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421章

“陛下,昨夜下狱者有数百人,你不会是打算……”

“杀鸡儆猴。”殷无极背过身,负手道。

萧珩笑容完全消失了,道:“这么多人中,就算都牵扯了叛逆之事,但是难免有错杀,罪行也有轻有重。你若是都杀了,实在是太激进,难道你宁可制造冤狱,也要清洗魔宫?”

“我意已决。”殷无极合眼,淡淡道,“不必再劝。”

第360章 囚徒困境

“冤狱?”殷无极见他不赞同, 也不意外。

他早就明白,若要对魔宫内部来一次大清洗,史册上不会好看, 他也很难做到完全不错杀。一个“暴君”的名头, 多少是跑不掉了。

倘若真的实施,势必有一部分人会被株连。株连之下,仍有株连,指不定,一整条线都会被层层牵扯,拔出萝卜带出泥。

如今,他只是将这些上了名单的成型党羽下狱,还未动更上一层的功臣联盟, 还是在查看对方的反应。若是党首不对抗到底, 依旧选择臣服于帝王权威,此事还有回旋余地。

将夜是他的人, 也是他向外的刀刃。他下手稳准狠, 提前将他一手提拔的陆机扣在魔宫,捏在手上, 是救在北渊没根基的他一命, 别蹚这脏水。

他稳坐钓鱼台, 俯瞰风波起,一边提铡刀, 悬在群臣头顶;一边怀柔, 借一壶酒测试萧珩的立场,看看他是否还能为他所用。

殷无极似笑非笑,道:“你是觉得本座不该整顿魔宫,还是不该大开杀戒?”

萧珩似乎有所顾忌, 好不容易剖白忠心,他既不愿意殷无极多想,让两人本就不太稳固的关系摇摇欲坠,又不愿将火烧到自己麾下,伤及太多属下。

他权衡片刻,谨慎道:“株连太广。”

殷无极悠然笑道:“有些事情,是本座不能容忍的,为此杀的人头滚滚,当然不为过。至于会被认为是冤狱,那就随意吧,本座之行事,从不需要他人置喙。”

萧珩仍然皱着眉头,道:“陛下,你这么多年经营的仁慈之名,如今……”

殷无极却直白揭破:“本座的名单中,当然包括你的属下,你想要出言保他们之前,可以先去查一查他们做了什么。”

“将军御下,仍然是那老一套规矩。将亲信当做兄弟,有些事情看不见,或者说,不愿去看见。”他言语锋利。

“将军若是闭目塞听,一心维护下属,做他们的保护伞,乃至为其与本座对抗,他们自然能借着你的信任攫取私利,甚至把你架到更高的位置,妄图再拼一个从龙。今日这般局面,你我虽然有过,却又不独你我之过。”

萧珩听出其中真意,心里明白:君王不仅要他嘴上的忠诚,更要看他能不能壮士断腕了。

那名为“公输明”的刺客,无论最后是谁收买的,明面上是他的人。既然他属下能出一个公输明,自然就能出十个、百个、千个公输明。这在君王看来,就是他萧珩治军之时,将士部卒没把陛下放在眼里,心有反意。

平叛必然要流血。至于流血是多是少,尽在君王的一念之间。

殷无极更急功近利些,要在此时将弑君之名栽在他头上,借此局面杀了他,也不失为一个永绝后患的好机会。

萧珩离开四方大营,孤身在魔宫中央,只有亲卫随行,只要动作够快,他多半不会作太多反抗,即可伏诛。

此刻暮云低垂,殷无极身形肃肃,神色似带沉冷之意,道:“本座已然够慈悲了,若是为了维持魔宫政局稳定,还要打落牙齿和血吞,从今往后,群臣是什么态度?谁都能蔑视尊位,刺杀君王,与本座的大政对着干,那魔宫要这帝尊之位还有何用?”

“不如都别干了,诸卿各回各家,拉一帮亲信,豢养一批魔兵,各自占山为王,称王称霸不好吗?何必在本座手下讨生活,还要被本座按着,有权无处使。”

他这就是在实打实的阴阳了。

在北渊走向十字路口的关键时期,殷无极对一切要从统一走向分散与动荡的行为高度敏感,只要触及逆鳞,他会要不择手段扼杀。

萧珩听出个中震怒,当即察觉此事回旋余地已然很小,他单膝下跪,看着逆光而立的君王,抱拳立誓道:“罪魁祸首该死,臣愿协助陛下,肃清魔宫内外。不论是谁,与陛下为敌者,就是臣的敌人。”

殷无极这才欣然转身,走到他面前,轻轻俯下身,将他虚虚扶起,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他莞尔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稳固的权力,连君王也不过是一段历史的选择,时机到了,自然会被人民抛在背后。”

