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319章

殿内一时沉寂,良久,百里使节才说道:“龙脉之主果然不同。”

“请吧,本王备下了酒宴,今夜不醉不归。”殷无极含着笑道。

为了消弭这辞不受礼的影响,殷无极宴请这群冰原豪客,特地办的很豪华,不至于要他们觉得自己被慢待。

美酒佳肴,酒过三巡,殿内的客人都快醉成一滩烂泥。

陆机嗜酒如命,且相当海量,见殷无极端着酒盏,都有些神思恍惚了,才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应付着发酒疯的使节团,然后教殷无极溜出去吹吹风,顺便用魔气化去酒的影响。有陆机挡酒,他才有机会出去透气。

他显然是有些醉了,依旧束冠,但显得有些不端正,一身华衣锦袍逶迤在砖石路上,在月色下,背影却格外寂寞。

“喂,你也躲出来了?”将夜不知道何时,悄无声息地坐在了高墙之上,拿下了遮挡容貌的鬼面,月色下的银发镀着光。

“我不叫喂。”殷无极眨了眨赤眸,往日低沉威严的模样也不端了,此时却有些蛮不讲理,“小猫儿,喊哥哥。”

“哼。”将夜双手撑着墙壁,轻轻跳到他面前,嫌弃地打量他,“殷老鬼,你一身酒气。”

“我不老,在魔修中,你哥哥年轻的很呢。”

“你本来不必如此放低身段。”

“没办法,是我任性。”殷无极笑了,分外坦然道,“照理说,收下便是收下了,随手安排到别处便好,风雨楼又不是看不住。但是我怕。”

“你怕什么?”

“我怕有人会生气。”殷无极随着他一起,在月色下慢慢地走,潮湿的晚风拂面,他轻轻眯起眼睛,似乎是因为酒醉,他的脸上还泛着些浅红色,更是倜傥非常,“世界这么大,消息传着传着就会变味,我若是收了,风流慕色的名声就摘不掉了。”

“名声很重要吗?”身姿挺拔的银发少年停顿片刻,看向他,“你在有些地方,被传成了普度众生的圣人;在有些地方,又被传成青面獠牙的赤鬼,无论是好名还是恶名,你都不甚在意,为何偏偏只是不想要‘风流’之名?就算有人会生气,解释清楚不就好了?”

“小孩儿,还不懂呢。”殷无极伸手把银发少年的头发揉乱,然后面对他清澈的银眸,笑道,“你若是喜欢一个人,就要给他最多的安全感。我若是属于一个人,就不会让他有半点猜疑,哪怕只是捕风捉影,都不行……”

“哦……”刺客少年对于“喜欢”二字还有些惘然,显然是还不懂那是什么感觉。

他心底有一位神,离去已久,但是他如今还不敢用这样的词汇去追慕他,仿佛这么想上一点,就是亵/渎。

“打个天下而已,能力不够的王,才会用姻亲去置换利益。我若要当北渊之主,那必然是以实打实的武力,而不是……嗯,靠睡上去,那也太废物,我会没脸见人的。”

“大逆不道啊,吾王,你这把古往今来多少位王者骂进去了?”有人在前方等待,他衣料上的狼图腾宛如活物,随着他的步伐而动,那是也出来躲闲的萧珩。

“你怎么也来了?”殷无极失笑。

“我看陆机那小子,酒量真是要命,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全喝趴下,我出来的时候,就只剩几个人还站着了。”萧珩也笑,“鬼医看着他呢,不碍事。”

“是我任性了,惹了事,却又要你们帮我扛。”殷无极闻言,又叹息。

将军走到殷无极边上,看着他的王鬓发微乱,酡颜欲醉,眼睛却比谁都要亮,燃烧着勃勃的野心,于是他忍不住大笑道:“不收便不收,我们的王金贵的很,哪能随便就给人占了便宜。等你足踏乾坤,位登九五,你下令一声,想要谁,我就给你把谁绑过来,塞到你床上去……”

