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说,没有人能够面对圣人谢衍时,还会考虑“留手”这种自取灭亡的事情。
但他固然使出全力,伤到谢衍的手臂,让他流血;与废掉他手臂灵脉,让他不能握剑。这是完全两个概念。
一剑定胜负,点到为止的规则下。他与谢衍勉强能算打的有来有回。
如果他们在真正的战场上,必须要战至一人倒下。那么在第三剑的时候,胜负就会见分晓了。
殷无极必输无疑。
“胜负已分,赢帝尊半招,可有异议?”
“圣人成名之剑,本座领教了。并无异议。”
殷无极输了半招,却也输得起,向他风度翩翩地作了个执剑礼,淡淡笑道:“多谢圣人指教。”
面对五洲十三岛第一人的圣人谢衍,作为后进者的北渊魔君,“只输半招,有来有回”,这个结果相当体面。
面对他极好的对手,谢衍始终平视着他,也以同样的规格执剑回礼,道:“有幸与陛下交手,衍不胜欣悦。”
互相执礼完毕,今日的大比也到了尾声。
北渊魔宫那边,萧珩与陆机疾步走到帝尊身侧,簇拥住他,山呼陛下万岁。
萧珩看出殷无极脚步有些不稳,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伤势要比看上去更重,生怕他倒了。
他不动声色地伸出手臂,虚扶了他一下,传音入密:“陛下,现在千万别倒。站不稳就借力,您可端住了。”
“倒不了。”殷无极口中皆是血气,他都咽了回去,不表现出半点异样。
“本座即是北渊洲,本座的剑,也是你们的尊严。好不容易能与仙门……争得一个分庭抗礼,就算只是在单对单的胜负上,断不能毁了这局面……”
陆机见他帝袍残损,更是早就备好了黑狐皮制成的大氅,疾步走来,搭在他的肩上,让帝尊雍容华贵的气质不损半分。
殷无极修长的手指搭在狐皮上,苍白莹润,执剑的手亦是杀伐果决,红唇微弯,却强行忍下喉头血气。
他还能笑出来,云淡风轻的模样,像是完全没受伤:“本座先行一步,回头再见了,圣人。”
“三日后,第二场大比,请帝尊莅临观赛。”
白衣圣人的身侧簇拥着亲传弟子与百家名士,无数崇敬的言语,都在赞扬圣人的辉煌剑法与巅峰修为。
谢衍什么也没说,他宛如在群山之巅俯瞰红尘的仙人,身在万人中央,身影寥落,神情疏疏淡淡。
夏虫不可语冰。他们仰慕圣人,却没有人能够理解他。
谢衍回头,看向渐渐走远的殷无极,被臣子们精心护在中央的年轻陛下,身姿倾世,背影风流。
*
今夜清寒,无星无月。
谢衍在灯下闲坐,秋衣单薄,长发垂腰。
他似乎刚刚沐浴过,因为白日的交战,他的右手还缠着绷带,不宜多动用,就用左手握着一卷诗文阅读。
但显然,他今日看不进去,反复抬起眼,看向洞开的窗边。
香燃尽了三柱,白衣圣人看向烛光,黑眸微动,轻叹道:“不会来了?”
叹息声刚落,谢衍却见殷无极轻车熟路地从窗台翻进来,动作比他娴熟多了。
殷无极关上窗,略略拂去衣上尘,从容地走到谢衍身侧坐下,怡然自得地用他的茶盏,给自己倒了杯茶。
“约了您,就自然会来。”
殷无极转了转茶盏,淡淡笑道:“圣人的山海剑意痛得很,忍着太受罪了。本座给您暗示,就是说今晚要造访,请您帮我拔剑意呢。”
“手伸出来。”谢衍也不啰嗦,伸手,掌心向上,“帝尊修为精深,但山海剑意,还是尽量不要在伤口里留太久……”
殷无极依言,将手搭在圣人掌心,由着他摸脉。
“您揍出来的伤,您自己来治。”明明伤势较重的是他,殷无极却毫不介意,甚至还笑得很开心,“白日的那一剑,您没留手,对吧?”