“如今,魔道帝尊这份至高无上的权力,合理性来源于人间紫气。这紫气并非本座天生拥有,而是天下魔民赐予,若是某一日本座失去初心,为祸人间,紫气自然会暗淡,甚至旁落、消弭。所以,本座才需要不断警醒,时刻注视人间,必要时,采取一切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数百年,这魔宫的上层纹丝不动,如同一潭死水,把持着朝野内外,甚至个中某些人,称一句‘只手遮天’,也不为过。”殷无极悠然道,“如今,也到挪挪位置,让年轻的魔修们有上升空间的时候了。”

萧珩听的脊背僵硬,他知道,殷无极正指桑骂槐呢。

但殷无极争取他,却又不动他,本质是为了敲打,而非逼反,他的性命无忧,对方也把过往情谊看的比想象中更重。

他也就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道:“或许终有一日,臣也当给年轻人腾腾位置。”

“若要动你,哪会教你知道,将军小看本座了。”殷无极抬起无涯剑柄,敲了敲他的肩膀,意在警告。

“现在,你我还不至于此。”

将领常年驰骋疆场,宽肩窄腰,身形结实,见他这半带揶揄,半带忠告的态度,无奈地单手握住剑柄,还有心与他玩笑。

“不至于此……哈哈哈,也对,我们之间的问题,本与这局势无关,是差点在此时引爆,才显得分外严重了。”

“将军太聪明了,你做的事情,度拿捏的很好,踩着雷区跳舞,把平衡做到了极致。”

殷无极见他想糊弄过去,又似笑非笑,“你若能做到十成,却只做八成,上报六成。偏偏,本座还不能拿你怎么样……”

“你要教魔兵有事做,所以搞钓鱼执法。这背面则是让兵员冗余,财政吃紧。”

“倘若这样下去,你哪天真的漏看了某处叛乱,没有及时平定,捅出了大篓子,本座会怎么想?会不会想……将军是心里清楚,却故意为之?”

萧珩握着君王的剑柄的手一松,这回是真的无奈苦笑,低下头颅,道:“是臣欺瞒陛下,种下了今日之祸根,罪该万死。”

“还没有到你死的时候,活着赎罪吧。”殷无极抬起剑柄,收回腰间,又状似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绯眸弯弯,“将军,配合着,演一出戏?”

“什么戏?”萧珩问。

“本座这一趟,总不能白来。把密谈的动静搞得大一些,最好显得像是谈崩了。”

萧珩闻言笑了,他手一抬,让惯用的红缨枪飞入掌中,挽了一个枪花,挑挑眉:“那么,过两招?”

殷无极握着腰间的无涯剑柄,绯眸一扫,转身,与他打在一处。将军府传来惊天动地的响声。

这惊动所有人的一场干戈相向,最终以萧珩伤口崩裂,跪倒在震怒的殷无极面前告终。君王留下一句“好自为之”,继而拂袖而去,留下一片狼藉。

“元帅,您没事吧!”亲信蜂拥而上,争相表达着对主帅的关切。

被亲卫下属们搀扶起来的将军,单手捂着伤口崩裂处,长发垂下,遮住他冷汗淋漓的狠戾面容。

他直勾勾地盯着君王离去的方向,声音黯哑,对亲信们道:“老实交代,你们,都瞒着我做了什么?”

第二日朝会,帝尊秘密造访将军府探病,二人大打出手,不欢而散的消息传出,朝野震动。

朝会上,君王面沉如水,龙颜震怒,下旨停萧珩元帅实职,幽禁府中,没有命令,不得探视,不得踏出半步。这将原本模糊不清的自行禁足惩戒,直接升级。

风雨将至了。

“所以,最后是怎么样了?”

陆机自从被殷无极扣在魔宫打工,调出了漩涡中央,就一直勤勤恳恳地在魔宫替君王做事,府邸也不能回。

听闻君王秘密前往将军府,最后却与萧珩不欢而散,朝野内外猜测甚嚣尘上。

他到底还是没按捺住,小心翼翼地道:“陛下不要与萧珩那家伙一般见识,他脾气倔得很,但是心里忠诚陛下,是断然不会与他人合流,谋害陛下的……”

殷无极支着侧脸养神,顺手翻看奏折,闻言,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陆机,道:“怎么,还没学乖,替他说话?”

