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350章

魔宫与仙门的数轮艰难磋商,将在此处进行。由于是千年之战后的初次官方接触, 两边皆是十分谨慎,城内氛围也颇为紧张。

“陆相。”见魔宫使者鱼贯而入,为首者是一袭青衣的孤傲书生。早已等在幽台的风飘凌一行眼前一亮, 于是如今的儒门大弟子执礼上前, “这边请。”

“风先生。”面对圣人的亲传弟子,陛下的同门师弟,陆机亦执礼唤一句先生, 倒也不算辱没。“百闻不如一见了。”

皆是有背景的文化人, 又各代表仙门与魔门,陆机与风飘凌彼此间虚情假意客套片刻,便各自领着使团, 走向他们即将反复论战的战场。

魔宫副使为程潇,修为比陆机略高,显然是来压阵的。而对应的, 仙门的副使则为圣人心腹, 法家宗主韩度。

韩度似乎是见过程潇这张面孔, 在见礼时微微有些讶然。而程潇却向他微微拱手, 半句也不提过去,反倒八面玲珑地笑道:“久闻韩宗主大名,此次我等皆身负重任,下回再请韩宗主吃茶。”

赫连景领着魔宫亲军精锐随行,而仙门这侧,随行的虽是飘飘如仙的书生,见境界与功法, 却是半点也不好惹。

魔洲尚武,人数最多,却最缺传承。

赫连景忍不住心下作比,换算战力,却发现仙门并未来到三百人,数量只是他们的三分之一,人也是精挑细选过的,战力却足以与他们等同。

这是一个居于优势地位的势力,将威势拿捏的恰到好处的选择。既不会太盛气凌人,又不至于落于下乘,可见对方决策者的洞若观火。

只一见面,彼此皆有老狐狸般的人物压阵,看出了些许端倪,皆假笑着落座。

他们预想过这场谈判异常艰难,却没想到这一谈,就是半个月。

“魔宫报的价格太低了,北渊贫瘠,却盛产矿石。既然想要仙门的仙草灵果,这样的价格是不是太没有诚意了些?”风飘凌忍着怒气,看着一点点和他撕价格的陆机,冷声道。

陆机不愧是伶牙俐齿,辩才出众,“魔宫的开采能力有限,实在艰难呐,圣人弟子一开口,便是要在仙门均价上再浮动二成,是觉得我们魔宫闭塞,未曾查过仙门的市场价么?”

而再观相对假笑的程潇与韩度,时不时说上一句,辩经时有章法,讲实务时不含糊,虽不常开口,但隐隐的针锋相对气氛教人胆战心惊。

涉及实际利益的东西,谁还有耐心一来一回的打太极,若非各自面前有长桌格挡,两位皆有儒家学派之风的使臣能直接捋袖子撕起来。

这半个月来,魔宫与仙门辩六休一,打六天的嘴仗,还会抽一天共同在幽台城饮宴游乐,不谈正事,弥补一下虚假的情谊,免得友情消耗完了,在谈判桌上打起来。

圣人和帝尊皆给他们划了底线,不能轻易触碰,只得咬着不放。接下来是比耐力的时刻,若是谁轻易退缩了,丢的是一道的颜面,谁也担不起责。

如此又是一月过去,魔宫与儒道初步的接触,也在两道引起漫天风雨。

面对凤流霜带来的回禀书信,殷无极在御书房看完奏折后,正是闲暇,把他精密的机关甲搬到了院子里晒晒月光,长明的灯火让魔宫亮如白昼。

“告诉陆机,拖下去,越长越好。”帝尊手中旋转刻刀,悠悠然道,“理不辩不明,有什么矛盾,讲在前面,含糊过去反倒不美。”

凤流霜轻咬唇畔,道:“请陛下示下,属下不明白为何……”

“为何要拖下去?”殷无极给机关甲刻下一张笑弯的滑稽圆脸,可金铁的四肢皆纹着精密的阵法,教人寒胆。

他收了手,用布巾拭尽指尖的黑色油墨。

“这是对彼此都有利的事情,圣人的中洲,最不缺的是天材地宝,恰恰少的是各种灵矿。既然彼此都有所求,本座便不怕圣人半途反悔,只看能咬下多少利益,双方才能达成协议了。”

他说罢,又是一弯眼眸,轻快笑道:“怎么,就因为他曾是我师尊,我就要袖手江山,把魔宫的利益双手奉上?本座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

类似的对话,亦然发生在仙门。

白相卿还未被他收入门墙,但待遇已经是准圣人弟子。

谢衍盘膝坐于小庭廊下,儒袍衣袂散落。手中看着跪坐在他面前,伏在小桌写字的少年白相卿。他抄的似懂非懂,被谢衍轻轻一点,便是恍然大悟,身上灵流涌动,显然是天资极佳,令人心喜。

“师……圣人,大师兄去哪里啦?”白相卿写了一会字,放下笔,仰头问道。

“替为师去办事了。”谢衍墨发白衣,一身清霁孤寒,本是无波无澜的神情,此时见少年稚语,便勾起唇角,“是件麻烦事,恐怕得去很久。以飘凌那耿直性子,再回来时,怕是得被老狐狸扒层皮。”

以风飘凌为主,便是在练他,谢衍本没有当真一口回绝的意思。但是期间的拉扯与盘算,是难得的历练机会,得让严肃刻板的风飘凌经历经历。

至于魔宫使团背后的帝尊嘛……

看向阶下肃立,求见圣人的数名执卷书生,谢衍直起身,漠然看向他们的脸,语气淡淡,“今日会谈结果如何?”

