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465章

圣人一念生杀,此时竟抱有杀穿六道轮回的觉悟。

谢衍温柔地哄他, 像是多年前牵着他的手逛庙会, “不要害怕, 别崖。”

他若不许, 修罗道收不了殷别崖。

圣人命中的缘伏在他背上,搂着他的脖颈。渺如轻烟的一段命数缠着他的指尖。

殷无极道:“我不怕,师尊。”

此时, 挡在谢衍面前的,是由漆黑因果恶念组成的阿修罗像。

阿修罗本善,却心怀嗔怒,以争斗为道。一面三眼,三首六臂, 手托日月,身越须弥山。

缠绕的恶念因果,化为层层茧衣,让神像深陷混沌不明。漆黑魔性自凶神体内的某处生长出来,仍然在不断扩大范围,直至侵吞天地日月。

因果化为狰狞鬼怪,向谢衍背上的魔君扑来,又被清冽的白光挡在三步之外,不断哀嚎着,化为齑粉。

谢衍漆眸一挑,哪怕面对好似无止尽的扑袭,他眉宇间的傲慢不羁,亦作绝强自信。

他谈笑间许下诺言:“别崖,只要为师还活着一天,没有什么能越过我,伤你分毫。”

越是魔性,越是倾城色。殷无极伤痕累累的身体被谢衍灵气滋养着,衰败边缘,却淋漓绝色,他笑了:“您好霸道。”

“你信,为师就会证明给你看。”

圣人向来清高,目下无尘,此时毫不忌讳罪孽。

神像内涌动的因果宛如蛛网密布,向四面分叉,显得修罗内里尽是流不尽的血。

圣人持剑,收剑,一地骸骨,非生非死。

谢衍也不在乎白骨是否会复活,眼皮也不抬,就算尸首再起身,他索性再除一次。

他为弟子的命途而忧虑,道:“地魂代表魔性。别崖,你的地魂怕是就在这神像内部……”

殷无极的唇上仍然含着师尊哺给他的清正灵气,保他灵台清明一念。

魔君仰望着恶念化成的魔罗,轻声道:“生而为魔,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地魂膨胀的魔性,是他心魔的一部分。天生大魔,魔性是他的本源,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救了。

“无妨。”谢衍背负着他,缓慢而坚决,“我带你走,路是靠人走出来的。”

“一条绝路。”殷无极叹息。

“前方是绝路,那就劈山。”

“倘若江水汹涌?”

“死亦渡河。”谢衍淡淡笑道。

说罢,谢衍扬起山海剑,剑锋荡出一段凛然的清光,直直破开因果。

萦绕的恶念裂开一隙,露出魔罗狰狞的面目。

“何为阿修罗?”沉郁的声音响起。

“非天。”谢衍平视六道之一,批命。

“果报似天而非天。”

儒圣常与佛宗论道。佛宗拈花而笑,一念莲华;圣人却醉卧禅山,放浪形骸。

谢衍与人清谈时,亦会话虚谈玄,说空空泛泛。但他本质实用,嗤笑对天命,不信往生来世与彼岸。

他握住的是当下,踏足的是红尘。

面对修罗逆命,圣人朗声而笑,纵情桀骜:“佛家向彼岸寻找答案,儒道不然。当世显学,答案自在心中,何必将希望寄托来世?”

“儒道所求,不是来生来世,而是今生今世。”

“君子之道,俯仰无愧。”

谢衍心无迷惘,最是明白自己想要什么。

他的徒儿现在就伏在他的脊背上,若此时不救他,难道要等到他死了,再去彼岸寻他吗?

谢衍背着丢了天地二魂的少年,如轻舟一叶,飘然向神像内部坠去。

“师尊,行路难,莫前行。”少年的泪一滴滴落在他的脊背上,融入血肉翻卷处,好似要把两人熔铸一处。

谢衍毫无敬畏,面对道之威能,天地横陈,他却笑道:“大道如青天。”

“你与我,归去来!”

说罢,谢衍执剑拂袖,涉入血色氤氲的前方,走进阿修罗像内部。

白衣染血亦洁净,好似风雪盈满身。

阿修罗像内,他置身六道轮回,四处皆是混沌,分不清方向。再看去,竟是尸骨堆叠而成。

谢衍凝眸,脚下踩着森森的白骨,登时意识到这些是什么,“这是业力……”

圣人极目望去,看见一座亡骸堆叠的山。山巅处,是一座白骨铸就的王座。

王座上铁锁纵横,牢牢锁着一片魔气涌动的漆黑魂魄。

帝王威严赫赫,身披玄金帝袍,头戴冠冕,双手握着天子剑的剑柄,玄铁剑身刺入骸骨山中。

是镇压亡灵,亦是枷锁。

沉默的阿修罗王,亦在白骨成堆上,高处不胜寒。

谢衍道:“六道轮回,分为天道、修罗道、人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在这半虚半实的心魔之城里,竟是能直面道的形态,倒出乎意料之外。”

