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433章

萧珩心里一凉,心里苦笑:这下可没救了。

他想说些这位死去前同僚的坏话,可是无论是宽慰还是抹黑,都已经什么用也没有了。

他果真了解君王的性格,连死后的一切都算计到了,也是求仁得仁。

木已成舟。他死前近乎偏执的愿望,得到了殷无极的首肯。

等价交换。

赫连景早就打算好了,用自己的头重置一切,开启新的魔宫,新的时代。无人流血,他来流血,一劳永逸。

这每一滴留下的血,都是有代价的。

萧珩还站在原地,看着罪臣头颅的君王走到那无头的尸首面前,微微弯腰,好似要把他的脑袋放回脖颈上,再最后一次告别。

他或许是抱有细微的幻想,这位跟随他许久的臣子,还能再睁开眼睛,作些不夹杂冰冷算计的温情告别。

可是殷无极刚刚把断口放上去,头颅没有睁眼,依旧是惨白无生命的皮肉,他却想起了当年也是在九重天上,最初跟随他的战士们挡在他面前,骸骨森森的躯体了。

殷无极的眼瞳微微睁大,像个骤然被打开尘封记忆的孩子。永远经历着那一场噩梦。

萧珩似乎忍耐不了这种,他咬紧牙关走上前,想把他强行带出这里。

可是,他站在三步远处,身影凝固着,再也无法接近了。

那位近乎于北渊真神的存在,竟然跪倒在地。他太痛了,魔纹蔓延在苍白的皮肤上,艳绝而冰冷。他却抱着那头颅,如同失路穷途之人,又似纯真稚子一样,无声无息地悲泣着。

今夜的惊变之后,在魔宫亘古不变的相似月光下,故人的熟悉的面容,还能留下几个呢?

他的声音嘶哑,垂着头,眼睫阖起,血泪却蜿蜒着,止不住地流下来了。“萧珩,你,还有陆机、程潇他们……”

“你们,也是如此恨着我吗?”

第372章 新的开始

九重天帝京的叛乱, 最终还是在腥风血雨中平定了。

长夜将尽,寒风冷彻,黎明光芒初至时, 八重天的地面上都凝结了一层厚厚的血。

将军府这等交战中心地带, 府邸赤火绵延,又被大雨熄灭,只余下断垣残壁,尤带荒草青烟。

程潇与返回魔宫的陆机交接了事务后,没有觐见陛下,而是独身返回战火中被焚毁的丞相府。

锦绣焚灰,金银作土。空置的府邸里不但被乱军蹂/躏过,此地后来还发生了激战, 是陛下调兵平定叛乱, 压根没受降,直接将这群仓促间叛乱的大魔勋贵通通就地格杀。

程潇走过已经染成血红的池塘, 这里曾经还是一处风雅景致, 现在却是满地狼藉。他撩起墨绿色的袍角,小心地避开飞溅的血, 但脚下还是踩到硬物。

他低头打量, 是一串断了线的明珠, 成色极好,却被泛着青紫的断手紧攥着, 蒙了血雾。

“昨夜, 不知道死了多少人。”程潇这样自语,面上却不带怜悯或是忧悒的神色。

“妄图反叛,却撞上陛下的铡刀,真是可怜啊。”

向来是坐于重重帘后操纵风云的一代名相, 城府极深,说出的话也未必真心,只是遮着虚情假意的画皮罢了。

程潇在相府的池塘边,找到还未被推倒或者劈开的石凳,弹指拂去血痕,撩袍而坐。

漂浮血色的池塘,如有赤霞倒映水中,丹桂初发,树冠却被横着劈开一个豁口,尤如断头。他随手折了一支垂落的丹桂,放在鼻翼下轻嗅,幽香混杂洗不尽的血腥。

“陆相,寻我?”程潇看向拐角处,笑容不变。

“程相。”陆机见他并未着朝服,身侧也未跟随死士,而是一身墨绿猎装,好似随时要远行。

他犹豫片刻,从角落走出,从袖中掏出一个玄底金纹的卷轴,道,“有一道陛下的旨意,是给你的。”

“旨意啊,陛下不亲自下令吗?”程潇叹息,“是不愿见我?”

