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吧,你只要……把无涯剑刺入地表,让天地同悲的剑意……杀死所有人,敌与友,让尸骨铺满你前行的路……”
低声絮语,声声劝诱,那疯狂的回音不知从何处来。却让他有种全身浸没在鬼界的黄泉水中的错觉,让他陷入无边混乱之中。
就在殷无极眼底漫上浓稠的血色时,肋下三寸,一枚纯白的灵骨如同一捧冰雪,保持他的灵台清明,让他在极致的杀戮中陡然清醒。
“心魔勿动——!”仿佛有人在他耳畔一声清喝,让他的心境霎时空明。“王之道,非修罗之道,而是天下之道!”
“不动……心魔。”
“……我的王道,是……”
殷无极白皙的脸上皆是斑斑血痕,眸中浓深的快要滴出的疯狂终于慢慢化去,那嗜血残虐的神情,终究好了很多。
殷无极抬起左手,掩住自己眼中浓稠的近乎化不开的疯狂,右手颤抖着握着剑,直面那萧萧的战场,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冷汗淋漓。
他行在危崖边,差一步就坠入深渊。
是师尊埋在他肋下的灵骨,又救了他一命。
“只是一剑,他就熄火了?”那些向后疾退的大魔勒住魔兽,看向突然间陷入静默的殷无极,心中猜测。虽然他们依旧畏惧这剑意,但他们也知道,这样霸道的剑意,以渡劫的修为还不能任意释放。
于是,大魔们再度驱策士兵上前:“杀了渊政王!”
而殷无极站在万军阵前,身形好似巍然不动的山。
这属于暗夜的战争,不知持续了几日夜。直到此时,他们皆是杀红了眼,要决出胜负时,时间仿佛凝固,就连兵戈交击的动作也无限制的放慢。
裂空之声传来,是一支穿云白羽箭,在穿透敌方一名将军的脑袋后,威势不减,直直刺入地表。
“是谁——”
敌人应声坠马,这神鬼莫测的箭,更是让人肝胆俱灭。
不知何时,幽灵一样的骑兵军团从北方而来,包抄了在长宁之野狙击殷无极的魔修们。
这群不速之客的旗帜亦是黑金色的,上面写着一个小篆的“殷”字,另外一面旗没有名姓,只绣着狼图腾。
“……将军夜引弓,是他来了。”殷无极看向那刺入战场中间的白羽箭,微微抬眼,看向那铁蹄践踏一切的骑兵。
为首的将领,一身银甲红袍,披风猎猎。
男人双腿夹着马腹,正保持着拉弓的动作,远远地率兵包抄接近,直接从尾部冲散了敌军的阵型。
往昔总是文弱书生模样的陆机,也穿着一身轻甲,跟随在将军的身后,手中握着的判官笔灵活地转了一个圈,青色的魔气比离别时更强了几分。
“主君,该收网了!”萧珩执枪策马,率先冲入敌阵,如割草一般戮尽敌人。他大笑着,将一人挑落马下,“让他们瞧一瞧,谁是猎物,谁才是猎人!”
“……全军听令——”殷无极握住煞烈的凶剑,向天高举,极尽狂妄逆反,然后,他又无声而坚决的指向前方。“冲阵!”
鼓点起,兵戈交击声响起,旌旗烈。
聚集在他旗帜之下的魔兵,数万人齐声高喊:“风、风、风!”
他们是迅疾的风,而他们的王,则是燃烧的火。
风助火势,殷无极周身再度腾起黑色的火,簇拥着他凌空而起,在跟随着他的风中冲向荒原。
陆机的判官笔都染成赤色,战马嘶鸣,他环顾着血色的战场,心中想到:
长宁血战,必将在北渊洲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
长宁城外的敌人几乎被全歼,眼前的长宁城已然孤悬,再无反抗之力。
鏖战后,而魔兵也需要休息,于是他们会师后,在长宁城外扎营,显然是野心勃勃,打算择日夺城了。
入夜,萧珩指点过军营驻扎后,走入主君大帐,刚掀开帘,就见烛光微微之下,已经沐浴更衣过的主君正披散长发,单手支着侧脸,专心致志地看着沙盘。
他的精神有些不济,但是外表看着没什么异样,唯有右手深藏在袖摆之下,教人看不清。
