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318章

“巧合?”谢衍倾身, 从曲水流觞中取出酒杯,弯起唇笑道,“非是巧合吧?”

“圣人,既然来玩,就要玩得起。”韩度虽然试了一个小伎俩,但是并未动用术法,瞒不过圣人,却是不违反规则的。

“是极是极。”兵家李霖大笑道,“圣人可不能推脱,得为天下表率才是。”

“看来今日衍得舍命陪君子了。”谢衍倒也没有不悦,反倒笑了。他与百家的关系相当不错,平日也颇多交游,此时玩上些也无妨。“韩先生,请出题吧。”

“圣人别号‘天问先生’,想必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寻常问道是没什么劲的。在下不才,想要问圣人,‘情为何物’。”韩度仗着圣人不会因为一个游戏与他们较真,起身微微施礼,然后问出了一个让在场之人直呼头铁的问题。

“……嚯,有勇气啊韩道友,啊哈哈哈,谁给他订个棺材。”

“欸,不然,儒道可是属于红尘道,讲究的是人间跋涉,说不定圣人早年也有过一段轶事呢。”杂家宗主吕相揶揄道。

“照我说,天问先生自成名起,就以目下无尘出名,那句赫赫有名的‘谈情说爱,妨碍我飞升’诸位都听过没,来源就是当年的圣人。”这是早年就于谢衍有交游的医宗白术,此时正捻着须,笑道 ,“圣人如今怎么想,还是觉得情爱无用吗?”

百家的玩笑是无心,他们并不以为,目前高居圣人之位的谢衍心中会有什么人,倘若他真的不想回答,饮尽杯中酒即可。

“诸位道友,大家都是数千岁的人了,怎么今日赶着上来揶揄衍,也不害臊啊。”谢衍执着杯盏,听他们七嘴八舌的说着,竟也是笑了。他凤眼微微挑起,悠然道,“怎么,给飘凌介绍道侣不成,转来打衍的主意了?”

“哎呀,不敢不敢。”韩度笑着一揖,道,“韩某不才,只是想听听圣人高论。”

“去去去,老不修,谁不知道你那宝贝闺女,自从见过一面圣人后,就吵嚷着非卿不嫁。”墨非与他是老不对盘了,此时毫无心理障碍地拆台,告状道,“圣人,他这是试探您呢。”

情为何物,这个问题算不上难,甚至并没有明确的指向,只是个不太过分的玩笑,他不想拂了百家宗主们的兴致。

但是,现在的他只要想起情字,只能想到一个人。而他心里所有与风月相关的指向,总是与殷无极有关。这禁忌,却又有种背德的刺激感。

流觞曲水边,杨柳依依,百花盛开。

谢衍随手折柳一支,吟道:“清江一曲柳千条,二十年前旧板桥。曾与美人桥上别,恨无消息到今朝。”

韩度没想到圣人真的会答,虽然只是引了一首《柳枝词》,但平淡中蕴有无穷的意味。

“恨无消息到今朝……”韩度品了半晌,才顿足叹道,“圣人心中有牵挂,看来我得回家教育小女,可要叫她不能妄想。”他转而又挑起笑,揶揄地道,“这美人,到底有多漂亮,才能使圣人也念念不忘?”

“表象声色,不过红颜白骨。”谢衍莞尔,“修我儒道之人,道劫,情劫,红尘劫。三劫之下,情之一字,浅尝辄止,懂得便可,若要是沉沦进去,可是要破道的啊。”

“这大抵就是,你当年信誓旦旦地放出话,说什么‘找道侣,妨碍你飞升’的原因吧。”

“诚然。”谢衍取下酒杯,端起一饮而尽,道,“若说道侣,确实是没有的,情之一字,到底如何,衍也在大道中摸索,大抵是不能给出更好的答案,教诸位道友失望了。衍,自罚一杯。”

似乎是得了个与圣人相关的逸闻,气氛也随之上来了,而后几轮游乐,不再有针对谢衍的把戏,宾主尽欢。

流觞曲水散场前,墨临叫住微醺的圣人,道:“圣人,第一届仙门大比在即,但在下颇有些疑问,您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联合道、佛二家,联合主持举办这一仙门盛会?”

