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466章

殷无极的命魂想要控制身体,可连刺穿血肉的剑都控制不好。他费劲至极,哪怕身体起伏了一下,很快就摔在骸骨上,半晌也爬不起来。

这些尸骨给他熟悉的感觉。一路艰难走来的帝王,伶仃躺在骸骨山上,回忆涌入他的脑海。

不知何时,魔君苍白的面庞上血泪蜿蜒,“……原来如此,你们,是在九重山上替我挡过剑的士兵。”

“没有用的。”地魂无法解脱,淡淡劝他放弃。

“这帝王之位,亦是业力的集合。在走上这条阿修罗道时,本座就是祭品了。”

谢衍将殷无极命魂的人性脆弱、地魂的灰暗冰冷尽收眼底,忽的笑了。

他毫不犹豫地把右手刺入自己尚因为剑伤敞开的胸膛,取出一根圣人的骨,化为长剑。

地魂与命魂同时错愕,继而瞳孔缩小,“圣人/师尊,您干什么?”

谢衍待自己狠极。他取肋骨化剑,甚至不顾那血肉模糊的伤口,用沾染鲜血的手握紧苍白的剑柄,生生将肋骨塑成剑骨,炼化!

圣人骨最接近于神,可以净化一切阴霾。

谢衍抬起剑,面色雪白,眼如寒星,目中只有那些困住他弟子的锁链。

他不可能让殷别崖呆在这白骨堆成的祭台上,化为阿修罗,成为天道的祭品。

谢衍平淡一笑,好似伤痛与血与他无关,哪怕他身上濡染的血都要将白衣化为血衣,也不见他有半分后退。

他道:“既然山海剑斩不断这因果,那么,就换一把能斩断的剑。”

剑起沧澜!

第405章 普渡万魔

圣人以骨化剑, 斩杀因果之恶。

白骨王座上的锁链被截断,殷无极被困于王座的地魂仰起头,凝视着至高至明的圣人。

逆着微弱的光芒, 谢衍的神情分辨不清,却低身, 伸手扶住那流着血泪的君王的后颈,把他单手揽在肩头。

无声的拥抱。

“修罗恶鬼, 屠遍万魔是魔性。”帝王将下颌搁在圣人肩上, 好似寻到心灵的依归。

他轻声道:“当初本座越过幽河时,以为那是杀戮的终结, 这片土地终于停止了流血。却未曾想过, 那只是开始而已。”

魔道的君王轻抚华贵的玄袍,十指无暇,看似干净,却是恶债累累。他不去触碰谢衍,却静静地把手缩回袖中。

圣人以骨劈开铁锁, 血却是天下最高洁, 净化在他身上蜿蜒的因果, 逼退赤红的魔纹。

他的血却是累累血污, 不可沾染他。

谢衍窥见帝王的重重心事,毫不犹豫地握住他的手,扣住指缝。“怕什么?”

帝王叹息:“恶欲是从人心中长出来的, 不会因为披上了和平的画皮,恶就会停止生长。圣人啊,我们当初的争论——性善还是性恶,如今,您的答案是什么?”

谢衍随手将剑骨重新融回胸膛, 敞开的伤口还在缓慢复原,那是圣人难得露出血肉的时候。

倘若殷无极将手刺入他的伤口,甚至能真正触碰他柔软的内脏,抚摸他的血与骨。

他没有,而是在圣人染血的手指上落下一吻,笑着化为面目模糊的魂魄形态。

“给我一个答案吧。”殷无极魔性一面的迷惘与困顿,向他的师尊寻求答案。

他的声音徘徊,这是滞留此地的执念:“……‘我’在哪里。”

谢衍半揽着他,等待他化为魂魄本相,像是师长在为孩童解惑,道:“吾的答案与当年一样。人之初,性本善。别崖亦不例外。”

他问道:“为什么?本座为天生大魔,诞于混沌,天命就是恶徒,难道也符合圣人这‘性善论’?”

“本座却是认可荀圣的‘性恶论’,正是性本恶,为了压制恶欲,人才需要教化。”

魔性的一面说道:“圣人教化了我,我才会去选择善而非恶,选择守护,而非毁灭。可我心里明白,魔依旧是魔,心如深渊,神仙难救。……哪怕再严厉地压抑心魔,短暂地表现出正常模样,我也心中知晓——那恶的天性,迟早有一日会占据善的那一面。”

“良知、约束与教化后的自我,最终,还是会回归‘性本恶’的本我。”

“如此,在本座尚有一丝慈悲善念时,将我的生命终结在此时此刻……如此,就可算是不变了么?”

帝王笑而叹息:“把魔罗困锁于体内,连同天道的干涉,就此一并带走……圣人啊,这般死法,像个英雄吗?”

高洁无暇的死,他求而不可得。

如今,他只想对得起自己。

谢衍终于知道了,殷无极这些时日在他身边的徘徊不去,这是他生命里难得的闲暇,又是心存怎样一段执念。

关于求死与往生的探讨,藏在绝望背后的求救与呼喊,反复渴望的爱语,肆意释放的天真任性……

神性、魔性与人性的三魂,皆有追求与执念,种种矛盾构成了活生生的一个人。

他自言自语:“本座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到达‘无欲无求’的仙人境界。殷别崖,他执迷、惘然、瞻前顾后、爱憎激烈……千年的饮冰卧雪,也改不了他这偏执的性子。圣人啊,我很麻烦,是不是?”

“我总是对圣人有所求,向您求爱,言恨,或是求死。您慈悲,怜悯我,总是会给我些许回应。至今,我依旧在向您提要求,很自私、很过分吧?”

