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413章

圣人像慈悲,好似云端仙神,不似真人。此时半身绿萝为衣,指尖拈花,才是真正生在红尘中。

谢衍低眉,静静地看着指尖的花,心境一动,似有参悟。

遗弃之地的圣人像,与这株挣扎存活的凤凰花树,皆跌下了神台。

圣像依旧不断风化剥落,凤凰花树却从根部与他长在一起,藤蔓从圣像半身蔓延到全部,固定住了即将倾倒的圣像。

暗淡褪色的漆面剥落,藤萝就长过去,垂下一朵朵的花苞,在风中摇摇晃晃,像是凤凰的火。

它固定着圣像的躯壳,却又因为求生的本能,会蚕食他的养分。

当初雕琢圣像的并非凡木,灵气在一点点地被汲取走,让木胎泥塑的圣像也逐渐内部中空。倘若表面浮现裂痕,花树的枝条就会用自己去填补,绞着,缠着,直到长在一处。

但是它越来越美了,花瓣散落时,如同一场绯色的雨;含苞待放时,又缀着清晨的露珠;在阳光下,它看上去像是他家的别崖绯色的眼眸。

谢衍不觉得放任凤凰花树汲取圣像灵力有什么不对,他不介意为这样美丽的陪伴者付出些代价。

他甚至欣然乐见:“已经是无人参拜的圣人像,那就是一段死木。还不如用来养活一株活生生的树。”

生机从圣像上逐渐转移到花树上。如此,圣人像朽坏的速度,比起自然风化快上许多。

与此同时,扎根在破庙里的凤凰花树,顺着圣人像盘旋向上生长,顶破了屋檐,看到了真正的阳光。

它的根部,仍然与化为朽木的圣人像长在一处,除非将它拦腰砍断,否则无法将这种根须相连的关系斩断 。

“寻找生命的继承者,就是最终了吗?”谢衍看向已经被花藤完全遮蔽的天,似乎领悟到其中的寓意。

他心想,他的树已经足够高了,可以不再凭依这段朽木。

最后这座圣像的结局,应该是在花藤的包裹下化为灰烬,最后落入泥地里,成为它的养分。

谢衍心中宽慰,觉得等到朽木化尘,这场梦大概就会醒。

却不料,凤凰花树在向上生长时,留出了一个小小的空缺,让阳光与雨露落进来。

万物有灵,长成的凤凰花树用自己的花瓣作泥,以自己的躯干为支撑,搭建了一个充满阳光与雨露滋养的小天地。

它长大了,足以顶天立地了,可以保护扶着他渡过脆弱幼年期的圣人了。

春去秋来,这早已离地许多年、被雕刻为圣像接受参拜、又在岁月里风化的朽木,居然在土壤中长出了一点根须,扎在了土壤里。一切都充满了新的生机。

漂亮的绯色花朵一晃一晃的,扫过曾经是圣像的枯木那一丝绿芽,好似在欣喜。

从毁灭,到新生。一切都像是命运的轮回。

“原来如此,死与生,不止是继承,也是反哺……”谢衍终于参悟到真正的意义。

他脱出那段朽木,雪白的魂魄轻飘飘地坐在了树上,抚摸着那些凑在他身侧的凤凰花,蓦然想起那在自己的识海里固执地种满凤凰花的小家伙,笑了。

谢衍苏醒的时候,感觉到膝上睡着一个人。

正是他心里念了许久的小徒弟。

“怪不得梦到有凤凰花枝缠着我,原来是他,怪粘人的。”谢衍心里想着,莫名愉快几分,伸手轻抚他黑如檀墨的长发。

不知何时睡过去的帝尊,这才慢慢醒转,眼眸朦胧着,低低喃道:“奇怪,怎么梦见我变成了一棵凤凰花树……”

谢衍心里一动,没有作答,只是五指梳理着他的发。

殷无极这才意识到不对,他抬眸时,正好对上一双漆黑如潭的眼睛。

那样融合着冷漠与温柔,无情与慈悲的圣人,此时眼底倒映出他清晰的面庞。

“别崖。”谢衍捧着他的脸,温和唤道,“做噩梦了?”

