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479章

“……画完了?”

看着圣人静静肃立,搁笔。殷无极以为他画好了,拢着袖凑过来,玩心不减,似乎想看看自己在他笔下的模样,却在看到的那一刻,忽然屏住了呼吸。

他是谢衍教出来的儒门君子,琴棋书画都是必修课。

只要他不瞎,他就能轻易看出,这幅画与谢衍往昔作品的不同。

每一道笔触,都好似情丝织成,绵绵如细雨,勾勒出宛如春花秋月的美人。

殷无极展开画卷,看着阖眸叹息的圣人,忽的笑了。

“谢云霁,在你的眼中,我竟是这般漂亮么?”

第416章 圣人忘情

谢衍若不动笔作画, 竟是不知自己心中蔓生春草,竟已经肆虐成灾。

他似是初次认识自己,视线描摹过纸上美人。却觉得, 哪怕笔墨已经用到极致,他还是未能绘出别崖全部的风姿。

“不过拙劣笔墨, 不及别崖本人半分灵动。”谢衍此言并非自谦。

他情难自禁,伸手抚过美人朱颜, 眼底盈着一簇滚烫的火, 漫声吟道,“一片真心画不成。”

殷无极似是被他指尖烫到, 被抚过的面容泛起浅浅的绯色, 一时间忘了言语。

良久,他别开眼,似乎在逃避什么,“圣人着相,一具漂亮的皮相, 也值的圣人如此描摹?”

“表象声色, 很重要吗?”

谢衍漆眸望来, 殷无极分明看见, 他的眼里并不是空无一物,而是装进了比画更胜三分的春光。

红尘里的多情客,是天底下最美的情人。

殷无极微顿, 含辞未吐,气息如幽兰,“若表象声色不重要。圣人现在,眼里为何不是空空?”

谢衍却笑了,淡色的唇微启:“重要的并非表象声色。”

“谁的表象声色, 很重要。”

如他这般无情天,说起情话来,却比任何人都动听三分。

他淡淡笑着,似是替他勾勒胭脂,细细描画过他的唇线,声音温润如淙淙流水。

“我若唤一声卿卿。别崖,你道我,唤的是阿谁?”

“圣人,忘情了。”殷无极忽然不敢细问,问他是否真的动了情。

谢衍身体猛然一震,他才意识到,他方才忘情之余,究竟说了什么。

“……失态了。”谢衍阖目,将不经意流出的失控藏回心里,神情恢复如常 。

“无妨。”殷无极望着他,眼中好似有星辰。

良久,他弯起眼眉,好似藏了蜜似的,又抿着唇,轻声道,“……无妨。”

殷无极怕自己太认真,所以不问。

谢衍看不清自己的心,于是沉默不答。

最终,不过一句模棱两可的“忘情”。

“这幅画?”殷无极拉扯着谢衍的袖摆。

谢衍垂眸,将美人画像卷起,收回乾坤空间。他道:“虽然并未描绘出别崖十分神髓,但如你所言,带回去,聊以慰藉相思。”

殷无极好哄的很,一想到师尊想他时会看他的画像,他就高兴起来了。

“慰藉相思……本座也想有一副圣人画像。本座丹青不如圣人,画不了您这么好,但在天工墨学上,本座自诩无人出其右……有了,替圣人雕刻一尊小像,这样如何?”

谢衍收起画卷,将挽起的儒袍广袖放下,无声微笑,“都好。”

殷无极猛然意识到,他面前的可是举世无双的圣人,他哪里缺这些呢?

他的声音一缓,没方才那么快乐了,轻声道:“谢云霁,你的画像有无数版本流传,替你塑金身的是世上万万人,刻一尊小像,对你来说,也是不稀奇的事情……”

殷无极想起两人身份之差,不可为圣人招惹麻烦,兴致也低了几分。

“罢了,魔宫人多眼杂,万一被人瞧见,编排成流言传出去……”

他此时还未想过以后,他会在怎样无声的崩溃中,盈着血泪,用力从记忆中翻检谢云霁的容颜,试图雕琢出圣人神髓。

但这些,都已经是后话了。

次日清晨,在师尊门外蹲了一夜的三相,纷纷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谢衍开了门。

“师尊!”三相十分紧张,在他面前排排站好。

“您没被大师兄……欺、欺负吧?”

