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剑还在疯狂地向九重山中注入汹涌魔气,居然当真把龙脉砍出了一道缺口。
他的目标终于浮出水面,原来,他以无涯剑为核心,施展“天地同悲”,是要以人之躯与龙脉角斗,甚至要将其吞噬进躯体里,以身体为战场,引天道与龙脉相斗!
多么疯狂!就算是顶级的天生魔体,这也是近乎九死一生的选择,是把命押上的豪赌。
倘若此时被打断,殷无极定会被两股失控的力量碾碎,直接化为飞灰。
“青君,磨蹭什么,快点打断他,不能让他控制龙脉!”钟离界擅长近身战,面对天道、龙脉、殷无极三者几乎化为乱流的力量,他此时也不敢接近半分,生怕天道连他一起劈了。“这小子,到底怎么得罪天道了,看着怪恐怖的……”
“狗娘养的,你们打算对城主做什么!”刚刚闯入环形封闭的九龙殿内,王猛见城主拜剑而立,浑身血染,愤怒地嘶吼一声。“你们背叛了城主!你们要付出代价!”
王猛看见青君的箭矢已经搭上弓箭,目标便是被困于祭坛之上的殷无极。他与背后的魔修们,几乎瞬间扑了上去。
他们虽然不懂殷无极正在做什么,但看得出青君的箭蕴含着多大的力量,决不能让箭刺中城主。
城主虽然也是大魔,但他和这些披着人皮,却面目狰狞的恶魔不一样!
城主领着他们闯出差点葬送一生的矿场,解他们的奴籍,给他们军饷拿,给他们修炼的功法,甚至教他们文字与历法……
城主在巡城的时候会笑着与他们打招呼,好似他们之间人格平等,并无高低贵贱。他会来六工七坊与他们闲话,会问他们的修炼进度,问他们与家眷吃饱穿暖了吗,买得起衣物与书籍吗。
他甚至还会化身平民,亲自去市场询问米面的价格,甚至连发数道城主令压制高扬的炭价,保证那些炼气期都没有的百姓不会在北渊洲冰冷的冬天饿死、冻死……
城主好像无所不能。在他的治下,被战火烧断的木板桥能够成为宽敞的石桥,崎岖不平的小路被铺成康庄大道,漏雨的棚居能成为一个又一个结实的安置屋……
他会说一些他们听不懂的话,例如“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什么什么……”不记得了,听说书人讲,是要给全天下没家的人修房子的意思。哈哈,听上去很荒唐,不过,要是真能实现该多好啊。
翻遍整个魔洲,哪有城主这样的大魔呢?
没有了,不会有了。所以,他不能死在这里,哪怕是用他们的身体去挡,用生命去换。就算只能拖延一刻、一分、一秒……他们也要这么干!
“六子!”王猛大呼一声,却见那断了一根手臂的化神魔修,竟然毫不犹豫地扑向青君的箭矢。
平日是神箭手的他,用还没瞎的那只眼睛,看清楚了那第一支箭的轨迹。在他用胸口接住那支箭的时候,他强壮的躯体一瞬间就炸成一片血雾。
青君满以为蓄力后的一箭能中,却不料打中了虫子,正勃然大怒:“越十,出来,杀了他们!”
在青君、钟离界二人围剿殷无极时,四名大乘魔王也没闲着。
鸿渐、风不度二人本是出殿守卫结界,却不料天地同悲连龙脉都砍破了,结界自然也没留下半点,才一时疏忽把王猛等人放了进来。而其他没进来的人也颇为难缠。
信号被放出去了,山下似乎又有别的动静了。
而越十、重月二人仍在殿中,在主公发话之前,他们并未出手干预渡劫魔修的战争。
而青君话音刚落,一名拿着苗刀的刀客就出现在他的身后,又瞬身到祭坛前,干脆利落地割掉又一名奔向殷无极的战士脑袋。
头颅滚落,一腔热血喷溅到快要疯魔的殷无极脸上。
什么东西……血……?
