲜血。
“我、撑不住了……”殷无极攥紧了自己的胸口,好似沉在无光的深海,死亡如蝶翼一般降临在他的身后。而徘徊不去的龙脉之气,正在他的经脉之中暴戾涌动,好似不把他的精神彻底杀死不罢休。
在闭合的结界之中,地脉中散发出越来越多的龙气,却因为结界无法逃脱溢散,只能往唯一的活物体内涌动。
这种折磨,让殷无极无数次几乎死去。
他痛的蜷缩在地上,让自己的经脉被龙脉之气恣意碾过。他身上的伤口被反复撕开又愈合,倒下的地方,留下一片血泊。
殷无极又蜷缩起身体,神志不清地念着能给他力量的名字。
他在喊:“谢云霁,云霁……师尊……”
哪怕痛到打滚,几乎死过去,他的神经始终紧绷着。他似乎还记得,自己的力量来源于谁,又欠着谁的东西。
“不能死,不能死……要战胜这一切……”殷无极几乎要掐住自己的脖颈,却又反复地抓着地面,“我还要还他灵骨,我还没有再见他一面,我不能死……”
龙脉似乎未曾见过如此有毅力的男人,可地脉之中溢出的力量实在是太庞大了。几乎巨量的能量灌入一个人的体内,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
这是远比他当初吞噬赤喉元神更恐怖的事情。
想要在这种折磨里维持神志,更像是一种不可能的任务。
倘若此时,寂静的宫殿之中有人,定能看到整个九龙殿中,夜幕之下,那近乎化为实质的黑龙。
它盘踞在殿中,好似一道挥散不去的阴影,龙身却缠绕着一名浑身染血的大魔,无数丝线牵引着他的骨骼,好似要将其碾成肉泥,然后化为自己的傀儡。
“恨——”龙吟一声。
殷无极痛苦无比,他发出近乎悲鸣的声音,却无法遏制自己的颤抖。他几乎要死去了。
第211章 至暗之时
“圣人闭关谢客了。”
“明日便是一年一度的论道大会, 圣人怎么会突然闭关?”有弟子见到风飘凌路过,连忙叫住他,“风师兄留步。”
“有什么事?”风飘凌闻言停住。
“风师兄, 法家韩宗主专程来请圣人, 圣人也答应了, 他怎会在这个节骨眼闭关……”
“不是你们该问的。”风飘凌神色骤变,然后匆匆离开。
冬雪时节, 微茫山银装素裹。圣人的起居之所位于后山, 典雅秀致,一山一水都显出此间主人的品味。
风飘凌将剑置于膝上, 看向已经紧闭谢客的门扉, 带着几分忐忑为他守门。圣人闭关之时, 就算是亲传弟子也不能擅入。而这次闭关,他并未留下一言半语, 风飘凌情急之下,只能以圣人悟道为由搪塞。
就在风飘凌在外徘徊时,盘腿坐于暗室中的白衣圣人却双眸紧闭, 进入自己的识海之中。
在感觉到识海的链接不对劲时, 他便卜算过一卦,结果却是大凶, 让他心都提起来了。而当他尝试闯入殷无极识海时,他却发现他的识海单方面对他关闭了。
殷无极似乎也是在心神大乱之下封闭自己, 就算关闭及时,几分溢散的赤色龙气还是逃脱束缚, 来到圣人的领域乱窜。
谢衍扬手,那红色的雾气被他攥在手中。
这是地脉龙气,已经几乎疯了, 破坏性极强。谢衍捏散一缕龙气,却发现元神的手心透出些许灼烧后的模样。
龙气实在霸道,倘若任凭这种力量在他的识海横行,他怎么活?
谢衍按捺住内心的焦躁,孤身站在识海竹林间的深潭前。
原先,他穿过这片镜面的湖,可以来到满是凤凰花的水泽之中,从树下抱起他笑靥如花的少年。
平日无事,殷无极甚至盼着他来。而当他意识到危险,却更是不愿影响他,才单方面斩断联系。
谢衍只能尝试着去用灵力重新打开通道。至少,要把这些鸠占鹊巢的龙气给驱除出去。
“遇到什么了?居然疯到去尝试容纳龙气,殷别崖,你嫌自己命长?”谢衍虽然极怒,但那张清寒的面容之下,是一位师父的忧心如焚。“……真是笨蛋徒弟,遇到危险了,向我求助啊。”
谢衍管了他那么多年,本以为自己会习惯他的离去。但无论是五十年刻意的不管不问,还是后来的十年魔洲不伦,乃至尔后,别时藕断丝连,相遇便一触山动,火星四溅。殷别崖早已成为他割舍不掉的存在。
师尊护着徒弟,那是一件不需要任何犹疑的事情。
谢衍将山海剑从背上取下,双手握着刺入潭水之中,激荡起一片清波。
没有回应。对面是一片死寂。
“逼我用极端手段强闯你的识海吗?”谢衍自言自语着,双手一展,红尘卷便在他手中展开,“红尘道!”
“谢云霁,你想好了?元神化身倒是无所谓,不过是一个与本体相连的虚影,就算坏掉,也不过是修养一阵,伤不到元气。倘若你用元神本体闯他者识海,却不小心死在他的识海中,元神可就回不来了。”
红尘道在他识海中依旧是五六岁小童的模样,声音稚嫩却无情,“你知道侵占他识海的是龙脉之气,圣位都不一定全身而退,你还要去?”
谢衍没有回答,只是拂衣振袖,缓缓走进了寒潭之中。
他的长发束着儒冠,白衣如雪,明明如此典雅孤寒,但当他浸没的一刻,却见那寒水之中,圣人近乎颤抖的漆色瞳孔。
“你在愤怒?”红尘卷歪了歪头,问道。
“我在害怕。”谢衍教红尘道情感时,一向坦诚。他并不在无情的道面前避讳自己内心的想法,“我畏惧的并非是死亡,而是失去。”
“如果他真的死了,你这次又会做出什么事情呢?”红尘卷道,“你这样害怕他的死,当初为何要把他放入北渊洲呢?”
谢衍不说话,只是攥紧了剑柄。
这一刻,他甚至在后悔,自己当初未曾把他的双翼折断,困在自己的身边。哪怕代价是殷无极永远的憎恨。
“也罢,送你去吧。”红尘卷自言自语道,“谁叫他是你的劫数,而你是我选定的人呢。”
*
萧珩从启明城疾驰而去。
他把狼王军精锐分成两队,一队轻骑快马,随他奔赴九重山,一队由副将带领,留守启明城。
因为他是要去危局中捞人,几乎是疯了一样地赶路,日夜行军不带辎重,把常速三日的行程足足压到一日,部将抵达九重山下时,连魔兽都累死了一批。
萧珩勒马立于九重山下,只见一条通天之阶,雾霭蒙蒙中,隐有血气弥漫。他正凝神观察地形,去前方探路的魔兵来报。
九重山现在已是只进不出的死地,天雷响了那么久,连龙脉都在震动。怎么看都不像是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