“程相曾为魔宫立下大功。”陆机攥着卷轴,并未展开,却字斟句酌。“在陛下被困于魔宫时,义无反顾进宫勤王救驾,此乃……”

“昨夜,陆相可见到天街的景色?”程潇看向半池赤红,打断了他连篇的溢美之词。

他以桂枝指向庭院之外,道:“骑兵如风掠过长街,刀兵相接,血肉横飞,尸首成堆,烈火燎原。明明是曾经身穿一种甲胄的同袍,他们没有死在战场,但很多人都死在了阴谋之中……”

“陛下是什么样的人,你我都无比清楚。他不会原谅这样的背叛。”

陆机沉默不语,他在魔宫之中被罪臣赫连景掳走,甚至被挟持用来叫开武库大门,他差点要被归于乱党之列。

若非他当众给了赫连景后脑一笏板,拖延了宝贵的时间,等同救了萧珩一命,让他等到陛下赶到。恐怕,他也没那么容易洗干净自己莫须有的罪名。

殷无极和他说了当日他为何会暂离见微殿——是程潇引他出去,才造成了陆机被掳的空档。

暴雨前夜,一切蛛丝马迹都可能包藏祸心。恰恰是这个时候。程潇不知情,可能吗?

与他共事许久,各司其职的右相,将手中桂枝置于臂弯间,徐徐转身,如同抱着满怀金翠。

“陆相心中在意,觉得程某这个人重利轻义,立场不明,见风使舵?”程潇唇畔有着闲适的笑意,如同锦衣华袍的曾经,“陆相传承史家,向来秉笔直书,厌恶墙头草也很正常。”

“何况,程某此时在陛下心里,恐怕等同佞臣吧。”程潇毫不讳言,“……啊,这是揣测上意了,不敢不敢。但是这道旨意,程某心里多少也有准备。”

“陛下认为,罪臣赫连景掀起叛乱,程某知情,甚至纵容。”

陆机依旧青衣白裳,在这被焚毁的丞相府里久久伫立,叹道:“程相不解释?”

“他要用自己的性命去终结一切,践行他自以为的忠诚,程某又不是什么大善人,实在劝不动,也就不劝了。”

“程某与他向来走得近,若说什么也不知道,陛下自然不会信。”程潇继续道,“倘若他仅仅是打算与那群他厌憎至深的大魔同归于尽,也是帮陛下分忧,肃清魔宫,我有什么好阻止的。”

程潇脸上的笑容敛起了,逐渐面无表情,“唯一让程某生气的……谋划刺杀陛下,难道不该死?”

陆机颔首,他看过昨夜陛下衣襟上,袖袍上,甚至眼底的的斑斑血痕,他丝毫也不同情那位已经变成一颗头颅的前同僚,反倒觉得他死的太痛快。

程潇悠悠然道:“至于程某做了什么……其实也不多,只是旁敲侧击地出出主意,在关键的节点,顺手推上一把而已。同谋,怕是算不上。”

“再说,我与他虽说都随着陛下自启明城起步,但是启明城是他的家乡,而非我的,我有什么必要参与谋反,与陛下作对,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陆机用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眼神端详着他。

“富贵作尘,锦绣皆灰。换个人来看,或许能看出物伤其类,枯荣之悲。”

程潇双臂展开,好似拥抱血战后的风,他脸上甚至有着平淡的笑容,“但我偏偏不悲。”

“自取死者,我不劝。他的死,多少值这个价。”

他此言,又透着商人精明的冷酷了。

“程相精于算计,称量天平两侧的重量。”陆机道,“无怪乎做出这样的选择。”

他说到这里,难免带上些个人情绪,“……与程相同朝为官数百年,到底我还觉得,除却政见不合,还能说上几句话,勉强算是个朋友。没想到,该除我时,程相也是毫不手软啊。”

程潇微笑道:“当日我请陛下相见,是臣发现赫连景有异动,特地去提醒陛下。陆相,不必用猜疑的眼神看着我,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我还不至于这样害你。”

他这话是真还是假,陆机猜不出来,叹道:“程相多谋,若非这些年来程相留手,陆某是玩不过程相的。”

程潇却站起身,双手拢起,向他深深一揖。

“陛下。”

