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洲十年, 谢衍往昔的温柔教学, 成了最严酷的实战磨砺。
作为师父,谢衍化为磨刀石,几乎将殷无极摧毁,又使他在绝望中重生,烈火淬出赤练剑心,雷劫铸就一身剑骨。
再到如今,一圣一尊就算是试剑,也不再动真格, 因为他们一打起来就是惊天动地。
在他们的促成下, 仙魔逐步靠近的关系,正是和平的征兆。他们没有必要刀刃相向。
但是, 这就意味着他们之间, 没有再一争高下的愿望了吗?
诚然不是。
在擂台上分隔两边的一圣一尊,全然屏蔽了台下的呼声, 在遥遥对望的那一瞬, 好似有迸溅的星火自眼底燎原。
“请圣人赐教。”
殷无极玄金色帝袍飞扬, 帝冕珠玉流光,他握住腰间的无涯剑鞘, 拇指一推, 单手抽剑,锋芒指向白衣圣人。
谢衍白衣孤绝,衣袂猎猎飘扬,他单手执着山海剑, 剑尖点地,摇晃清光。
“帝尊邀战,吾怎会不应?”他的语气淡漠,却是睥睨众生,傲视天下!
圣人出山海,威名赫赫,是修真界至高的传奇。
修到谢衍那个程度,天下朝圣,万邦来朝,这世上几乎再无挑战者。
大道那么冷,圣人迎风执炬,孤身站在至高巅峰,本以为就此寂寞孤灯,直到他为天下敲开天门。
却不料,他背后追来一人。是魔道帝君,亦是昔年弟子,与他笑着相约,道一句:“同去同归。”
要与天下至圣谢衍同去同归,殷无极必须赶上他的脚步,他的剑要足够的强悍霸道。
唯有让谢衍感到锋芒刺骨的威胁,他才会将他视为大道相伴的至交,当做万军阵前的宿敌,认为帝尊足以与他相配。
只是一瞬间,二人默契而动,身影顿时化为残影。
叶轻舟的快剑,还能看见剑的影。
但饶是眼力再强悍,修为之差犹如天堑,有幸围观这一场巅峰之战的修士们,无论再怎么努力,也看不见二位至尊的踪影,只感觉到震天动地的压迫感。
唯一能够看穿战局的,唯有方才三圣一尊谈笑风生的高台上,道祖与佛宗面带微笑,对着自己与好友的亲传们评点两句。
宋澜,叶轻舟,风飘凌与白相卿四位圣人亲传,侍奉在侧,聆听圣人们的观点。
妖族大能、鬼族特使与萧珩等人,偶尔说上两句,补充些特别的视角。
陆机兼任魔宫史官,已经开始研墨,准备记入史册。
负责抄录的仙门百晓生迅速赶来,就地跪坐书案,润笔铺纸,准备将这一战印发天下。
“殷尊主之剑,果然是天下霸道。”道祖评点时,不再用前辈对后辈的“殷小友”,而是以尊主称呼他,足以体现个中区别。
“圣人之剑意,为仁德守正的君子剑。山海狂澜,他可一剑挡之,是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
道祖想起当年谢衍总是带在身侧的玄衣少年,如今却成长为足以与师父匹敌的至尊,难得感慨一句:“时过经年,风云际会,那个天授帝命的少年,果然并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道子宋澜听着师父的评论,一手牵着少年叶轻舟,隐藏在道袍下的另一只手却微微攥紧,眼眸深沉如寒雪。
“师兄?”叶轻舟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对师兄的关心短暂地战胜了剑痴本性。他偏头看去,担忧道,“你没事吧?”
他与殷无极几乎是同时代的人。谢衍之徒殷无极已为魔道至尊,他的修为却原地踏步,如此差距,怎能让他不芒刺在背?
