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玩我呀……太过分了吧。”等到进了洞天福地,趴在谢衍肩头的小狼崽才恹恹地说话了。
这是幻形之术,还是极为精妙,毫无瑕疵的那种。原来,这极通人性的小狼崽,竟是披马甲已经炉火纯青的帝尊所化。
“……昨晚手谈输给了圣人,得答应您一个条件。愿赌服输,本座又不是输不起。”
殷无极有些抱怨,“但是变一天的魔狼幼崽,这种奇怪的条件,您也能说得出口!”
他既然敢赌,就玩得起,也自信谢衍不会坑他。再说赖在师尊怀里的待遇,他多少也有些馋,也就半推半就地从了。
事实证明,帝尊还是太天真了。
由于服了魔狼内丹,他变成的小狼崽多少带了些本能的兽性,效用持续一日。
结果,他就被谢衍当成真的小狼崽似的抱在怀里,他想事情时,还会顺手从他的后颈皮捋到尾巴尖。
圣人手指冰白无暇,明明是弹琴执剑的手,却蕴含千钧力量,抚过他后脊皮毛的时候,帝尊酥酥麻麻,浑身和过电一般,抖得不行。
直到现在,他的身体现在还是软绵绵的,如同浸在温水里,漂亮的皮毛都要展开了。
“变成小狗都要向他们几个示威,别崖不乖。”谢衍却不提他阻止沈游之的话。
“是狼,不是小狗。”
帝尊版的狼崽子跳到他的肩上,生涩地用尾巴勾住师尊修长的脖子,然后生气地用爪子踩了踩他的肩膀,“谢云霁,一路上被你摸的多少回,毛都要被薅秃了,本座哪里不乖了?”
谢衍路上的耽搁,全是为了把小狼崽抓回自己怀里。
帝尊版的狼崽子哪有那么好抓,滑不溜丢,一下子就脱手了。
加上些许变身带来的难驯野性,让身法超绝的圣人也被迫和他在山林里你追我逃了一阵。
毕竟这不是帝尊的完全体,不多时,谢衍还是把柔弱可怜的小狼牢牢抱回怀里。这回是真的用了些手段,不让他逃了。
圣人方才来回揉捏他,却也不撒手,有多少是出自报复心,也就很难破案了。
谢衍也给他了一个看似冠冕堂皇的理由,道:“你若要随吾一起进凤凰林,多少得做些伪装。吾身侧从无他人,变成灵兽,无人会怀疑。”
殷无极想说自己可以化成黑雾,或者隐身在侧。
想跟着谢衍,办法多得很,哪里非得变成这副模样。
他终究还是没提,因为他看见谢衍淡淡地笑了,黑眸里有了些温度,如同琼花照水,惊鸿横渡寒江。
殷无极失神了片刻,差点一头从谢衍的肩上栽下去,又被捞回怀里,被师尊抱着往前走。
“圣人好像很高兴。”
殷无极见他笑了,登时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用软软的肉垫勾着谢衍垂下的长发,把发丝拍来拍去。这不是他幼稚,纯粹是身体本能在作祟。
“会吗?”谢衍敛容,又恢复了他少有波澜的模样,但是方才如同积雪消融的一笑,还是给怀里的小狼崽很大的震撼。
“好罢,就当彩衣娱亲了。圣人喜欢就好。”殷无极见他笑了,对现状登时就能接受了。
他心想:让谢云霁高兴的事情那么少,若是变成小狼崽儿能逗他开心,也就一日,忍忍就过去了。
凤凰林洞天虽说对年轻修士很有难度,但谢衍的重点,还是带魔宫内乱后的殷无极散心,顺便看看风景的。
只有他们两个,谢衍自然会说些已知的信息,“洞天内的时间流速,与四季时序是乱的,可能今日还风景如春,明日就大雪纷飞。最难的事情,此地的冷、热、饥、寒、病、都是不受修士修为影响,直接攻击精神的。”
“在此地,修士也与凡人无异,需要觅食、取暖、解热,治病,而且如果不借助外物,抵抗能力极度脆弱,也会无限削弱自身的力量,如果没有注意到这一点,陷入恶性循环,甚至会死。”
“同样,此地亦然有不少妖兽邪灵,在黑暗里最为危险。如果在本身就状态糟糕的情况下,再遭遇些难缠的妖兽邪灵……”
谢衍取出一本册子,打开时,上面燃起立体的灵气,下面记载着每一个修士的名字,淡淡笑道:“不知道,是谁的名字先变红。”
变红的名字,说明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力,若是平时,大抵就死在无人之地了。但是跟着圣人出来历练,谢衍当然不会让他们真的死。
“好特别的洞天。”殷无极听了,顿时笑了,“您是想让这些天之骄子们,久违地体验一下凡人的饥寒贫病?教他们更加感同身受,脚踏实地一些?”