“韩宗主回禀,底探出来了,圣人。”他们汗出如浆,“魔宫陆相并非简单人物,激将法诳出了我们的底线。而韩宗主也顺势回击,如今两方已经开诚布公,谈无可谈……韩宗主请我等探问圣人真意,是否该约见帝尊了?”

谢衍用书卷敲击手心,心中却隐约浮现出微妙的愉悦来,只是他不诉之于口,漫不经心地道,“差不多了,拿纸笔来,我写一封邀请函,送予魔宫。”

三日后,接到这份加急的邀请函的帝尊,唇角的弧度就未曾压平过,走路都腰板挺得笔直,教昼短夜长的魔宫里,明灯都莫名璀璨几分。

他把纸笺翻了又翻,快要摩挲出毛边来,从那封言辞客气,句句敬重却暗含锋芒的信中,品出给对等敌手的待遇。

这是他过去梦寐以求的,在他登上尊位后,轻易地便得到了。

萧珩跟在他身边商讨事务,正提到将部分冗兵还民籍,见他毫不掩饰如少年般快乐的神情,也不禁被感染,开口便道:“谈判成了?”

“他要见我!”殷无极平日里架子端的稳,目前肩上担子虽重,却无当初赴死的压力,私底下着实保留了几分可贵的精神气。

此时见萧珩发问,他这才压了压唇角的弧度,竭力正色,不要自己显得那样不稳重。黑夜中,他拂衣,放慢脚步,矜持道,“本座在为仙魔谈判的进展而欣悦,并非是……”

“得了吧,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萧珩虽着常服,但腰间配铁甲短剑,此时却揣着一只手,笑骂。

“陛下的嘴向来会骗人,但是眼睛不会。圣人怕是对你说了些软话、好话,教你得意忘了形——要知道,这才闯过一道关,真正的硬仗,还在圣人那头呢。”

“这双眼睛,会出卖我的心思么?”没料到,殷无极摸了摸自己的眼睛,转身问他,“那我岂不是被看穿许多次——”

“怎么不会?”萧珩本就是随口一提,见陛下再抬起那双澄澈的赤眸,自拿到那封信后,眼里盈满的皆是温柔骀荡的波光。

他却浑然不知,只是还矜着姿态否认,“本座的心思没那么浅,他就算了解本座又如何,总不能一眼便看透——”

“……”萧珩无语凝噎。

要不然把陛下打醒吧,省的被一封信骗走了,都认不得魔宫的门往哪边开了。

终于到了顶头上司见面的时候,谈了一个多月,嘴皮子都要燎泡了的仙魔使团有了初步的成果,终于功成身退。

一些有争议的,始终未能达成一致的部分,将由一圣一尊敲定。

而二位已经互通书信,初步破冰,并且拟定在七日后的飞云阁会面,正是幽台城中最大的园林宅邸。

一接到这等重磅消息,飞云阁上下皆动了起来,洒扫庭院,仙魔两道使团更是各自置办东西,准备顶头上司的落脚处,决不能输给对方。

再一日,消息从城中飞出,天下皆知。

仙魔两道的明眼人皆看得出来,这位新任的帝尊是个励精图治、雷厉风行的性格。

不同于历任无法统帅北渊,又好战嗜血的魔尊,他的性子好,懂事理,懂得搁置争议,而且对于融入五洲十三岛十分积极。

这一代的仙门少年不明白他的来路,只以为是北渊异军突起的魔王。但上一代的仙门大佬还没死绝呢,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对于殷无极的过去三缄其口。

倒也不是他们不乐意说,圣人的禁令没有人想碰。

君不见,当年无涯君叛出仙门时,圣人的低气压持续了多久。那时他刚刚赢下上一场仙魔大战,正如日中天,虽然不是刻意,但那流露出来的恐怖还是让人心有余悸。

更别提他还收回了所有与无涯君相关的仙门记载,连他少许流出的炼器制品,都被儒宗高价买回。至于最后是烧了,还是收了起来,没人知晓,也不敢问。

“冤孽、冤孽啊……”面对小辈的询问,百家宗主们纷纷缄口不言,只是摇着头道,“还好,那一位对当年仇怨,不像是记挂在心的模样……”

都是数百年的烂账了。当年天下皆敌的儒门君子,如今已是纵横天下的帝尊,比起子民生计,当年与仙门的那点不愉快又算什么。

临行之前,九重天魔宫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宫人皆是严阵以待,有人置办车马,有人裁更加华贵的帝袍,争取把陛下安排的明明白白。