“不,那是一个很好的梦。”

第351章 翻似烂柯

殷无极仰起头, 看向低眉垂目的谢衍,忽然觉得战栗。

极夜黑风,乱云山昏, 衣上云霭。圣贤盘膝而坐, 周身都环绕着空灵的气息,那是道的痕迹。

自海底遗迹至古战场,他似乎有所领悟。神性越是重,他越显得缥缈莫测,如同无情天。

“圣人……”张皇间,殷无极一唤,抓住他的衣摆,好似急切地需要师长的抚慰, 才能浇灭他难以自抑的煎熬。

“痴儿。”圣人骨节分明的手落在他的发顶, 轻轻摩挲。

在神性与悲悯之间,他的眸底又多了几分人性的灵动, 终而化为深沉的川流, 暗涌在如冰雪的眼中。

仙人温柔的抚顶,让刚刚从化身为凤凰花树的他从黄粱梦中苏醒。岁月翻似烂柯。

殷无极望着他, 绯眸里闪烁着碎光, 明净纯挚。

他问道:“圣人缘何这般看我?您唤我痴儿, 难道是算出了本座的天命,觉得本座梦见自己成为一棵树, 实在是朽木不可雕, 痴愚的很吗?”

“不是。”谢衍含笑,“别崖一生终于一事,这股痴劲,最是难得。”

“这是圣人批命?”

“无人可批你的命, 吾也一样。”

“何解?”

“这世上只有你能决定你的命,你这一生的大事,皆是随你的心。”谢衍抚摸着他的发尾,语气温柔和缓,“无论成为一朵花,一株树,你都会活出自己的模样,不为他人所控。”

谢衍曾经掌控他,却又逼迫自己放手,为的也是不给他设限。

他早已背弃师门,仍然如同圣人座下弟子聆听他的教诲。

他的执着,他的痴狂,他的疯魔,在无情天看来是一株绞着圣贤攀援生长的凤凰花树。他汲取着他人的生命过活,如今仍然不知满足,贪婪地向他索取更多。

殷无极想起那在他怀中渐渐破碎的圣像,五脏六腑具是血气,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

“请圣人为我解梦,倘若我是一株花的幼苗,仙人给予立锥之地,分我阳光,赐下雨露,我该用什么还呢?”

“还以微笑,而非泪水。”谢衍的指腹虚虚拂过他的眼角,意蕴深长地道。

殷无极不答,就这样靠在圣人的身侧,想到自他坠海后的种种,只觉内心的痴念达到一种巅峰。在幽静海底,在这渺无人迹的古战场,他的爱欲燃烧着,连自己都忘却,满脑子都是谢衍对他的好。

面对圣人的通透洞彻,游刃有余,他显得左支右绌,连往日帝王的矜持姿态都端不出来,只得忘情地凝望他,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祈求圣贤君子的一个回顾。

也许是越深的爱,会带来最痴的怨。

他恨死了谢衍的我行我素与洞察先验,却又不得不承认,他爱极了着这种被无条件护佑的滋味。

他怨他的无心无情,不肯回顾;又觉得他圣者近神,恋慕他凌驾于万物的神性。

枯树与残岩下,圣人淡漠肃立着,魔君实在忘不了他睁开眼时,轻抚他发顶的那一瞬温柔。

“走吧。”谢衍见他怅然,旋身,向他伸手,“别崖?”

殷无极这才收敛思绪,心跳却如擂鼓。他刚伸出手,就被谢衍非常自然地牵住,在风烟与冻土中行走。

此地荒莽,殷无极虽然来过,也不能说完全了解个中危险。

“上万年前或许没有仙神,那些行于大地的圣贤终是人。但是六千年前,修真的时代已经到来,那是一段弱肉强食的历史……”

“这古战场,就是当初的遗迹。”殷无极转过身,倒退几步,看向辽阔的冻土。此地的亡灵残骸还受上古气息的影响,时不时会复生一波,运气不好,甚至能对上六千、七千年前的妖魔。