“修炼必须炼心,不失为一个好的课题。”谢衍道,“最难的是,凤凰林的物产并不丰富,想要填饱肚子,必须去狩猎妖兽。”
“所以,想要活过一月,做独行侠是不行的,必须要组成团队。而匮乏的资源,又容易出现争端……分配,亦然是一个难题。”
谢衍合上书册,悠悠然地抚摸着膝上趴着的小狼崽,微笑道:“且让吾看看,仙门的第二代骄子,是否真的如他的前辈们那样,可以为吾所用。”
第377章 你想要我
参与试炼的仙门弟子正水深火热, 圣人抱着他的小狼崽,却在走走停停,悠闲地看风景。
曾经陨落在这片洞天的上古凤凰大能的骸骨, 据说藏在这洞天的某一处, 形成这座“凤凰林”苛刻的运行规则。
但这约束不了谢衍和殷无极,因为这位凤凰大能,死前也没有圣人境。
“师弟们自从拜入您的门下,就再也没受过什么苦,这次突然变得与凡人一样,是不是会很辛苦、很狼狈?”
殷无极化作的狼崽已经很习惯师尊的怀抱与抚摸,窝在他的臂弯里,尾巴一摇一摇, 耳朵也竖起来。
他语气古怪微妙, 好似伸出爪子,浅浅的试探:“师弟们受了罪, 您就不心疼吗?”
谢衍语气平静:“首日一般不会发生什么, 只要观察敏锐,早早注意到不对劲, 猜出哪怕部分规律, 并且及时狩猎与休息, 还是会保存下一些灵力,不至于山穷水尽的。”
“外头的食物、水源甚至丹药, 在这片洞天都不能起作用。想要祛除负面的状态, 唯有好好利用此地的资源。”
谢衍捏捏他的耳根,听出他语气里的茶味儿,却装作不知:“那三个孩子有些天分。再说,若是这点苦都熬不住, 如何当合格的圣人弟子?”
狼崽儿抬着爪子,粉嫩的肉垫轻巧地落在师尊的肩上。他甚至还克制不住地蹭蹭他的耳侧,亲昵的紧。
他酸溜溜地道:“您以前待无涯君,可是直接丢去历练,不闻不问,半点也不看着……”
“不一样,别崖有那个能力。”
谢衍捏住他粉粉的爪子,按了按肉垫中央,让小狼崽舒服的连爪子都收不住了,忍不住乱挠起来,在他手背上划出浅浅的痕迹。
圣人道体哪里会真的受伤,谢衍纯粹是由着他玩。
反倒是活泼过头的小狼嗷呜一声,紧张起来,又凑过去舔舐他划拉过的皮肤,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润泽的水痕。
似乎是受兽性影响,他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登时如被雷劈似的,僵住不动了。
很快,他就四爪并用,极为狼狈地从谢衍身上跳下来,缩到草丛里藏好,只留下一条毛茸茸的尾巴,简直欲盖弥彰。
“陛下怎么了?”谢衍俯身分开草丛,看着里面钻着毛茸茸的一团煤球,无奈道。
“师弟们来历练,师尊不放心,就会跟着瞧瞧,关心得很。当年,我死在北渊洲,您远在仙门,恐怕也不知晓吧。”
失去人形的束缚,殷无极总有种本体没有的活泼与脆弱。他喉咙滚了滚,发出近乎呜咽的一声,原本摇摆着的尾巴也不动了,萎靡的很。
谢衍沉默了一下,没有第一时间回答。
殷无极越发觉得不公平,明明知道与师弟们争宠,吃些陈芝麻烂谷子的醋,显得他这个师兄没什么格局。
但是他修到至尊境界,拥有与他匹敌的力量,才不是为了忍气吞声,在谢衍面前端着什么大度、讲究什么格局的。
他要谢衍必须在乎他每一个感受,重视他每一句话,哪怕这无理取闹。
“本座就知道。”小狼崽明显蔫了不少。
他直着身子,刻意不去看白衣圣人,迈着步子,晃着尾巴,留给他一个傲娇的背影。“反正当时我入了魔,师尊放走我就是大恩大德了,管我,我又不是您的谁。”
换做是人形,帝尊的真心都藏在矜持端华的姿容之下,哪会说这些有的没的,也就是他仗着谢衍喜欢这副可爱小兽模样,才好意思吐露半分,向他讨一讨怜惜。
不料,殷无极下一刻腾空而起,竟是被谢衍弯腰,径直捞起前爪,抱回了怀里。
谢衍掂了掂正在和他闹脾气的小家伙,沉吟半晌,终于开口,提起了一个不该提起的人名。
“别崖觉得,程潇是我何时放在你身侧的?”