“陛下,臣和您说的真心话。”

陆机得了萧珩一句“小狐狸”的诨号,果真是有点狐狸性子在的,他狡猾地隐去自己的倾向,转而探问:“您是去解决问题,还是去解决他本人的,旁人不清楚,见您下了个幽禁的旨意,臣心里反倒放下了一块大石。”

“猜的出来?”殷无极挑眉,弯弯唇,看着陆机的侧脸,故意道,“贸然揣测君心,陆相该罚。”

陆机抽气,显然是被他一句话噎住,半晌没缓过来。

“问题是无法彻底解决的,若是只一场深谈,就能推心置腹,再无疑窦,那世上也就没有那么多解不开的难题。”殷无极淡淡一笑,“但是,无所谓了。”

两人之间难解的死结仍然存在那里,除非他将萧珩的兵权彻底收回,把他解职,令他解甲归田,否则,这个矛盾会一直存在,甚至换了人后,依然会存在。

但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令一名正值盛年的常胜将领解甲归田,等同暴殄天物,意味着魔兵无人可掌,是自废武功。

制衡,又博弈,或许是他们需要用漫长时间去回答的命题。

他只需要确认萧珩目前没有反心,不会与他对着干,可以成为他除了将夜之外的另一把刀,这就够了。

不多时,将夜出现在他的窗边,倚着博古架,淡淡道:“将军府来了消息,叫我上门领人。”

殷无极搁笔,挑眉道:“哦?”

“据说是你走后,他在府中自查自纠,分别召见下属们,教他们互相揭发,彼此指认,果真查出了不少问题。他原本的命令只是刷些军功,结果层层向下传递时,出现执行空转,阳奉阴违,贪墨军饷,里外勾连种种问题。”将夜道。

“如今,他自请解除元帅一职,以御下不严的罪名递交了请罪书,请陛下收回他一切特权,并任凭陛下发落。”

萧珩果真是个懂眼色的,知晓殷无极要保他,却又不会让他全身而退。这样的度如何拿捏,要惩戒他几分,端看萧珩该如何让君王下得来台。

如今,他自请解除那煊赫的权臣待遇,卸下元帅一职,又将一些起了二心的属下更换,畅通了底层士卒的上升通道。

他交的这份作业,殷无极勉强满意,所以看过这份写的恭恭敬敬的请罪书,也就轻轻放下了。

“接下来,该去一趟魔宫大狱,看看收成如何了。”

殷无极拿捏住了萧珩这个刺头,接下来要处理的,就是直钩钓鱼,渔网过筛,一层又一层地筛出那个操盘魔宫之乱,妄图谋害君王的阴谋家。

如今,嫌疑最大的只剩下了凤流霜、程潇、赫连景三人。

都是他的启明城旧部,随他自草野走向王座的开国功臣,无论是谁,殷无极都会难过。

他的情绪蓦地低沉下来,手轻轻地按在桌面上,那是一纸信笺。在触及那素白的纸张时,他本来酷厉的神色,瞬间温柔了几分,拿起又读了一遍。

“展信佳,吾已回微茫山,预定闭关三月,一切平安。”

谢衍风骨嶙峋的字体跃然于纸上,他先合了下纸张,又觉得没什么好掩饰的,视线又往下挪了几分。

“……若是陛下情绪不佳,可以考虑稍微打开识海通道。山中无事,闭关时,吾也想去陛下识海坐坐,看看景致。对了,凤凰花开的正盛否?”

自殷无极成尊后,他只要主动关闭识海通道,同境界的圣人就过不去了。

都是担负一道安危的至尊,殷无极不会让谢衍随便进入他的识海,这无疑是越线了。

所以,谢衍也非常默契,从来不提此事,就此将通道双向关闭,就当做未曾双修过,不曾知晓这手段。

殷无极的指尖缓缓拂过那句“凤凰花开的正盛否”,忽的感觉到圣人含蓄的温柔。这种悸动感,让他心跳的厉害,忍不住失神片刻,原本的伤感也缓解几分。

果真,师尊是拥有操控他情绪的能力吧。殷无极不免这样想。

陆机好不容易从浩如烟海的奏折中爬起身,顶着两个黑眼圈,有点萎靡不振地整理着魔宫事务。

见殷无极莫名其妙地笑起来,陆机嘀咕:“陛下,您怎么笑的这么春光灿烂,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无事。”殷无极收敛了情绪,再度端上君王那雍容华美的风仪,颔首道,“将夜,陆机,去大狱。”

魔宫大狱阴暗湿冷,呈现环形高塔的模样。自建成起,第一次塞满这么多人。

狱卒在前方掌灯,战战兢兢地服务这几位魔宫顶端的人物,大气也不敢出。

殷无极目不斜视,步履沉稳,走过一层的环形阶梯,将那一圈监狱视如无物。

陆机跟在身后,由于脚下湿滑生绿苔,他甚至还提着衣摆,一副矫情嫌弃的模样。

将夜依旧戴着鬼面,行止时利落干净,但是这无法屏蔽这周围喊着他的名字咒骂的声音。毕竟,这场史无前例的牢狱之灾,实施者是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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