“各位的宗门之中,颇有俊才。”谢衍似乎是饮的有些多,往日如冰潭的黑眸扫来,却是微带笑意,“而经历过刺客事件,世家各族元气大伤,青黄不接,此时不进行宗门排名,还要等到何时?等他们缓过来吗?”

百家各宗主顿时醍醐灌顶,明了圣人教他们忍的原因,纷纷激动地站起身来,齐声道:“圣人英明。”

十年的奔走操持,谢衍当真凭借圣人威名,把这极具象征意义的仙门大比给组织成了,有三圣搭台子,未来不会有比仙门大比更权威的宗门实力参照。

当然,这也意味着各宗门势力的重新洗牌。目前身处劣势的世家,刚好成了可以被围猎的对象,踩着他们的头顶上位,当然是爽的不能再爽,而且,完全符合仙门的规则。

“仙门大比绝对公平,诸位与其在这里缠着我,还不快回去教弟子。若是儒道输了脸面,衍可是会下不来台的。”谢衍微醉时,颇有些醉玉颓山的慵懒之意,这稍稍减去了些许属于圣位大能的冷意,他略勾唇角,“若是谁拿了倒数第一,衍可是要登门拜访的。”

“一定竭尽全力。”他们纷纷笑道。

待到客人逐一离开,微茫山也归于寂静,熹微的灯火亮起。

谢衍翻检过放置信件的架子,依旧没有收到来自北渊的信。他不知道是遗憾还是不快,眉峰轻轻地蹙着,但翻检到最新时,他看见了老友决明子的来信。

“谢衍吾友,见信如晤。”谢衍裁开信件,逐字逐句读着药王决明子写在信中的事情。

他的性格跳脱,一件事并不会好好地写完,有时是见闻,有些是自己的感想,更多的是他看病时的一些狂草,琐事虽多,但谢衍还是看到了自己最关心的部分。

“老友,你徒弟的灵脉之中有很奇怪的隐伤,因为是旧伤,几乎长好了,就算是灵力流经也不会有什么异常。但我施针时,总感觉有些不对劲,他那天生魔体属火,怎么身体里有寒冰之气?”

决明子写道:“而且病人不配合,还说隐伤不用治疗,结果给我摁下去了,被我梳理了一遍灵脉。你猜怎么着,这混账小子在仙门的时候,就狠到把龙骨往灵脉里钉,这是作死啊——”

谢衍虽然通些医术,但并不精研医道。

之前在魔洲十年,他替殷无极一点点地梳理灵脉,教导他修炼,却是未能发现这些长好了的伤口,此时乍一听闻,竟是浑身发冷。

“在仙门时,用寒冰龙骨……往灵脉里钉?”谢衍轻声重复了一遍,只觉荒谬。

他想起,徒弟何时脸上开始失去笑容,想起他为什么常年待在洞府闭关不出,有时还能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过分的苍白,问他修炼,他皆是以无事搪塞。

当时的圣人极度寡情,几乎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又事务缠身,所以在殷别崖选择疏离之时,他只认为是徒弟长大了,所以并没有深究。

结果,他仗着师尊不知道,为了防止自己入魔,竟是这样对待自己。把龙骨寒冰往灵脉里钉,他对自己有多狠,那又得有多疼?

谢衍气血翻涌,眼前发黑,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信上的白纸黑字,到最后已经有些发飘了,但是谢衍抹去唇边血痕,还是看见,决明子写道:“……老友,你比我想象中疯太多,你那灵骨……唉,你把圣人道途押在他身上,断绝自己的天路,值吗?”

只要决明子替殷无极调养,他身体里的那颗圣人灵骨,瞒不过精研医药的决明子。但他能猜到换骨,其他的他大抵也是不敢猜的。

“怎么不值?”谢衍将信件倒扣,看向长明的烛火,静静地坐了一会,才自言自语道,“我付出的不过是道途,却能换来他一条命,难道不值?”