滚烫、热烈、好似烈酒与熔岩……
玄袍的大魔身负荆棘铁锁,浑身如撕裂般疼痛,他慢慢地抬起头来,近乎涣散的眸光开始凝聚,好似要竭力看清这血色的现实。
在大魔眼中,这些来自于启明城的魔修战士,修为最高也不过合体。启明城就这点积淀,也配与他们相提并论?
青君近乎嘲弄地看着他们,仿佛在注视满地乱爬的蝼蚁虫豸。
而穿梭在蝼蚁中的两名大乘魔王,宛如起舞的死神,把他们一个又一个地,杀死在他们城主的面前。
有人死在五步外,用全身的力量抱住大乘魔王的弯刀,逼迫越十不得不将他砍成两半。可越十居然一时间掰不开那钳着他刀的断臂。
有人死在三步外,头颅落地时,无头的身体还保持着惯性,向着殷无极所在的方向张开手臂,似乎要徒劳无功地替他挡些什么。
“往前走啊!”老七推了王猛一把,把他送进了雷光笼罩的祭坛外,仅仅与殷无极一步之遥。
下一刻,刀锋从他的背后穿过,他轰然倒地。
“城主,醒过来!”王猛身材高大健壮,如同小山一样巍峨。
可他此时几乎完全成为了血人,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同袍的。他往后一望,来时路上倒满了同袍的尸首。
残肢断臂,血涂阶前。
望着炼狱的模样,青君依旧是那副浊世佳公子的模样,他甚至还微微笑了,再度弯弓搭箭,凝起比上一箭更磅礴的青色魔气。
这一箭,对准的是殷无极的左肋处,心脏的位置。
“殷城主雄才大略,非池中物,可惜了。”青君高高在上地评判着,好似温柔又残忍的风,“这样的人,必须斩草除根。”
背对着席卷而来的青光,小山一样高大的魔修张开了双臂。
他为那身负天雷与龙脉双重碾压,却如剑般伫立,死也不跪的年轻大魔,短暂地遮下一片阴影。
青君的箭上缠绕着绞杀一切的魔气。
当箭矢穿透王猛背后的时候,那向来粗莽的钢铁汉子,忽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城主的场景。
粗布麻衣的少年头上盖着草帽,睡在篝火边的茅草堆里,听着他们在火堆边谈论反叛。
面对他的质疑,少年大魔直起身,轻轻松松地拎起他的领子,露出一个极为桀骜的笑意。“喂,你叫什么?”
时间仿佛慢下来,连剧痛的到来甚至推迟了一瞬,让最后一个伫立在他面前的汉子犹自怒号出声:“我乃——流星锤,王猛!”
在雷光间隙之中,满身魔纹的殷无极似乎被这怒吼从意识的深海中唤醒,他一点一点地抬起头,却发现什么溅到他身上。
……那是难凉的喉头血。
心魔的疯狂低语似乎都一时间被压制,殷无极抬着头,仰望着那高大的身影,他的眸光终于完全凝住了。
风化成灰的血肉从躯体上剥落,殷无极看到了一具巍峨而森然的骨架。
战士的血肉被自背后穿透的箭矢绞碎,滴滴答答,如血雨一般落在他身上,脸上,黑袍上。那热血太烫,足以穿透他护身的黑火,好似给快要燃尽的火上添了一把柴。以生命为代价。
“王猛?”殷无极认出了他残缺的半个头颅,忽然牙齿咯咯作响,好似在憎恨什么,压抑什么。
战士生前挡在自己的面前,哪怕血肉都失去,骨架却还是昂然的站姿。
他似乎在说,城主不跪,他们也不跪。
启明城早已不为奴了,他们无论死生,跪不下去!