“本座是去谈判的,又不是去勾引圣人,至于这般锦衣华服?”寝殿内,帝尊一边嘴上拒绝,一边从宫人的托盘上取走新制的帝袍,上面的麒麟瑞兽暗绣他极是喜欢,他料想,圣人也一定看着喜欢。

他手肘搭着衣服,走入屏风之后试着新衣。

铜镜照出殷无极颀长挺拔的影,墨色长发滑软如丝缎,无论是戴帝冕,还是束金冠,皆是风姿绝世,能教人看直了眼睛。

站在万魔的顶端,无人敢评判他盛若荼蘼的容貌,他也不爱纷奢,那几件帝袍是上朝时穿的,必须要把威仪端住,不得堕了魔道帝尊的颜面。

但魔洲的百姓不这么想,奔放热烈的民风,让他们对敬爱的帝尊持着一种如见神灵的态度,这种信仰以至于到了供奉的程度。

甚至之前陆机还与他抱怨:“陛下,您设在魔宫外的信箱中,塞满了雪片一样的信。有人在抱怨,您帝车巡城时的仪仗不够恢弘,质疑我们是不是不敬。还有人抱怨,您身上佩戴的珍奇不够多,说大家就一个陛下,北渊洲又不是养不起您。”

殷无极设下信箱,本意是广开言路,但北渊魔民一知道陛下会看信,里面最多的便是来自天南海北的情书。殷无极听陆机念的头疼,又像是做了坏事似的,不敢听半点大胆热情的言论,最后还是不得不撤了。

虽说都是些当不得真的事情,但殷无极还是感觉到警惕,今日的百姓将他视为神灵,他年若他不符合神坛的形象,是不是会被人砸碎神像,推下神坛呢。

无论是圣人还是尊者,处于离天一步之遥的人神之境,人,始终写在神之前。

烛光之下,他抚平广袖上的褶,玄色华服上的麒麟栩栩如生,宛如骄阳初升。

殷无极搭在腕上的手骨纤长而骨节分明,待理好衣襟后,他注视着镜中,淡淡笑道:“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

说到此,他又浅浅一顿,并未说出后面两句。不知出于何种心境,他又叹而笑道,“高处不胜寒。成了尊者后,本座倒是能体会一点谢云霁的感觉了。”

该出发了。

“罢了,就这样吧。”殷无极迈出见微殿时,脸上难得的温柔又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君王的威严与平静。“事不宜迟,让本座……去会一会圣人。”

当帝车如烈日划过天穹,离开魔洲时,地上魔民们停下躬耕与劳作,仰望着高空迤逦的火之影,好似看着他们不落的太阳。

希望在田野上恣意生长。

第281章 月夜私会

时人有幸, 目睹两位至尊同时降临的盛景,必道一句:“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若是后世有言, 则不会将魔君比为初升之日,将圣人拟做弦月将满。

青史一笔,会将此记载为:高悬日月, 千年齐光。日升月落, 王不见王。

而此时的他们,还未曾落到那王不见王的一步。

帝尊抵达飞云阁时正值傍晚,听闻圣人已至, 如今正住在东南处的皎月别院。而他应住的曜日别院, 与圣人住处完全在对角线上,处于西北侧。

这样的安排,显然是此间主人害怕两位仙魔至尊在这飞云阁内打起来, 让他的亭台楼阁彻底报废。

殷无极听闻这般安排,并无甚异议,只是隔着水岸, 瞥了一眼圣人住处。

淡淡黄昏, 湖边飞鸟惊起, 显出黑瓦白墙的水榭亭台淡雅出尘。

“城主不必担忧, 本座是来与圣人谈判的,又不是来找他麻烦的,要相信本座的诚意。”玄袍帝尊的身影立于湖畔边,身边臣子云集,负着手望向不远不近处的圣人别院。

谢衍不再居于高天云端,而是与他隔水相望。

距离缩短了,但仙魔之别犹如鸿沟天堑, 教他即使近在咫尺,也不得在此时不管不顾,放下身份差别,涉水而过,如月下携着诗酒访友的客人,敲开他的门。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水的另一端,那虚掩的门被人推开。

原是跟随圣人的诗童开门。他们推开门扉后,又让于两侧,让白衣风流的青年走出,随即,听候命令的儒门弟子们皆俯身,向高洁如月,怀瑾握瑜的圣人执礼。

隔水而遥望,白衣人轻轻一瞥,见水畔立着玄袍的帝尊与他背后群臣,神色依旧无波无澜。

此时白鹭于飞,皆徘徊于他身侧,天穹上浮现一轮若隐若现的月,正在这明暗交织时刻。

“今日,是十五?”殷无极略略抬头,仰望天际,似是不经意地问道。

“是中秋佳节。”陆机跟随他的身侧,见帝尊若有所思,立即笑道,“正是赏月之时,若是陛下有雅兴,臣吩咐群臣摆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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