“无事,轻舟师弟。”宋澜缓和语气,他对师弟向来关照,“这样的巅峰对局难得一见,你多看看,莫要走神。”
佛宗向来寡言,平日都会阖着眼,装作老神常在,把佛系不问世事写在脸上。他只有在谈禅论道时会多说两句。
佛宗评点道:“帝尊之剑,却走出了与圣人截然不同的风格,完全洗去了曾经的影子。”
看到如此巅峰对局,佛宗洞若观火,拈花一笑:“二位都是至尊,比拼‘速’是分不出高下的。因为这是在等待对方出错,露出破绽。很快,他们会发现,对手非同小可,不会出错。”
剑锋互相擦过,二人位置交错,顺势换位。
谢衍被削去了半扇雪白衣袖,飘逸如流云的儒袍在风中飞扬,墨发被剑锋撩起,掠过他淡漠如冰雪的容颜,凛然孤高至极。
殷无极帝冠被剑锋掠过,有了少许破损,让鸦色的发滑落,披散在肩上,更衬得他面容昳丽艳绝,倾世风流。
在这样快剑胜负中,二人竟是没有见血,显然是未曾在纯粹的剑技比拼中找到对方的破绽。
三圣一尊所在的高台上,对战局节奏的评价一针见血,但那都是些阳春白雪了。
观看大比的修士们却没有这样的眼力,他们更好下里巴人,胜负全靠蒙,除了那极为高远的剑意与压迫性极强的灵气与魔气,他们完全看不懂门道。
但是讨论却很热烈,大多数人还是看个热闹。更有人不懂剑,索性开始盲下注,或是开始听说书人的段子了。
“这就是至尊气场,我都腿软了,站不住,谁能扶我一把?”
“说真的,老子上回看见擂台比剑打成这样还无伤的,还是合欢宫的鸳鸯蝴蝶剑,比剑的是一对道侣,那叫一个默契缠绵……”
“哈哈哈哈,圣人与帝尊这叫棋逢对手,一个削衣服,一个挑发冠,怎么不算‘情意绵绵剑’?”
“打住,道友道友,拿两位至尊开涮,当心见不着云端城明天的太阳啊。”
说书人将仙门八卦烂熟于心,通晓些剑道知识,道:“传闻,两位至尊以前还是师徒,听说决裂过,关系差得很。此时打起来,哪是什么‘情意绵绵剑’,可别瞎说。”
“你们瞧这门道,帝尊攻击的是圣人拿剑的右手,显然是要先废了他的手;圣人更狠,目标是帝尊头颅,但没有成功,才挑开了帝尊的发冠……”
“这倒是靠谱些。”众人听闻,纷纷认为他说得对,总比二位至尊调情的猜测靠谱。
擂台之上,第一轮稍歇,二人彼此对峙。
谢衍看向那飘荡落地的半扇衣袖,眉峰微挑,半晌失笑。
殷无极一摸发冠,发觉有些被剑意撩到,有些碎裂。
他将垂落的墨发撩到耳后,冲着谢衍扬扬下颌,看似是挑衅,可看在谢衍的眼中,帝尊的墨色长发在风中飞扬,衬的他容色盛若荼蘼,比倾城更倾城。
“不比剑技了,动真格的,圣人认真些。”殷无极剑锋指向他,绯眸中意气扬扬,燃着灼灼的战意。
顷刻之间,玄袍帝君将剑锋刺入擂台大地,周身升腾起烈烈如狂的黑色魔气,真龙之息吞云吐雾,光华乍现,簇拥着他飞向高空之中,竟是一时间影响到了天象。
帝王做到极致,正如殷无极这般,烟霞紫气尽东来!
殷无极以帝气护身,召出龙气,显然是打算与他从“技”的比斗中抽离,认真斗一斗“法”。
他竟是不但要挑战圣人的山海剑意,更是要试一试,这“万法之宗”的名号,如今他可否撼动!