“那你可做不到。”殷无极用手肘撞了一下他的手臂,他已经醉的有些迷糊了,呢喃道,“绑回来,说得倒容易,我自己都不成……”

“弄不回来啊。”萧珩看上去清醒,实际上也喝了不少,与他勾肩搭背着,胡乱嘟囔着,“操,那群北方的傻大个儿,能喝是真的能喝,给老子都喝糊涂了。我这才想起来,你要的人,哥哥确实是弄不回来的,要不哥给你收拾一下嫁妆,八抬大轿,把你……嗝儿,嫁过去,这也不亏……”

“说得轻巧……我就算乐意,他愿意娶么。”

将夜走走停停,回头一望,见那俩单个的时候都很清醒,凑在一块就开始胡乱喷对方,甚至开始走之字型的君臣,难得笑了一声:“都是笨蛋。”

“小猫儿说谁呢?”萧珩不满。

“谁回答说谁。”将夜笑容一敛,气势汹汹地堵了回去。“不许叫猫儿。”

寻常的酒水,大魔的修为化去也不过数息功夫。但今日殷无极拿出的是千金难买的好酒,以天材地宝酿制而成,年份都是数以百计,这么多饮下去,醉上一时也正常。

在寂静无人的小道里走了走,凉风吹面,他们的酒终于也醒的差不多了。

“好了,会去接陆大军师了。”萧珩是个兵油子,常年在军中与兄弟饮酒,醒酒醒得快,就把还有些喝蒙了的殷无极架在肩膀上,拍了拍他的脑袋,“弟,你醒酒了没,别迷糊了,还要见人的。”

“都要睡着了。”将夜扯过他的手,搭了一下脉,下定论道,“要不浇盆水吧,让他清醒清醒。”

“猫儿,别出坏主意,我可没有换衣服的时间。”殷无极还闭着眼,却伸手捏过将夜的右脸颊,拧了拧,显然是还有意识,“萧重明,扶我一程,等到了殿门前把我叫醒。”

“你就是昏睡过去,也不要紧。”

“……要紧的。”殷无极说罢,闭着眼彻底没声了。

殷无极身上的担子最沉重,要为所有人都撑起一片天。他殚精竭虑,每天需要考虑的事情数不胜数,以至于酒醉了也无法倒头就睡,而是要撑到最后一刻,才不至于坠了威名。

因为,他是他们的王。

他必须无坚不摧。

第248章 一朵白梅

大宴三日, 宾主尽欢。

北方的初次接触成功,冰原来客满意而归。虽然最终注定是敌人,但是涉及三方势力, 敌与我哪有那么分明, 一切都是模糊的。

第二日清晨, 决明子照例为他探脉时带来了一封信。他也没有说到底是谁的信,只是盯着他喝完汤药, 看了他半晌, 叹息着摇头离去了。

信封上没有标题,没有落款, 只是空空。

殷无极展开信, 是极为素雅的纸笺。他嗅了嗅信纸的边缘, 闻到一股梅香,果不其然从信封里倒出一朵白梅花。

他怔然片刻, 忽然福至心灵,低喃道:“……原是,赠我一枝春吗?”

他不知多久前, 在识海中戏谑似的把一根花枝赠予师尊, 却没想到,在此时收到了回礼。他寄来仙门的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梅。

殷无极把花苞托在手心, 在阳光下观赏它几乎透明的花瓣。

不知花朵上被施了什么术法,它定格在将开未开的那一瞬间, 当他托举着花朵,让花瓣沐浴到阳光时, 停止的时间开始流动。花瓣在他的掌心舒展,瞬间焕发了勃勃生机。

它是微缩的春讯,开到极盛后, 转而收拢委顿,原本充满生机的花瓣迅速染上枯黄,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它就在他的指尖化为灰烬,散落风中。

“一瞬繁盛,一息衰亡。这样的谜面,师尊是想暗示我什么呢?”殷无极自言自语着,打开了那信笺,刚扫了一眼,唇角的笑意就瞬间僵住。

六月初七,东桓洲清湖折柳亭,过时不候。

谢衍的信息很简略,只有一行时间地点,哪怕信笺被截留,也不会透露太多消息。但无论他写的再冰冷,那也是一条约见的信息。

对高高在上的圣人而言,主动来信约见,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

初七,那不就是三天后?