在魔宫叛乱平定后,殷无极忌惮右相程潇,又因为没有证据直接证明他与叛乱的关联,最终让他“告病回乡”。
魔宫的光辉与黑暗,随着这位右相的转身,一切灰色的不可被提及的部分,从此被带回了乡野之间。
“陛下认为,程潇是你之管仲,还是吕不韦?”
“他的才能,很好用,是不是?陛下还满意这个吾送予你的人才吗?”
谢衍这样淡淡的一问,让殷无极身体一震,没有回答。
“既然他已经离开魔宫中枢,以你的性子,他大抵再也不会起复了。现在告诉你也无妨——程潇,是我在你遁入北渊之后,派入魔洲的。与此同时,还有几十名探子以及其势力,共同组建情报网……当然,有些并未活到你称帝时。”
谢衍直至今日,才用这样寻常的口吻,告诉他当年的后续安排。
他道:“你的死活,为师不闻不问?你知道你的行踪与情报,隔多少日会送到吾手上一次吗?”
“三日。”
不是一年,也不是一个月,而是三日。
当时谢衍刚刚坐稳仙门之主的位子,选择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去建北渊的情报网,除却防备仙魔大战后的北渊洲,也是为了时时掌握他的行踪。
足以想象,当时如泥牛入海的仙门探子,在报告北渊各种动向之余,最常规的一项任务,就是替圣人盯着他。
而在北渊和仙门还未建驿站,没有任何官方的通信渠道时,谢衍只会从非常渠道得到他的消息,那可是三日。
殷无极脊背冰凉。
他明明很了解谢云霁的性格,但是在真正面对他近乎可怕的控制欲时,还是会感觉到一阵战栗。
“吾的确刻意不闻不问……教你从不知晓,有人在盯着你。只要你不死,你愿意去和谁打架,和谁有仇怨,受了伤,吃了苦,我知晓,但从不插手。”
谢衍看似温和,但是他黑透了的眼睛里,却有种让殷无极细想就冷汗淋漓的情绪。
谢衍语气淡漠温柔,听起来却有几分残忍:“为师若是那时候还护着你,你固然能活的稍微舒服些,少吃些苦头。但是,你身上的凶性从哪里来?在蓄养羔羊的仙门呆久了,面对着北渊诸魔的斗争,一旦真正的暴风雨来了,你怎么活下来?”
“到后来,我只需要知道你活着,活在某一处。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伤,流了多少血,我已经不再去问。”
谢衍光是看着那些信中写的触目惊心的伤痕,就会由衷的后悔。但执意让他自立的师父,知晓后面等着他的是更加痛苦残忍的命运,他不得不心硬如铁。
那时,谢衍以为那是必要的成长,以为这样能让他自立,却错算了一点,殷无极根本没有活着的目标与意志力。他在自毁。
直到他被红尘卷误导,以为他死了,才失控之余闯入魔洲。当然,这些都是不堪重提的伤痕了。
“谢云霁,你……”
殷无极连自己还是小狼崽模样都忘了,好似失了神,想去伸手触碰他,却只伸出了爪子,踩在谢衍的胸前,落下小巧的梅花印。
谢衍只说到了这里,就住了口。
这些水面之下的事情不能说的太详细,光是听上一二句,就会让人由衷觉得恐怖。
何况,这还是对与自己身份等同的帝尊实施的操控,会让殷无极多想:自己身侧还有没有圣人的钉子,他得到如今的成就,圣人在背后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很讨厌这种感觉?觉得师父在操控你?擅自安排你的命运?”谢衍垂下眼帘,漆眸里倒映着不知所措的小狼崽的影子,看见他似乎处于震撼中,绯色的瞳孔正细细颤抖。
圣人的语气有些低沉,淡淡道:“害怕了,就离我远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