“人间帝王吗?”圣人垂眸,儒袍广袖在龙气激起的狂风中飘扬。
他难得被激起了战意,锐利如剑的目光看向挑战者,“就让吾来试试,帝尊的剑,是否能够称得上真正的‘天下霸道’。”
谢衍是此世最巍峨的山峰,挡在一切妄图挑战天下至圣的人面前,无人可以翻越。
说罢,在飞龙盘旋与魔气缠绕的天象中,圣人的身影化为风中一叶,洁白无瑕。当他如仙神般轻飘飘地飞上天穹,就在高空中巍然屹立,是五洲十三岛的不败传奇。
他身后逐一亮起的剑光,如同日月之华,天边云霞,在那一瞬间就照彻半个苍穹,四野大亮。
云端城之上,半个天穹是升龙紫气,半个天穹是日月剑光。
这就是分庭抗礼的一圣一尊!
“本座不才,领教圣人山海剑意。”殷无极笑了,他看向那从虚空之中渐渐浮现的剑意,波纹起伏如浪,好似山海之势。
“领教帝尊的洪荒三剑。”谢衍阖眸,却复而睁开,漆黑的眼眸中有神光异彩乍现。
这样的眼神,危险而冰冷,美得惊心动魄。
他越是强大到不可撼动,殷无极越是为他这份完美而倾倒。
如今看着光华中璀璨如日月的圣人,殷无极目眩神迷,胸膛中却充满着战胜这位天下至圣的灼灼烈火。
帝尊起于草野,平生不知害怕,也从不屈服,只懂得进攻,进攻,再进攻!
于是,他笑着扬起剑,劈向天穹中的圣人。
无涯剑出,势如山崩地裂,万马齐喑,山海倾倒,日月无光。
“洪荒三剑第一式,斩山劈海——”
此世巅峰是吗?
天下至圣是吗?
五洲十三岛的不败传奇是吗?
从今天起,他要那位自以为大道孤绝的圣人知道——
他来了!
第326章 横陈君侧
圣人背后宛如漩涡的漫天剑意, 如同浩荡的秋雨,每一道剑芒都暗藏锋利的杀机。
山海剑意自苍穹倾泻时,宛如天河倒灌, 百川东到海!
帝尊的剑意自远古洪荒而来, 宛如真龙现世,衔云气,负青天,吞吐乾坤,紫气东来!
光芒碰撞,迸溅的剑意如星落。
云端城上空,穹顶无光,宛如天裂。
道祖、佛宗二圣见之, 齐齐支起结界, 将众人护住。众人却半点也不肯移开视线,哪怕耳鸣流血, 出现短暂目眇, 也要目睹这场至尊之战。
地动山摇之后,一圣一尊交战的擂台区域, 几乎被生生从地表抹去, 留下无数剑雨扫荡后的坑洞。
“到底谁赢了?”众人向擂台中央望去。
谢衍与殷无极站定, 重新立于已成废墟的擂台上,在风中遥遥对视。
白衣圣人巍峨屹立, 剑锋垂地, 剑光与风还在他周身盘旋,右手臂被染红,血顺着指缝滴落在地面。
玄袍魔君踉跄一步,继而也站稳。玄袍大袖的织料几乎被剑锋撕碎, 发冠也不知所踪,大抵是早已化为齑粉。
殷无极的墨发飘动在风中,单手按住腰侧,剑意入体,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血色深红缓缓洇染。
但他意志力极强,不可能昏过去。毕竟,他现在代表北渊洲的脸面,宁死也要端住魔道帝尊的骄傲。
“帝尊之剑,当得上是天下霸道,痛快。”圣人的声音依旧如同碎玉。
灵气过盛时,他展现出远离尘世的超然与冷漠,漆黑的眼中满是冷酷的战意,只是注视他,就会由衷地觉得恐怖。
“圣人的山海剑意,确是‘一剑能当百万师’。”殷无极轻轻吐出一口气,越是接近那个境界,他越觉得恐怖。
“承让。”谢衍挽了个剑花,右手虽然受伤,但依旧能动,这样的伤势,显然比腰腹部受伤的帝尊要轻。
刚才那天崩地裂的一剑,殷无极抱有十二万分的敬意,所以并没有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