天道修到极致,无情无欲,万物如一,譬如圣人。

修罗道修到极致,凶性难抑,杀戮如枷,血海沉沦,譬如帝尊。

“帝王业力……既已踏上修罗之道,这是迟早的事情。”

殷无极的命魂似乎也受其感召,看向那无上帝王的身影。那是他散落的地魂,亦是魔性。

往昔,他种种复杂极端的情绪都集于一身,如今三魂分离时,他才第一次从这个角度,真正看见自己所承受的帝业。

命魂即是人魂,他承载着无数情绪与回忆,极端的情感造就他丰富的人性,让神魂残缺的殷无极显得敏感而灵动,温柔又多情。

仅有命魂锁在躯体中,他虽然神智清醒,却无法操纵身体,只得由师尊背着走。

地魂却是真正无情帝王,他身负枷锁,却俯瞰众生,眼底赤红如淤血,映照着炼狱的模样。

“……仙门叛徒,你为何灭掉我们的城邦,将我们的领土归于你的魔国?只因为你要统一魔道,成就你的千秋万世名?”

“王,你为何不去实现那个名为‘启明’的理想,您还要再等多久,碑上的英魂白死了吗?您辜负了我们!”

“陛下,您变了,您变得优柔寡断,开始与现实媾和。”

“……陛下疯了,他要杀死我们,全部!”

“这是清算功臣!是大清洗!如此残暴不仁,怎可做魔道帝尊!”

“无血无泪,无爱无恨,天道傀儡,战争兵器,这是你无解的宿命!”

白骨王座上的帝王,眼底依旧没有丝毫光明,只有累累的血。

他的剑锋,正贯穿着跪在他脚下的一具无头尸首,从脖颈的断口穿透,将其钉在白骨山丘上。

尸首生前大抵是个将军,俊健高大,穿着甲胄,配金错刀,头颅却不翼而飞。

“……只要能通向那个未来,本座不在乎杀多少人。”帝王合起眼眸,淡淡的疲惫。

“千秋万世名,寂寞身后事。青史不必记得我。”

帝王维持坐姿,竟一动不动,双足被尸骨掩埋,森森骨节扎入他的小腿,淋漓的鲜血。

帝王的血,既是慈悲,又是恶咒。豢养出无数狰狞的恶鬼,反噬于他。

那些冤魂厉鬼发出似哭非哭的音,“陛下、陛下……”

很快,陆离的幻象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口吻。

“别崖。”

帝王的眼睫轻轻一动,被修长有力的手强行抬起下颌,再与谢衍幽暗如深潭的眼眸对视。

圣人白衣临风,背着他的躯壳,浴血而来。

“等着,别崖,为师把你身上的枷锁砍断。”

谢衍看着被困的魂魄,抬起山海剑,试着斩向把他囚禁在王座上的锁链。

当啷,纹丝不动。

山海剑竟然有斩不断的东西。

“放弃吧。”承载帝王业力的地魂,此时气若游丝,“即便是圣人,也斩不断这因果恶念。”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谢衍看出,地魂不承载记忆,却是恶欲、业力和魔性的集合。

这些负面的集合,照理说,会轻易打造出真正的修罗。

但是,殷无极的地魂依然把自己束缚在了王座之上,哪怕伴在身侧的,只有白骨与风声。

帝王静静地垂着红眸,没有任何情感的涟漪,“圣人慈悲,何必来救一个修罗恶鬼。”

他是天生的魔罗。修罗道从他的魂魄上生长出来,寄宿的因果膨胀,反而将他囚困于此。

谢衍再度用剑斩锁链,又一次失败。

这并非是天下至锐能破开的诅咒,缠绕他的因果恶念从他的记忆里长出来。

这些年的一切,他历历在目,从未忘却。

殷无极的躯壳里只寄宿命魂与七魄。不过,只有命魂会浑身虚软,难以控制身体。

殷无极拦不住谢衍,他眼睁睁的看着师尊将他从背上放下,将链接两人身体的荆棘扯出伤口,重新化为无涯剑的本体。

“……唔。”深埋躯体里的剑被扯出,殷无极再能忍,也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吟。

谢衍却面不改色,浑然不顾他胸腔处的一处窟窿。圣人的冰雪塑像破开,可以看到鲜活的血肉。

无涯剑和山海剑并立,刺入骸骨之中,形成了一方小小的结界,暂时阻挡了因果恶念成型。

谢衍让殷无极的躯体靠在剑边,然后赤手再度走向白骨王座,走向他的地魂。

“……连剑都不用,师尊想做什么?”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