第247章 冰原来客

北渊洲战事未平, 西方钟离界执掌的界城,正处于备战期,战书已经送达殷无极手中, 但却不知何时开战。一时间, 连掠过逐鹿野的风都掺杂着止不住的血腥味。

苍生十年劫难, 近日发生在北渊洲的兼并战争,超过往昔百年的强度。

不仅是殷无极在拓展疆土, 钟离界将北渊西部一统, 在魔洲中率先建立“界国”,为地上魔国;北域天厄也不甘其后, 裂土封疆, 宣布国号为“凉”, 唯有殷无极只以势力封王,迟迟未有动静。

自从殷无极占领九重山一带时, 钟离界的骚扰频频。

二域划定模糊的边境线上,大大小小的战役不知打了多少次,有的是几百人的冲突, 有的是上千人的劫掠, 但两方都有意克制其烈度。

钟离界在意的,是北方冰原霸主北厄的态度, 他若是投入所有兵力与殷无极作战,北厄反手把他吃了, 他哭都没处哭去。而殷无极在意的是还未完全吃下的东方,萧珩还在进行扫尾, 他守着天权城为边门,不宜两线作战。

北渊洲的北方几乎都是冰原冻土,地广人稀, 外来者极难深入,古称凉州道,后来因为常年风雪漫天,不少魔修转而住在山中地下,整个北方到底有多少魔修,没有人知晓。

这样恶劣的环境,造就了北渊洲最凶猛的一系魔修势力,而天厄承继的,更是上上任魔尊的故土,是起发于西部的先魔尊赤喉也不敢去碰的一族。

而今日,与萧珩、将夜、陆机共同返回天权城的殷无极,接待了一批特殊的冰原来客。

殷无极正在屏风后整理衣冠,他向来不需要人近身伺候,待到穿好他一身见客的黑金色锦衣华服后,又在腰上悬剑,从从容撩开帘子,走出内室。

“北厄的人要见我,他不是与钟离界刚刚签订了盟约?”年轻的王略略歪了歪头,轻笑道,“怎么,不会是来刺杀我的吧?”

萧珩显然是已经和陆机在外面等过许久。陆机虽坐在轮椅之上,但经历药王调养,精神明显好了不少,魔气也有所增长,想必不久后便能尝试站起来。

“王上境界为渡劫,就算是刺客,想必也不会正面刺杀。”陆机还在孜孜不倦地劝他立国,“如今三家分北渊,唯有王未曾立国,从气势上实在是矮了一头。”

军师从袖中取出一条卷轴,平展开来:“王上喜欢什么称号,我想了十几个,尤为好听好记,或者是参考上古时……”

“先别急,看看北厄到底要做什么。”殷无极走到他身侧,从他手中取走卷轴,只是扫了一眼,便笑了,“陆平遥,你这是从哪里列出的这么多国号?这是把史书都翻了一遍啊。”

“从前的北渊洲,大大小小的诸侯王多如牛毛,有些魔修占地即可称王,甚至在灭国后,其存在都不为人知。”陆机最近正在梳理北渊洲的旧日史料,对此了然于胸,他十分固执地劝说道,“但是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经历十年兼并,如今称得上是霸主的,北渊唯有其三,您的势力正如日中天,若是您不肯称王,谁来称王?”

“此事再议,现在更重要的是去见客。”殷无极看向正在饮茶的萧珩,见他站起身,他又略略勾唇,“萧重明,将夜,走了。”

一向隐于黑暗的刺客,从柱子背后现身,沉默寡言地跟在他身后。

萧珩十分自觉地走到陆机身侧,接手了推着军师走的活儿,然后对他悄声笑道:“你每次见他都劝上一回,态度松动了没?”

“对牛弹琴。”陆机少有地翻了个白眼,显然是十分郁闷,“在下倒是明白了,王是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不足以裂土封疆……他对自己的评价,简直苛刻到离谱,都是做魔修的,他偏要做那魔中的圣,简直是疯了。”

“若是我们的王不够疯癫,又怎么会有如今?解放奴隶,摧毁氏族,打破垄断……这些,都是只有疯子会做的事情。”

