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420章

殷无极语调低缓,道:“你认为,本座是要杀你?”

萧珩:“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我没想杀你。”殷无极静了片刻,道,“不信?”

“……”

“也对,本座赐下那壶酒,你又遇到了刺杀,觉得是本座的授意,这再正常不过。”

殷无极道:“但是,我与将军多年知交,哪怕不提往事,你认为,本座若想要你的命,会做出这样惹人指摘、漏洞百出的局?”

“萧重明,本座的确尝试过很多种办法,将你纳入整个魔宫的体系之中。但是,都没有成功。”殷无极握住无涯剑的剑柄,只是单纯持剑而立,静静阖眸,不见杀意。

他今日似乎也无所顾忌,意外地坦诚道:“本座既要为君,自然要为北渊这座大船掌舵,若我向东而行,就无人可以提出向西。你也一样。你若不合规矩,脱出这个体系,本座就得把你拽回去。”

萧珩笑容无畏:“陛下啊,你若是觉得,驾驭臣需要在一个固定的框架里,把臣削成那个模样,怕是不成的。”

殷无极听他说的越冷峻,越是听出厌倦。他厌倦了勾心斗角了,可他们已经好久没坐下来好好地谈过这些,关于未来与结局。

在君臣的框架里,他们只能谈有关防备与博弈。

殷无极要将权柄握在手中,自然要控制萧珩,要他每一次挥动兵戈,都为他所用,所以他总是安插钉子,让君王的阴影如影随形。

萧珩天生不受控制,越是钳制,越是异动不安,拥兵自重,阳奉阴违的事情也不在少数。他除却效忠君王,还会看顾自己的兵,将他们视为自己的责任,为此,没有少与殷无极对着干。

“将军桀骜不驯,本座从未抱有幻想,能把你规训成那循规蹈矩的模样。”殷无极赤眸合起,语气轻缓,“若是事事都听话,不想着叛逆主君,萧重明,又如何做得萧重明?”

“我曾经说过,若我变了,你来杀我。”殷无极将手从剑柄上放下,再一次推动门扉。

“这些年,我变了很多,心态、境遇、时局,为了北渊洲,我必须要有刀刃向内的改革勇气。但是有一点不会变,无论你我君臣如何博弈,大哥永远是大哥。”

“无论这条路上有多少分岔,你向左,我向右,吵过多少回的架。但是,让北渊变得更好,难道不是我们最初的愿望吗?”

“只要这一点没变,我就不会用剑对准你。将军,萧大哥……你会用你的枪尖对准我吗?”

萧珩沉默半晌,随手取了一件外袍披在身上,衣襟大敞着,露出缠绕的绷带。他似乎情绪有些激动,胸膛起伏着,血已经浸透。

他终究背对着门框,仰天长叹,声音带着些悲慨,道:“陛下,陛下,我合该死在那场雪崩里。”

殷无极顿住了。

萧珩说的是那场发生在雪原里的战役,是平定幽河以北的大捷。自那之后,横扫北方再无阻碍。

若非当年他及时赶到,把萧珩从雪原里背出来,他恐怕,就真的无声无息地死在那覆满山河的深雪中了。

萧珩左思右想,也觉得如今的局面太惨淡,实在有负于当年的誓言。同为盛年的君王与将领,和平共处的难度实在太大,连叙话都是不疼不痒不真心。

他发出一声叹息:“若我死在那个时候,无论是在史册里,还是陛下的回忆里,都是忠贞不二的臣子,多好的结局。”

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他或许不该活到太平年。死在当年的雪原深处,总比如今的惨淡风雨,满眼狼藉,要好得多。

萧珩身有反骨,桀骜不驯,当不了镇守天下的基石。

“陛下,是我输了。”萧珩本该利用君王的愧疚之心,为他博得更多的利益,去抵抗君王的削权与裁军。

可是人世茫茫,忽然而已。他不想再抵抗下去,于是叹息道:“杀了我吧。”

“终究,是我负君。”

第359章 当局者迷

萧珩的悲慨, 掷地有声,让殷无极一时间骨髓冰凉。

他本想尊重萧珩的愿望,与他深谈后转身离去, 让他独自冷静。只要他想得通, 不在大方向上与他对着干,从今往后,君臣仍是君臣,兄弟还是兄弟。什么都不会改变。

可当萧珩向他坦然认输,要求他杀了自己时,殷无极却按捺不住震怒,竟然当即转身,伸手轰开了那扇门。

门扉哪里能承受魔君之怒, 瞬间被碾为飞灰。

魔气还未收势, 黑焰浮动着向上腾起,倾斜的暮色间, 玄袍帝尊神情幽暗不定, 从霞光中走来,赤瞳却比霞光更炽烈。

“萧重明!”殷无极撩起下摆, 径直踏入门槛, 声音震怒, “阳奉阴违,不尊帝命。是本座容你太久, 你放肆!”