殷无极在仙门大比上向他邀战,他们境界相同,却是后进者挑战前辈,各自都代表了一道的脸面,他留手绝对打不过,谢衍也不可能刻意给他放水。
毕竟,现在他们同为至尊,殷无极早就不是那个谢衍用一二分力道,就能耍的团团转的小徒弟了。
谢衍搭着他的脉,觉得他的魔气稍显混乱,浅浅蹙眉,“去床上,把衣服除了,吾看看伤势……”
“圣人,您是不是太急色了。”
“……”他在说什么,圣人的神情空白片刻。
殷无极放下茶盏,作势拉扯着衣襟,绯眸流转,欲拒还迎的模样。
“本座夜晚拜访圣人,本是想与圣人参详剑法,却没料到,圣人想观摩的是本座的身子,看样子本座是自投罗网了。”
“胡闹。”谢衍见他还有劲玩笑,伸展着修长的肢体,微微一顿,眉眼无奈,“陛下又拿吾寻开心。”
“这是在提醒圣人,边界感呢。”殷无极欲语含休,“白日还与本座打的昏天黑地,夜晚私会时,您见面就要把本座推到床帐里,宽衣解带,您难道就不觉得……太着急了吗?”
殷无极今日也未穿更为繁复的帝袍,而是一件金丝暗绣的单薄玄袍秋衣,缠着松柏长青纹路的锦带,柔软的锦缎裹着修长的躯体,教他姿态更加写意。
他的玄袍下缠着绷带,敷着最昂贵的仙草灵药,但是他动作一大,伤口里嵌着的剑意就隐隐作痛,教他鬓边泛起冷汗。
圣人的帐中清寒,他向来彻夜读书,批示公文,甚少入眠。
今日,谢衍却在床榻边点着烛光,铺上最轻如云朵,质地柔软的锦缎,还备好了灵药与汤剂。
殷无极在魔宫休息了片刻,沐浴更衣,上了些药,才彻夜来访,让圣人拔剑意。
此时见师尊考虑周到,他也不推拒。
殷无极撩起床帐,就乖乖地钻进这高床软枕里,平躺下来,轻解衣袍,露出缠着绷带,苍白紧致的腰腹。
见他这般配合,毫不避讳地将这具矫健修长的躯体,置于他的控制之下。
谢衍顿了片刻,纤长的手拂过他的腰腹,轻轻按了按绷带下的伤口,感受剑意的存在。
“伤势如何?”谢衍渡入几丝灵气,似乎在牵扯自己陷在他伤口里的剑意。
“……大魔伤势恢复得快,不重。”
但这种被谢衍灵气控制的感觉太奇怪了,殷无极用手肘撑起身体,脖颈扬起,小腿应激似的微微绷紧,如同拉满的弓。
“可能有些不舒服,忍着,一下子就好。”
谢衍撩起他落在殷无极脸庞与锁骨边的长发,别到鬓边,然后轻轻揭开裹着苍白皮肉的那层绷带。
被剑风割出的伤口已经好了大半,只余下一点细小的伤口,最严重的,还是这条隐藏着剑意的伤,迟迟无法恢复。
殷无极白日里一句痛也不喊,笑容不变,神态自若。
重重帘帐落下来,他是圣人夜晚的秘密情人。
情人,就该耳鬓厮磨,舔舐伤口。软弱与呼痛,也是可以理解的。
“唔……好痛——”
殷无极不知何时,已经从平躺在床上的姿态,倚靠在了情郎的膝上。
“圣人的剑意太厉害,只要渗入灵脉里,就会把灵脉割的乱七八糟……若不是本座修为高,扛得住,这样硬接您的剑法,不死也是要残的……”
“剑乃百兵之君。”谢衍的手掠过他的肩胛 ,拂过臂膀,追逐着他血脉里剑意的流向,眼神平静而尖锐。
“再君子的剑,也是杀人的剑。以利刃相对,哪有不流血的呢?”谢衍顿了顿,“何况,吾面对的是帝尊。”
“您终于承认了,本座会让您有危机感,是也不是?”