想在三天内到达东桓洲清湖,他得走东方边界,越过魔洲边境,现在不出发就来不及了。

“糟了,要来不及了。”殷无极手中执着信,踉跄几步,便慌忙要去换衣取剑。

似乎是因为还有些宿醉,他没有分毫思考,甚至没有考虑不去这个选项,取了一件黑色外袍披在身上,边走边整理衣襟,浑然没有往日的从容。

他疾步走至中庭,对着正在院落里对弈的文臣武将匆匆道:“陆平遥,事务帮我处理一下。萧重明,我有要事离城,十日内便归……”

见他如此神思恍惚的模样,萧珩一思忖,便明白了大概,答应的也很干脆:“早点回,别失踪太久。西边暂时还没动静,你放心去。”

陆机执着白子,有些茫然的看了看萧珩,然后又看向他的王,皱眉道:“是很着急的事情吗?现在,有什么事情高的过备战?”

萧珩落下一字,含含糊糊地打发他,道:“外交,很重要,只能他去的那种。”

陆机又迷茫:“什么外交这么重要?层次高的过北凉魔国使团?”

“追债的吧?”萧珩拉着陆机的青色大袖,示意他不要多想,哄着他道:“军师大人,主君心里拎得清,随他去吧。现在该你落子,咱专心下棋。”

战书虽下,但战争哪里会说打就打,总有一段僵持期。所以,现在的形势并不紧张,是难得的窗口期。又有萧珩、陆机与将夜三人看着,殷无极暂离前线并没有太大影响。

萧珩与他交情有千年以上,是最了解他难言情感的兄弟,也替他打过多次掩护。殷无极嘱托几声,孤身一人出了城,去面见他久违的师尊。

刚出城,殷无极便招出一辆疾行云舟,风驰电掣赶向东方边境,那里有与东桓道门接壤的土地,是去清湖最近的路。

待殷无极坐在全速前进的云舟之上,迎面而来的风吹乱了他的鬓发,他才一个激灵,从宿醉中冷静了几分。

他颇有些懊恼地想:一封信,一行字,一个简单的术法,便能把他直接召去仙门,这样会不会显得他太容易拿捏了?

迄今,仙魔两道停战已经一百余年,边境又恢复了一定的往来,两边的商贸又开始悄悄流通。但魔修入仙门还不能太过高调。

他一入东桓洲,便不再驾驭云舟,配合空间折叠与疾行法术赶路,才将就在初七那日的傍晚赶到约定的地点。

清湖极大,布满星罗棋布的湖心岛,各有风致。有些岛屿显露在外,凡人也可登岛观景,有些则是仙门私产,外有迷雾结界扰乱视野,唯有修士才能临岛观湖,一览这波澜澄碧的盛况。

今日,湖心细雨绵绵,岛上杨柳依依,一片青碧。折柳亭半边临湖,垂柳环绕,半边却临幽林,显得十分清寂。

折柳亭中早已坐着一位白衣书生,广袖如流云,衣衫上尤带风露,他的面前摆着一盘未尽的棋局,他却闲敲棋子,不疾不徐地,从清晨等到黄昏。

直到暮色四合,他才听到脚步声,来者踩着吱嘎作响的潮湿落叶,从蜿蜒的小道走向亭间。

白衣书生略略侧过头,看见青年一身玄袍劲装,腰间配剑,按着竹编的斗笠,堪堪遮住他的大半张脸,只露出弧度优美的下颌,与一抹丹朱色的唇。

“来了?”谢衍撩起自己尤沾寒露的黑发,他似乎是在享受湖边的独处,所以不避风雨。

“来了。”玄衣青年走进亭中,取下遮挡面容的斗笠放在一侧,自然而然地走到他身侧,伸手捞起他的墨发,拢在手心蒸干水汽,甚至还搓了搓,‘您等了很久吧?”