殷无极刻意模糊着死亡的边界,似真似假地与他订下约定,是早已有了大觉悟。

他想要完成自己的遗愿。

殷无极想要无忧无虑地呆在他身边,哪怕一刻一分一秒也好,恶紫夺朱,他会把一生终结在堕落之前。

“陛下难道是认为,恶的一面才是‘本我’?”

谢衍看向山海剑与无涯剑构筑的结界,那些反噬的因果攀爬上结界,支持不了太久。

地魂如果得不到答案,始终执念未消,无法从这祭台似的白骨王座上解脱,回到只有一魂七魄的躯体之中。

谢衍见他迷惘,在因果反扑的修罗道内,他居然也能与他论起道来:“所以,问我‘性善’与‘性恶’,陛下是已经从自己的一生中,得到了一个答案,所以,并不认同我的观点。”

“……请圣人指教。”地魂轻轻说,他已经归于魂魄的混沌形态了。

谢衍俯身,把一片魂魄轻柔地拢在怀中,用染血的长袖遮起,无言的保护。

白骨王座再度动荡,生出荆棘般的骨刺,似乎要扎穿那妄图离开的祭品。

“惩罚吗,冲着我来。”

谢衍明白这以一换一的本质,径直撩起长袍,毫不犹豫地坐上白骨王座,用背后生生替殷无极的地魂受了这荆棘之刑。

他像是不会痛似的,不出声,只在血肉撕裂时,有些许沉重的喘息。

谢衍轻声道:“倘若这王座上必须要有一个祭品,那么为什么是他,而不是我?”

“倘若登天必须要一个人做另一个人的台阶……”

那么那个做最后一级台阶的,为什么是徒弟,而不是师父?

师长为弟子铺路,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若是用别崖的尸骨为天阶,才能在阶上与天对弈……

这局棋局,他宁可掀了。

圣人的血肉被穿透,恶缘在生长。他的灵气却凛然清正,教一切因果恶念褪去。

苦海慈航,他不吝以身渡魔,也要让殷无极解脱。

“师尊!”命魂与地魂同时唤道,“您怎么样!”

镇压着白骨王座的地魂,完全变成混沌漆黑的魂魄模样,轻的像是一片云,眷恋地窝在师尊的怀里。

他不再是帝王,而是回归本相,是饱受折磨的孩子,安睡在师长的怀中,听他讲帝王将相的故事。

谢衍心想,他合该被温柔地拥抱,而非独自面对白骨荆棘。

谢衍再度安抚这片伤痕累累的魂魄,长袖濡染,他一身鲜血尽数喂养大魔。“不要害怕,别崖。”

圣人静静的,倏尔露出一丝笑意,像是深潭梅边的积雪融化,“魔性并非是不可化解的,你一直都做得很好,别崖。你的本性是善的。”

他把殷无极承载命魂的躯体扶起,半环着他,让如荼蘼盛放的魔君枕在他的膝边。

“此言何解?”美人眉眼忧悒,眼眸微阖,睫羽细细颤抖,泼墨似的发散落满膝,宛如天下绝唱。

命魂代表人性,他的情感丰富许多,甚至在师尊膝下,他忍不住显露出些许持宠生娇的姿态。

“我教化你时,早已知道你命盘有入魔之相。”

殷无极一僵,再用脸颊轻轻蹭过他的手。他明显紧张了,甚至还有些许乞怜:“师尊,我并非骗您,我只是……”他当年生于混沌,又如何知道自己的命数?

谢衍梳理着他的长发,见他不知所措,淡淡笑了:“那又如何,我还不是收你为徒?”

他是精通天衍的天问先生,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他肯收殷无极,当初就是做好了替他周全一生的准备。

谢衍抚摸着他绮丽的眉眼,道:“那时我在想,这么一个玲珑通透的孩子,又与我有缘,入魔实在是可惜了。再说,天命入魔,难道你真的非得入魔,难道这命不可改吗?”

他的声音里隐隐带这些狂傲,“若是我谢云霁的徒弟,这一生,我定要保他平安顺遂。”

“既然你拜师那日,对我三叩拜,你往后的所有一切,既是我的责任,亦是我的缘分。”

谢衍含着笑,洞悉一切的漆眸,此时流光溢彩,道:“再者……你若当真心有恶欲,满心污秽,为师当年会收你?”

“师尊……”殷无极伏在他的膝上,被他轻轻抚摸了下颌与脖颈。两人的血都融在一处。

谢衍说是替他周全,就从来身体力行。他一边用灵气与这白骨王座对抗,逼退这荆棘骨刺,稳稳的不落下风,一边还在给膝下承欢的弟子讲道。

圣人弟子,理所当然地在他座下聆听教诲。

他只要听着就好。始终挡在弟子面前的,是师父。

谢衍镇着白骨,却如端坐霜天,含笑道:“若要追溯前尘往事,以圣人之名起誓,我当时见到的你并非恶欲所化之魔,亦没有天生邪性。”

“……而是一块纯粹,无暇,未经雕琢的璞玉。”

“那时的你,善恶之念已经初发,需要细细引导,谆谆教诲。教得好,你会成为当世神佛;教得不好,你会化为邪魔。”

谢衍似是有凌绝天下的自信,笑道:“你之天分,谁来教都是作践,唯有我,堪当你的师父。”

殷无极眼睫轻轻颤了颤,地魂正在回归,与他的躯体交融在一起,“师尊竟是这般认为的吗?您并不后悔收我为徒,一直被我这样麻烦着,拖累着,甚至还自断道途……”

谢衍看他的血泪止不住地流,伸手拭去他的泪,“别崖,你并非只有魔性,亦不是注定了为魔中之魔。”

“荆棘载途而不退,万剑穿身而不悔,普渡万魔的大宏愿。如此慈悲愿,谁说你是邪魔?”

第406章 师长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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