他鸦羽色的长发在谢衍的儒袍白衣上披散着,宛如流淌着光晕的水波。
谢衍的掌心之下,是魔君横陈的如玉躯体。
从修长的脖颈,到流畅的锁骨,再到呼吸时,胸膛起伏的弧度,腹部因为疼痛收缩,从而紧绷的流畅线条,简直无一处不完美。
“等吾帮你把剑意逼出来,就不痛了。”
谢衍看他因为疼痛而脸色煞白,轻叹一声,低头吻他的眉心,语气爱怜。
可是,无论多少次站在擂台上,面对步步逼近,让他产生危机与战栗感的帝尊,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拿出真本事。
面对与他相同境界的魔道至尊,留手,意味着轻视与傲慢。
殷无极倚在他的膝上,微微仰头,似乎要本能地追逐他的唇。“疼,您得亲我一下……”
他心中时常有情劫在烧,此时陷于谢衍的床帐里,清寒的气息笼罩着他,伤口还扎着剑意,好似被完全标记了。
“好。”谢衍从来不拒绝他的要求,他说要亲,那他就真的亲了亲他的唇。
这种暧昧不明的关系,让殷无极浑身的骨都酥着,眼眸有些迷蒙,喃喃道:“还要……”
在他绯眸盈盈流光时,谢衍神色不变,一边低头噙住他的唇,一手却下手快准狠,拔除那道折磨他的山海剑意。
“唔……”拔除剑意时,殷无极腰肢绷紧,身体上倾,又重重落回锦缎床榻上,冷汗淋漓。
殷无极浑身一颤,深红色的里衣松散地挂在腰间,解开的绷带浸透了斑斑血渍,透着药香。
受到剑锋堵塞的魔气重新开始流动,迅速修复大魔的皮肉,白皙躯体上甚至开始浮现绯红色的魔纹,又被谢衍逐一抚平,冷汗浸透衣衫,淋漓尽致的艳色。
魔君略略侧身,面色苍白着,唯有一点唇珠被咬红。
良久平复,殷无极修长的手臂攀着圣人的脖颈,引他垂问,如同艳鬼妖魅般缠上去,贴着他的耳侧,轻声笑道:“先生为我拔除剑意,乃是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他含着笑,手臂却游弋向下,揽住了谢衍的腰,呢喃道:“我身无长物,只有这不值一钱的身子,若您不弃,就托付给先生了。”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他漫声吟着,却语气柔软,带着钩子,“……教君恣意怜。”
殷无极换起剧本来,总是怎么刺激怎么来。每日都会让他年长的情人,尝到最时兴的花样。
却不料,谢衍的脑回路与他所想的完全不一样。
但凡是个正常男人,就该从善如流,将投怀送抱的美人揽入怀中疼爱。
可谢衍居然生气了。
谢衍每每听他放低身段,说些自厌的话,总是恼的厉害,此时却摁着他的脑袋,冷冷地教训他:“不值一钱?陛下何故如此自轻自贱?”
“……”谢云霁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殷无极被仰面按在床榻上,却见一双冷凝的眼睛,里面灼灼燃烧的不是欲望,而是冰冷的怒气。
“殷别崖,你知道吾养你有多费心,有多不容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天生地养,吾为你师父,算是你半个父亲。”
“你在吾面前自轻、自毁、挑衅、造作、受伤还若无其事……是把吾多年以来的心血置于何地?”
谢衍怒从心头起,竟然将袖里乾坤里存着的奇珍异宝一股脑全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