“行程急了些,明日要去长清宗与道祖会面,商议仙门大比的具体操办事宜。”谢衍略略颔首,神情没什么波澜,只是支着侧脸,示意他坐。

“圣人诸事缠身,又这样着急地约我,是有要事?”殷无极在他对面落座,熟练地摆弄起那套陈设好的茶具,为师尊泡茶。

“无要事便不能约你?”当茶汤注入谢衍面前的茶盏中时,白衣圣人垂眸,却是淡淡勾起唇角,“你在筹措粮草,准备兴兵,吾还把你临阵叫出来,心里没底?”

“……”殷无极不答,俨然是被说中了心事。

谢衍给了如此短的时间,又是急召,显然是一种居高临下。而在俯瞰的同时,他却又附上了一朵白梅花,这样柔中带刚的拿捏,才是殷无极半点也无法拒绝的原因。

“快十年都没个消息,除了每年必还的债务,连封不涉要事的家信都不写?”谢衍在桌案上敲了敲棋子,似笑非笑,“为师助你起步,虽对你无甚要求,但不代表你能完全飞出我的视野,魔洲即将开战这种大事,怎的也不知会一声?”

“圣人有自己的情报网络,不需要我来告知吧。”殷无极阖起眸,停顿半晌,才道。

“我知不知道,与你说不说,是两码事。”谢衍十分随意地在棋局上落下一字,那是半局残棋,是他们上一次识海相聚时未分的胜负,想来也横跨了十年之久,“别崖,先陪我下棋。”

他是师尊,也是债主。欠他的资财还未还清,殷无极如今还谈不上全然的自主,于是听话地从棋篓中拣出几枚棋子,与他下棋。

“别崖,我们许久未有真身见面了吧?”谢衍随意道。

“鬼界归来后,还未有过。”殷无极一边答,一边顺手截断谢衍的攻势,“圣人事务繁忙,我自然不好打扰……”

“兴兵、除弊、废奴籍、开荒田,改革军、税、制、政。有这些大事要做,你当然是无暇他顾的。”谢衍虽然身在仙门,但对于魔洲事务了如指掌,从容落下白子,道,“夏粮丰收,军需没问题了,但若要还我,怕是数量不够吧。”

“什么都瞒不过您。”殷无极习惯了他的无所不知,哪怕看着师尊破了他的一手,他也不着急,而是撩起眼帘,笑着道,“当然,您若是容我宽限几月……”

哪怕是亲师徒,遇到涉及仙魔两道事务的事情也要明算账。在他写了借条之后,每年的债他都有好好还,但战争在即,他必须要保证物资充足,当然要讨价还价几分。

“你要付出什么?”谢衍也不是吃素的,战前他把殷别崖召来,一是敲打,二是谈判。

“您想要什么?”殷无极撑着下颌,凝视着师尊清寒如雪的容颜,眼中一片清醒。

殷无极显然也明白圣人邀见背后的意义。他若要在魔洲兴兵,必然要稳住仙门,这一关不能不过。所以,萧珩称之为“重要的外交”,绝没有半点虚言。

“你不肯受我恩惠,便是选择不当我在魔洲的话事人,很多事情,我帮不了你,也不会插手。”谢衍也不与他绕弯,在谈及正事的时候,他的神情却是独属于仙门之主的冷酷,“接下来,我要与你谈的,便是交易。”

“我需要大量的灵石原矿。”谢衍慢悠悠地微笑,“你欠的军需和粮食,可以先拿矿产抵押,按市价来算,我便不在你兴兵时向你讨债,先抵个十年。若你打了十年以上,价格再一年一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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