萧珩按着流血的伤猝然回望, 却见殷无极提剑而来,怒火高炽,往日无喜无悲的帝王假面也有了裂隙。

“陛下……”萧珩见这黑焰飞舞的一幕,还以为殷无极要悍然动手, 取他性命,一时间又是悲慨,又是解脱。

他惯用的枪是长兵,很少放在书房。他桌面上的剑架上,只供着君王赐下的龙泉剑。

他犹豫片刻,还是转身,手无寸铁地面对君王之怒。

殷无极黑袍擦过地面,长剑斜指,如踏霞光而来的死神。在接近萧珩时,他左脚向前一步,身形微旋,右手执着的剑向前指去,对准他的眉心。锋芒毕露,杀意腾腾。

“萧重明,本座杀不杀你,轮得到你来决定?”殷无极睨着他,冷笑出声,“住嘴,什么也不许说。”

萧珩被他的剑锋指着,却没见剑落下来,心里一时忐忑,却听殷无极语气含怒,自顾自道:

“魔宫之乱,本座最终会怎么发落,心中自有答案。你们一个两个的,都争着替本座做决定,反了天了,到底谁才是北渊魔君?”

殷无极冷笑着,无涯剑锋划过萧珩的脖颈。生死一线。

将军被寒光逼迫,又被魔君凌然的气势锁定,浑身都悚然紧绷着。

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哪怕反击本能再强烈,此时竟然一时无法突破境界高于他的帝尊的威慑,只得浑身僵直,任由那剑尖从他脖颈慢慢划到喉头,留下一条细细的血线。

只要再深一寸,剑锋就能切开他的喉管。无涯剑是凶兵,他的命,如今真的全在帝王的一念之间了。

萧珩屏息凝神,双手攥拳,危机感调动到极致,全靠死命压着本能,才没有在此时反手夺剑,对抗君王。

殷无极侧头,微微冷笑:“萧重明,本座容你、让你,默许你有如此超然的地位,甚至逼视君王,是信任,而非防备。当初,本座正是信你不会谋逆,才会抬高你,赐你荣耀与地位,让天下看看镇国之器的待遇。这是优待,你合该受着,不是什么试探与猜疑。”

“你没有安全感,曾经甚至被冠以‘背主’之名,这么多年来,本座重用你,也未曾要你改过习惯。但是,在本座看来,隐瞒,比骄纵更加难以忍受。”

“本座为何不悦,你可明白?”

“明白了……”萧珩喉结滚了滚,哑声道。

他明白,自己留后手的行为,在君王看来,是何等的芥蒂。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越是位高权重的君王,越是不可容忍他对君臣关系失去掌控。

“这些年来,本座只强调尊位的神权,隐去帝王的威权,奉行休养生息,减轻赋税,鼓励农桑、商贸,大赦天下等仁政,展现的多是慈悲一面。怎么,魔宫众卿这就忘乎所以,就认为本座是个仁义之君,却忘了,本座也曾是杀人无数,踏着尸骨登上帝位的吗?”

“……”

“很好,萧重明,如今四海升平,你这桀骜性格没地发泄,尽和本座对着干了。呵,本座若要杀你,用得着你劝谏?凭你萧重明那拥兵自重的行为,换做旁人,死一百遍也不为过!本座纵你,是看在往昔情谊的份上,给你机会收手,榆木脑袋,不点明你就真不知错?”

“陛下……”萧珩微微扬着脖颈,僵着不动,却是听他连连冷笑,将自己难明的心事揭了个底儿掉。

殷无极扬了扬唇,明明含着笑,眼神却凛然锋利,“本座是杀你还是留你,和你有没有保命符,有何干系?若是真到了必须杀你的那天,就算你手握百万魔兵,逼视九重天魔宫,本座照样杀你不误,怎么,还学会威胁本座了?”