他看见了陆机背后,如黑雾般出现的人影。

“陛下,您怎么来了?”反而是陆机惊了一跳,他拿着旨意前来时,以为殷无极不会来。

毕竟,昨夜是他亲自率军平的叛。那些叛乱的大魔被将夜带兵赶着往前,然后统统死在了殷无极的剑下,无一活口。

陛下杀穿了叛乱之地,以极为残酷血腥的方式。

直到最后,殷无极杀的一身玄袍浸透血色,如同从血池地狱走出的修罗,成百上千的大魔四散溃逃,又在他的剑下灰飞烟灭。

尸骨铺在他的脚下,有人身首分离,有人拦腰而断,有人更是被挫骨扬灰,九重天新鬼旧鬼齐号哭,火光艳烈,悲声震天。

背叛,这是最好的发难理由。那些他还对于杀不杀举棋不定的大魔世族,只要参与了今日的叛乱,就不需要再细细查清过往的罪行,杀尽乃至诛族的理由,已经被固定好了。

三百年太平无事,殷无极显得太过慈悲,以至于有人忘却了他的手段。史书上的白纸黑字,又活生生地苏醒在今夜。还活着的人,用血记住了这一课。

可是,陆机在返回魔宫前,看着他的背影,只觉血色的因果缠绕着他的袖袍,压在他不弯折的脊背上。莫名悲恸。

“只是来送一送程相,到底,是为本座立下过汗马功劳的重臣。”

陆机手忙脚乱地展开卷轴,似乎以为陛下是不满意自己磨洋工,拖到现在还没宣旨,“陛、陛下……”

“不必念了。”殷无极抬手,向下虚虚一按,陆机立即垂衣敛袖,退到一侧。“本座亲自来下旨。”

程潇静静立在殷无极面前,似乎在等待审判。

他看似贪钱财,恋权位,讲利益,染铜臭。可经手的泼天富贵多了,真实的他却显得从不在乎,谁也看不穿他在想什么,他到底要什么。

殷无极此时看上去很平静,不像是昨夜大开杀戒。

他换了一身崭新的玄色帝袍,似乎不染任何血迹,但是走近时,程潇感觉到一股浓烈的煞气凝聚在他的身上,是洗不干净的怨恨。

“程潇,你向本座要过一个恩典。”殷无极看着他,忽然笑了,“功成身退时,做一富贵闲人。”

“是。”

“好。程相病重,无力担负右相职责,向本座乞恩典,辞官归乡。本座允之。”殷无极顿了顿,“……忘了,你在北渊洲没有乡,那就去西疆吧,你在那里做过一阵城主,熟悉环境。”

“收拾收拾,今日就走吧。秋意深了,也该启程了。”殷无极阖眸,复又睁开,“没有本座召见,此生不得再回九重天。”

陆机握着旨意,露出了明显诧异的神情。但他懂得察言观色,看着殷无极无喜无悲的脸色,知趣地没有说出半个反驳。

程潇也明白,陆机这样的反应,大概是殷无极的最终决定与旨意上写的不符。他是过来撤销上一道旨意的。

解职回乡的处理,说明是允他平安落地了。

“谢陛下恩典。”程潇松了一口气,露出释然的神情,连忙向殷无极下拜。

不过,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旨意上写的是什么了。

程潇的身影离去,陆机看向凝眸远望的陛下,又觉得他神情寥落,好似注视着一片虚无。

“陛下,为什么?”

陆机手中握着的是一份有关“流放北地,徙三千里,永不得归”的旨意,殷无极最终选择了让他“告病回乡”。

“没什么。”殷无极阖眸,“只是,不想再失去一个,熟悉的面孔了而已。”

*

启明城的秋风又起了,一块无名的墓碑前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身着深蓝色常服、萧疏俊朗的将军,正提着一壶酒,用前所未有的复杂神色,看着那没有姓名的碑。

另一个,则是白衣如雪,冰肌玉骨的女子。她黑眸淡泊,戴着面纱,亭亭站在这秋风里,就如同一朵出水的雪莲。

“没想到,能在这里偶遇凤楼主。”萧珩率先搭话,与他这样情商极高的人在一块,向来是冷不了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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