“对方早有准备,清理的够干净。”萧珩钻入营帐,顺手放下帘子,十分随意地在他身侧落座,“别说是人家了,附近田野里那一点粮食,该收的都收完了,收不完的全一把火烧了干净,为了不给魔马食粮,连天然草场都烧成灰……”
“坚壁清野……”殷无极抬眼,赤瞳中仿佛有浓稠的墨黑,但是在他弯起唇角的时候,那点不详又消失殆尽,“预料之中的决策,是防着我们啊。”
“补给线是程潇负责,第一批已经送到。”萧珩捻起旗帜,在沙盘的某处摆好,又笑道,“为何攻城,实为略地,我们必须夺下一城,钳制周边,否则会腹背受敌。长宁城是最优选,进可攻入西北腹地,退可防守后撤,主动权在我们。”
“还不能完全放心。”殷无极顿了一下,却听见门外陆机的声音。
“王上,我可以进来吗?”陆机的性子颇有些文人的固执,即使在军中,礼节也十分到位,浑然不似萧珩这样直来直去。
“陆平遥么?进来吧。”殷无极顿了一下,笑道。
陆机进入军帐中,见到萧珩也在,微微错愕半晌,然后对两人分别施礼。
殷无极示意他坐在自己右手边,他便坐下,看着摇晃的烛光下的沙盘,道:“我们越过河洛一带是一个很危险的举动,如果河洛军接到钟离界的命令,与他头尾合击,我们的位置……会被夹在中间。”
“此事,我已经想过。”殷无极看见萧珩骤然紧绷的身躯,与陆机凝重的神色,这才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到竖立着的大地图时,负手笑了,“接下来,该等小猫儿的消息了。”
第255章 刺客夜行
在得到殷无极的大军过境而不入的消息时, 河洛城内夜宴正酣。
河洛城驻军名为“河洛军”,得名自洛江,其主将亦名为“尚通”, 兼任河洛城城主。半步大乘的修为在卧虎藏龙的北渊洲没什么可得意的, 但他出自大魔氏族“尚”, 祖上诞生过不少老魔,如今他之上还有一名大乘魔王, 其氏族势力遍布西疆。
他虽然名义上归属界王钟离界一派, 实际上与之离心离德。
酒过三巡,那身体雄壮的汉子大马金刀的坐在城主宝座上, 身侧是身姿曼妙, 罗衫薄衣, 眉眼带春的歌姬,他左拥右抱着, 语气颇为不敬:“河洛军世代家传,是我老子传我的,凭什么要为他钟离界小儿卖命, 意思意思得了, 赶紧把那政王打发走,要他们狗咬狗去!”
“将军英明。”席面上, 众人纷纷附和。
“钟离界那孙子,也不过是继承了上任尊者的遗产, 武力不错,脑子没长多少, 先是被青君算计,现在又被北厄当枪使。”那尚通又道,“被北厄推到台前, 和那仙门叛徒斗的头破血流,能有什么好处?还不如像我一样,观望观望形势,钟离界那小子跟不了,我就投了北厄殿下去,若是殿下南渡而来,我刚好击那仙门小儿的尾巴——若有从龙之功,少说再保我等氏族千年荣耀!”
“将军,末将有一言进谏。”坐在他下首一位的,俨然是军中第二号人物,名为姜添。
“姜添,你点破钟离界那孙子的‘驱虎吞狼’之计,是大功一件,想要什么封赏,尽情说来!”尚通一抬手,便要家奴膝行到他面前,赐酒。
“此事还未完结。末将以为,就算我们早已递上战事猛烈实在不敌的战报,但是我们消极进攻一事瞒不了太久,界王定然心有猜疑,谨防界王向将军下手,派人接管河洛军。”
姜添面容英俊,身材挺拔,腰佩一把长刀,却不束甲,反倒穿着一身低调的便装,这样收敛锋芒,让主将出风头的自觉,更得尚通信赖。
“前线刚刚传来战报,殷无极已至长宁城外,虎视眈眈,而河洛城与界城的位置,最易对其头尾阻击。我们若是过于保存实力,消极怠战,说不定会逼急了他……”
“那孙子敢?”尚通闻言,不屑大笑道,“姜将军,你作为我的副城主,何必整天担忧这些有的没的,不如想想怎么趁钟离界那孙子与那仙门小儿打的两败俱伤时,把他们皆献给北厄殿下吧。那一位常年居北,只要投了他,西疆还不是我说了算?”
“铁打的西疆,流水的界国,才成立不到十年,而在他之前,又有多少人在西疆称王立国?没有一千,也有几百了,有些三天不到就亡国了,就他钟离界,也配登魔尊之位?”