殷无极洞若观火,早就明白,这一系列的阴谋阳谋都是有人刻意促成,逼迫他与萧珩撕破表面和平,干戈相向。

若是他如了主谋之意,以弑君犯上为借口,顺势将萧珩杀了,借此机会解决所谓“心腹大患”,才是自断臂膀,妄杀忠臣,把整个魔宫推入深渊。

“有人在风波海设局,妄图弑君;有人以‘莫须有’之名,将你逼至自我软禁。有人将矛头对准你,是把本座架起来,试探本座究竟会不会杀你。若是杀了,魔宫必然动荡,先乱的就是四方大营的魔兵!你是想让你想要保护的一切,付之一炬吗?”

殷无极显然是压抑不住怒意,索性不再那样沉默又含蓄地凝视一切,如同神灵居高临下,俯瞰北渊的种种。

他选择当头棒喝,直接打醒他。

萧珩坐立不安,他阳奉阴违,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把防备的精力用在了内耗上,他不清醒。

他是他的君王,必须要清醒。

“萧重明,你今朝逼本座动手,难道是不仅想承担这‘弑君谋逆’的不忠之名,更是要陷本座于‘枉杀忠臣’之不义吗?”

“陛下,臣并无此意。”

萧珩虽然也算计他,但也是受凤流霜提点,以苦肉计逼他来探视,寻找机会陈情,自证清白。

这也是他去修复与君王的关系的努力,但显然,他心中还有着难以言明的芥蒂。

他身为臣子,看问题的角度显然与君王不同。殷无极看的更深,更远,深谋远虑。

无涯剑从萧珩的脖颈处划过,将他染血的绷带挑开,露出他胸膛上明显崩裂的伤,血迹斑斑。

殷无极维持着持剑的姿态,直到彻底划开那浸透血迹的绷带,每一寸都十分精确,让敞怀的将军紧绷着躯体,将一切心思在君王冷厉的打量下,暴露无遗。

他的神情却沉着,强健的躯体如同巍峨高山,在剑锋下半点也不动。

信任是双向的。陛下明明什么都清楚,却不杀他,除却顾虑北渊平稳,在意过往情谊,更是信他大节无亏。

萧珩想,他曾经与陆机感叹人情翻覆的悲凉,说那些历史上渐行渐远的君臣,总是在最初的一段同路后毁于猜忌与背叛。

他或许最开始总不会想着背叛,但是当他感觉到危机的苗头后,防备仍然是本能。他不想重蹈覆辙,落到尸骨无存的境地,唯有珍惜自己的命,珍惜他能攥住的一切。

当以他为中心的势力膨胀后,走向拥兵自重,几乎是必然的结局。这世上,又有多少宽仁的君王,容许自己的麾下有他这样的不安定因素,功高震主。

君王猜疑,臣子防备。真正的心思藏在重重假面之后,甚少剖白。一切都在无声流淌的时岁中消磨。

殷无极挥剑,斩落的只有萧珩的一缕发,而不是项上人头。

萧珩侧头,看着发丝落地,忽然难以抑制地大笑起来。

“笑什么?”殷无极问。

“笑自己蠢。”萧珩道,“这些年,我难道都是在虚空打靶……陛下一直都是陛下,而我却不是我,倒是教你烦心了。”

“当真不怕死?”殷无极凝眸看了他半晌,见过去的狼王逐渐温驯下来,肌肉也从紧绷到松弛,显然是慢慢地想透了一切。

到底,当局者迷。

“陛下既然肯说到这个份上,自然是不会杀臣,只是,给个教训。”萧珩笑够了,又道。

“教训?”殷无极眯起眼睛。

“是惩戒。”萧珩反应很快,秒速换了答案。“陛下恨臣榆木脑袋,尽把心思耗在和陛下斗气上了。”

他眉眼舒缓着,显然是明白自己死劫已过,君王哪怕把剑架在他的脖子上,也是真的不打算杀他,所以还能开玩笑。

“这么多年过去,陛下若是要斩臣,恐怕要挥泪如雨,悲痛难抑……”

他看见殷无极威胁地瞟来,又嘶了一声,把那不恭敬的腔调收了收,正色道:“魔宫中出了叛徒,陛下心里有谱了吗?”

“在风波海上可以实施刺杀的,只有那么几个人。”殷无极道。

“不是老子。”萧珩正色,“老子真要反你,一定是来明的,踏踏实实和你干仗,刺杀这种事,不是我的风格。”

“不需要解释。”殷无极抖落剑尖的血,淡淡道。“我知道。”

“既然如此,人就很少了。”萧珩道,见殷无极自有筹谋,他也不乱猜,笑道,“陛下既然心中有数,又为何抓了那么多人……”

提到这件事,萧珩的笑容慢慢地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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