谢衍依靠入定暂时稳定了伤势,但是亏空仍在,静静看向殷无极。

在地底翻起,上古的亡灵爬出地表时,年轻的魔君执着无涯剑,站在他的面前,横剑,天地震荡。

他的剑出洪荒,一瞬间,就将其彻底碾为齑粉。

殷无极的剑还是那么疯。但是,这又不是他渡劫期时不顾一切的疯癫,而是知道要保护什么、承受什么,充满了决意的背负。

尊位不是最终,他仍然在以极快的速度成长,直到成为他理想中的真正帝王。同时,他也在追赶上来,谢衍已经可以听见脚步声了。

“您其实可以不用绷的那么紧,稍稍依赖我一会也是没问题的。”殷无极没有回头,身形挺拔如松。

他在意极了。当他意识到,真正危险的事情,谢衍压根不打算让他碰时,他就有种莫名的惶然。

好像有一天,谢云霁会独自赴一场九死一生的约,将他弃置在人间一样。

谢衍顿了一下,双指夹住他的剑尖,微微压低锋芒外露的无涯剑,似是过去纠正他的持剑之姿。

他良久才道:“陛下的剑,吾自然信的过。”

殷无极的剑,如今已经与他很不像了。他欢悦于他成长的同时,心里多少有点堵得慌。

他并不需要以剑证君子之道,说到底,那只是他的曾经。

正如他谢云霁,也是殷别崖的曾经一样。

殷无极没看出谢衍百转千回的心思,只是微微一怔,道:“圣人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时岁总是让人变得陌生。”谢衍道。

“许是吧。”殷无极伸手,接住一抹金色的碎屑,那是亡灵飘散后,留在世间最后的余响。“还是过去太久了。”

古战场再危险,也不是真正的上古大妖,只是它们灭亡后残余的亡骸。一圣一尊携手,直接就能杀穿。

在打碎一名眼窝有幽火的亡骸骑兵后,殷无极又踩着白骨起跳,将自天而降的亡骸翼龙一剑拍下来。

白骨重重落在地面,激起雪沫,却半点也不染圣人的衣袂。他动也不动,却见面前闪身略过玄袍魔君的身影,他手中握着黑火,瞬息间席卷,将白骨化的翼龙完全点燃,烧成一片灰烬。

在迅速收拾完战场后,殷无极又敛袖,收剑回到谢衍身侧。姿态看似矜持,实则下颌微抬,似乎在等着夸奖。

“矫若游龙,剑破天下,别崖好剑法,好身法。”谢衍看出孩子的炫耀意味,不厌其烦地夸奖。

殷无极故作谦虚:“圣人过誉了。”

他虽然知道师尊在哄他,但还是弯起唇,洋洋得意的样子。

谢衍闲庭信步,甚至有闲暇判断方位,推演道路。而这古战场格外密集的攻势,本该让误入者疲于奔命,气力枯竭,可玄袍魔君却越打越勇,甚至有种要在古战场收集亡灵图鉴的味道。

谢衍本想偶尔活动下身法,又被殷无极摁住休息,他也只好不参战,等着欣赏徒弟在自己主场的表现。

地上跑的狼群兽群,天上飞的禽鸟龙骸,甚至地底爬出来的亡灵军团,这古战场上能雄霸一方的亡灵首领,在帝尊的剑下往往走不过三招。

显然,殷无极在此如鱼得水。遇到半个荒野的亡灵军团的围攻,他一言不合就召龙脉,自地底升腾而起的漆黑泛红的龙气,游荡在他烈烈迎风的衣袂间,帝王气场淋漓尽致地展现。

谢衍灵气消耗较大,此时就袖手在侧,观看他的战斗。

他流光溢彩的眼中自然不止帝尊战斗的身影,更有他与北渊的关联。

殷无极的命,在他成为魔尊之后,就深深地与北渊龙脉联结起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谢衍虽然早就明白这一点,但还是有些意气难平,沉默半晌后,他忽然道一句:“回来”。

听他召唤,刚刚还潇洒利落地消灭敌人的魔君本能地回头,像撒欢的小狗一样,回到他身边,等待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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