萧珩推着陆机的轮椅,跟随着殷无极走出屋子,进入那仿佛看不见尽头的巷道,那直通王府前庭的会客之所。

一墙之隔的地方,是城池的热闹,是鼎沸的人声。

而高墙之中,除却寂寞,还是寂寞。

唯有行走在最前方的,玄袍大魔的背影,在猎猎的北风中,显得骄傲孤绝。

正式会客时间,约在一个时辰后。

殷无极坐于最高处的王位上,王服黑色衬底,上有麒麟暗纹,宛如流动,尽显矜贵与雍容。

他的左侧,坐着深蓝色劲装的萧珩,将军虽未执枪,但衣料上的狼图腾尽显杀气。

右侧,则是端坐于轮椅上的青衣书生,神色颇为冷淡,看似修为低微,但身有傲骨。

如影子一样的将夜,如今已褪去些少年气,他也是少有地坐在他身侧,戴着一张鬼面,灵活的双手把玩着锋利短刃,杀意无形。

而从门外拾阶而上,鱼贯走入的冰原来客们,身披貂裘猎装,身形高大强壮,露在外的手臂肌肉紧实,数十名大汉抬着成箱的礼物,尽显豪气。

另外,又有三十余名姿态各异的美人随行,一时间,艳光照耀了整个殿内。

“百里令使,这是何意?”殷无极蹙眉。

“吾王听闻龙脉之主乃当世豪杰,言‘俊杰当配美人’,特意令我携美三十位,令附千金重宝,天地奇珍,赠予龙脉主人,请笑纳吧!”那名为百里的使节之首大笑,一抱拳,道。

北域凉国的风格,直来直去,开场就送礼。

但对方连自己送礼是为什么都没提,殷无极哪里敢收,于是端坐于王座之上,道:“百里令使此言差矣,无功不受禄,本王……”

“此为赠予龙脉之主的礼物,而非赠予南域与东方之霸王。”使节坦然道,“吾王身在北方冰原,意在九鼎,虽然选择与钟离界大王结盟,但吾王敬重您以渡劫之身征服龙脉,改日战场相见,必定向您讨教!”

殷无极与北厄素无交集,甚至整个魔洲,对他的描述都不算多,盖因北域几乎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他们在中原腹地打到死,都影响不了北方分毫。

而今日乍一听此言,殷无极笑道:“虽缘悭一面,但北凉王之心胸豁达,我亦心向往之,若有机会交手,定然会向他讨教一番。”

使节闻言,面带微笑。

“北凉王之好意,本王心领。”殷无极右手略略抬起,示意使节不必拘礼,但话锋却是一转,道:“但是这些美人,本王不能收。”

冰原的来使们本次来访,只是给一个坦荡的态度,既无所求,他们没想到还会被拒礼。

名为百里的使节脸上带上了一丝愠色,语气生硬地道:“龙脉之主莫不是觉得我们的礼不够丰厚?”他又转而看向殷无极一方,道,“我亦听闻,龙脉之主内室空虚,没有人在身边侍奉,所以在我们北域精挑细选了各族的美人,男女都不拘。”

他逐一介绍道:“这个是雪族的魔修,冰系炉鼎,最适宜修习火法的大魔。这个是半边莲花妖,温柔小意,曾经蝉联冰原十大美人之榜眼,如果不喜欢女人,我们还遴选了英俊的男修,都是特意调/教过的,保证在床上听话……”

殷无极越听越头疼,却是目不斜视,看也没看一眼那些仪态万方的美人们。

天知道,他现在简直像是被架在火上烤,心里非常想逃。

拒礼,按照魔洲的习俗,会被认为敌意甚重。照理说,他应当顺理成章收下,就算怕有奸细,不肯收用,也要礼节性地塞到后院里,以示友好。

“不要。”殷无极打断了使节的话,唇畔依旧笑意温柔,“请使节谅解,本王无意于此道。就算收下,他们也只是平白磋磨岁月。而人非草木,哪能像是货品一样被随意转手,或是放置在宫墙院内,就当做一花瓶赏玩?”

“非要让人为之生,为之死,虚耗时光与青春,本王并无此趣味。”他睁开眼,赤色的瞳仁之中仿佛有流光,惊人的亮。

那些脸上堆满了虚假笑意的美人们,皆是抬头望向他,满目皆是茫然之色。

他话音刚落,便站了起来,走向面露讶然的使节处,虚虚扶了一把他的手肘,做足了姿态,道:“使节远道而来,本王为远方来客安排了游览行程,请尽情体会天权城的风土人情,我亦会备足重礼,以表达对北凉王的尊敬。”

“但是我不收,并非是他们不够美。”殷无极单手负在背后,平淡地看过那些或站或跪的美人,无论有多娇媚动人,他的瞳孔里却映不出任何模样,“还请使节回程之时,不要因此为难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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