在歌舞升平中,这场奢华的夜宴结束了。
三四名歌姬簇拥着河洛城主尚通而去,他已经酒醉,脚步还有些虚浮,腰间的弯刀摇晃的时候撞击佩戴的宝石,五色陆离。
在宾客散去的时候,姜添向着反方向走去。
他进入的是已经漆黑一片的城主府走廊,今夜满月,他抬头看了一眼房顶之上,方才面上的恭维之色已经消退殆尽,剩下的尽是勃勃野心。
无声无息中,一个白袍的身影从月色中跳下,与他擦肩而过。
“布防图已经交给大人了,也给暗影卫行动开了口子。今夜,尚通宿在那对姐妹花处。”在沉沉的黑暗中,姜添率先开口。
“知道了。”白袍的刺客压了压帽檐,没有人能窥见他的面容。他没有脚步声。
看着刺客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身形时,姜添先是有些恍惚,继而握紧了拳,手因为兴奋而感到麻木。
他看着一头蠢笨而不自知的猪凭借家族的势力,堂而皇之地居于最高的那个位置太久了,奴颜媚骨,竭力讨好,他受够了这种屈居人下的日子。
面前的刺客,知名度远不如“龙脉之主”与“狼王”,甚至都没有人知晓,殷无极的麾下到底是不是存在这样一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但只有与他真正接触过的人,才明白将夜的恐怖之处。
刺客不必出名,他只书写在历史的背面。
“如我夺下城主之位,请您向政王殿下美言几句……”他再一错眼,刺客的身影瞬间消失了,只余下残影。
一入后半夜,月色为他的前路铺上些许温柔,将夜轻巧而无声地翻越房顶,看着城楼下举着火把小跑而过的魔兵。
“华庭宫。”绕过城主府前复杂的布防后,内庭更是森严。
今夜的布防他们有的守在门口,有的两三为伴,在岗位上徘徊,有的甚至后半夜瞌睡,半闭着眼睛,头一点一点。在将夜眼中,这样的守备漏洞百出。
月光在他的背面盛放如华,而将夜无声无息地从房顶上跃下,刚落地便双手一振,袖剑与短刀并用,直接刺杀了两个正交谈的魔兵。他们还没来得及叫出声来,便被割喉废了声带,拖进了角落的阴影中。
黑夜与死亡朝夕相伴,刺客的刀从不留情。他低头走近守在门口瞌睡的士兵,单手掐住他的脖颈,短刀讨逆自他前胸穿心而过。继而他的尸首被轻轻放在墙角的背面,将夜顺手在他身上擦拭指套上的鲜血,然后转身走入门内。
一队举火的魔兵走过,刺客的潜行术发挥到极致,跟上他们的队末,融入了他们的影子里。
刺杀的艺术,是行云,是流水。
在清理干净侧门的布防后,他跟魔兵走了一段路,就在前面即将走来新的魔兵时,手攀着城墙轻轻一跳,没入夜色之中。然后,他看到了塔楼上放哨的魔兵,随手从腰间捆绑的刀具带中取出一把弩,那是殷无极替他打制的,加上了空间术法。
箭矢无声,离弦之后,几名哨兵应声而倒。
随即,将夜一个闪身,便站在了最高处的哨楼上,以鹰眼俯瞰整个城主府的布局。目标所在之处仍然亮着光,仿佛此间主人还在沉迷于与美人嬉戏,不知危险已经接近他的身边。
“五十,不,三十……”猫儿一样敏捷的刺客单膝跪在最高处,微微闭目,让所有活动的目标都印在自己的脑海中。“这条线比较好。”
他再看了一眼手中的布防图,显然,这个布防图已经不适合今夜了。许多岗位上的士兵都有调整,显然是特殊时期为求谨慎的做法。具体的布置,连副城主都不知晓。
他自最高处跃下,刚好错开一队魔兵的视野。外部不好走,他就从窗口翻入一座偏殿,轻巧地灭掉三个人,然后从容地从后门离开,在后方传来喧哗后,他又砍断了用以示警的铃铛,一手攀着房梁,一手往华贵的布匹堆里丢了一个点燃的雷爆机关。
“走水了——”外面的喧哗声由远及近。
“太慢了。”将夜撇嘴,在魔兵蜂拥进入宫殿时,他早就站在隔壁殿的房顶上了,只是随手打了个响指,南部的宫殿应声而响,直接炸飞上天。
“怎么回事?”满心以为是暗杀的姜添带着兵急匆匆地跑过来,看到这极致的破坏后人都傻了,“有敌人闯进来了?”
他心里有苦说不出。
第一次与这位将夜大人合作,不是说刺客的么,怎么对方的行事风格这样狂野?这哪里是刺杀,明明是强闯!
在南部搞够了破坏,将夜又转而向反方向走去。
在刺客入侵的时候,最大的目标反而会熄灭灯火,而他从鹰眼中看到了,那名叫“尚通”的男人,其实并不在华庭殿,那里的只是替身。
灯火全暗的全华殿中,一身戎装,手握弯刀的大魔浑身戒备,与他表面上的昏庸无能完全相反。实际上,能够坐稳一军之主的家伙,也绝不是个省油的灯。
“谁在那里?”他的神识已经外放,挥舞着弯刀,戒备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在选择消极怠战时,就意味着钟离界教他布防的阴兵失去作用。如此行事,定然会招来主君恼怒,所以这位半步大乘的大魔表面上毫不在意,实际上对自己的命看的极重。
无声无息。
白袍的刺客已经潜行进了这间漆黑的宫殿。就算不点烛火,对于有鹰眼的他来说,面前的人就是一团色块的集合,内脏要害处、每一寸经络和骨头都清晰可辨。
“不,不对劲。”尚通并没有感觉到人的存在,但是一股尖锐的危机感依旧让他警惕到极致,他浑身的魔气在调动,覆盖着身上的每一寸弱点,只要是正面对战,他自信同等级的魔修是破不了他铜墙铁壁的防御。
而他并没有调集人群的原因,也是因为大部分的魔兵是乌合之众,反倒会给他造成妨碍,让刺客趁乱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