面对誓死的保护,一切言语都显得多余。
徘徊在疯狂边缘的殷无极闭起眼,不去看那随风化去的尸骸,一行血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然后,殷无极拔出了剑身缠绕龙气的无涯剑。
哪怕黑袍残损,污血满身,遍体鳞伤,哪怕痛苦如同行在刀尖之上,他摇摇晃晃着,到底还是站住了。
“凭什么……”
殷无极右手执剑,赤红的龙气自地脉裂缝处冲天而起,连天雷也退却三分。继而,那如泄洪一样的龙脉之气向他涌来,自他背后灌入他的身体,没进他周身的魔纹之中。
殷无极好似一台行走的战争机器,每一步,都仿佛踏着迢迢的恨。
“谁允许……你们……杀了我的子民……”
长阶之下,是横七竖八倒下的启明城战士,他们的血,为归来的城主铺出一条红毯。
但迎接他的不是鲜花与美酒,不是和平与希望,而是大魔冰冷的刀与箭。
蛮荒与罪恶,仇恨与杀戮,战争与死亡,成为了这片血腥土地抹不去的底色。
无论有多么巧言令色,豺狼不改本性,秃鹫永食腐肉。
没有人行于阳光之下,这些贪婪的大魔,是盘踞在北渊洲肌体上吸血的蚂蟥。这永远不见天日的魔洲,无数魔永远在蝇营狗苟中挣扎求存。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哈、哈哈……倘若这史册中从未书写过公正……就由我来写上第一笔!”
“以血还血,以杀止杀——!”
第210章 死生之间
龙脉的力量顺着剑身灌入殷无极的身体, 倘若他非天生大魔,在那堪称暴戾的力量涌入时,就会爆体而亡。
殷无极拥有着让魔修艳羡的天资, 却为此失去过无数东西。
在与天争命的修真大道中, 他面对的永远是炼狱模式。想要活下来, 他就必须要比别人付出更多努力,变得更强。想要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 他就不得不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 坚忍地扛下更多的折磨,才能勉强获得活着的资格。
他没有道途可选, 就算用龙骨钉死自己, 他也会入魔。
每一次的雷劫, 都是他的催命符,他只能拼尽全力地去扛, 以人的躯体对抗着不可违抗的天意。
他甚至想要苟活着,都要面对天道的围追堵截。
就如同现在。
何等不公?
“天意又如何?”殷无极的躯体中蕴含着超绝的龙脉之力,却凶暴到难以控制, 化为实质的赤红色气流从他漆黑滚滚的袍角溢散。
而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 眸中尽是如血浓稠的赤,“谁敢拦我, 我杀了谁——”
龙脉之气,连尊位之魔都不敢说能主宰。
以渡劫之躯背负, 他如今近乎疯癫的模样,便是代价。
“真是疯子。”青君感觉到脊背尽是冷汗, “用那种身体承受龙脉之气,他居然还能站起来?”
“避其锋芒,现在绝对打不过。”钟离界捂着左肩, 他的半身血肉几乎要被魔火蚕食,可见殷无极下手何其狠绝。
他金色的瞳孔带着几乎嗜血的恨,“青君,我们退!把他困在九龙殿里,用结界关着,没几天他就会被龙脉彻底抽干。”
北渊的大魔狡猾无比,对于打不过的对手,用尽一切办法也能熬死。只要活着便是胜利,手段压根不重要。
殷无极仿佛什么也没听见,他只是一挥剑,血色的剑光便掠到钟离界身前,好似划开了时空。
差点让他身首分家。
要不是钟离界反应快,立即抓住手下大乘魔修重月挡在自己面前,那个被一剑从天灵劈开,血肉爆开的便是自己了。
在重月近乎狰狞的神情中,钟离界看到自己丑恶的脸。
“不要怪我。”他金色的眼几乎化为竖瞳,“我只是想活下来。”
可就是这样,那死去大魔的血肉脑浆依旧溅了钟离界一身,污血如同罪孽,近乎灼烧着他的身体,让钟离界也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惨嚎。
“啊啊啊——”
钟离界的半个左臂被血浸染,剑气中带着赤黑的业火,让他半个身子几乎成为火的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