谢衍看他一眼,雪白的儒袍不染纤尘,似笑非笑,“怎么算欺负?”

“大清早的,师弟们听墙角呢?真可惜,没什么好玩的能让你们听。”

殷无极玄袍墨发,慵懒随意地模样。昨日乱山昏明,此时他衣上流云,青丝如瀑,眼尾带着淡淡的绯,笑着瞥去,“……圣人可真是妙手回春,本座的身子骨松快许多。”

谢衍见他施施然走到庭院里,落座在青松下的石桌前,在晨光中支着下颌,浅笑着瞥来,明眸好像会说话。

圣人顺势看向赋闲的徒弟们,负手肃立,淡淡道:“无事可做?为师昨日的交代,都当耳旁风?”

白相卿一个激灵,立正站好,忙道:“这就去。”

殷无极漫不经心,“道门的地界,圣人不打算出面,白帝塔一事就足够得罪人了,若是再以救世的姿态来道门平息疫病,这叫道门修士如何想?有些事情,只能你们几个小辈去做,师兄说到这个份上,难道还听不懂?”

“……好像很有道理。”

“照我说,道门这些牛鼻子……”殷无极讥讽一笑,似乎还想教训两句。

谢衍却俯身,给他塞了块栗子甜糕,堵住他的嘴,道:“陛下这张利嘴。”

他吃了满嘴的糖粉,被迫停止了谴责,眼眸却流转着,好似在控诉他。

“……如帝尊所说,吾不适宜出面。对外,就说吾闭关推演天命,其余事情,你等自行琢磨,不必问我。”

这是教他们做主呢。三相面面相觑,很是不适应,但师父有心让他们独立,他们只好从命。

待到三相离去,这一方院落里,只剩下他们对坐石案前,案上摆着一方棋盘。

殷无极也不欲下,就是拣了颗棋子,在指尖灵活腾挪,眉眼俱是笑,“圣人东巡,所谋甚多啊。”

谢衍替他斟茶,悠悠然道:“圣人东巡,是为了威慑。帝尊白龙鱼服,是为了看见。”

“看见?”

“庙堂之上,总有看不见的东西。”谢衍意味深长,“回北渊后,不如去走走看?”

殷无极朗声一笑,显然与他心照不宣,道:“北渊的问题,与仙门的可不一样。”

他说罢,又噙着笑,偏头望向圣人。

“不如,我们交换着说。本座来说仙门的,看看和圣人心底的答案是否一样?”

谢衍颔首,应承这一提议,“可。”

殷无极将半盏茶泼向青石板地,懒洋洋地笑道:“水泼不进。”

谢衍弯起唇,与他眼神交汇,一碰即是心灵相通,他道:“准确。”

殷无极将黑子落在棋盘上,沉吟道,“在东洲边缘,您就遇阻。前路还不知有多少个山头,多少个封闭的大族世家,他们嘴上认您这位圣人,实则不把您当回事。遇到难题了,他们叫支援时比谁都急;一到要履行责任时,却各有各的‘为难之处’。如此自扫门前雪,又各自守着地盘与利益不放……”

“仙门太松散,有好处,亦有坏处。”谢衍在棋盘上跟了白子,将这个话题截断。

“北渊如何,请教圣人答案。”殷无极知道后面的不必再说,谢衍心里有数,于是笑道。

圣人随手取了一根筷子,随手向石板地里掷去,入石三分,尾部还在微颤。

“一根筷子插不到底。”谢衍抿了口茶水,平静道。

殷无极一愣,随即抚掌大笑,道:“对,不愧是圣人。”

“北渊各城的城主,虽然由陛下任免,对陛下负责,但仅到城主一级。”

谢衍说话一针见血,“陛下管不到,也没法管束城主级别以下的官吏。就算频繁调动城主,让城主无法在地方坐大,但这也只是更换一人,无法动摇百年形成的地方体系。就算陛下用的不是一根筷子,而是一把尖刀,也无法触到底部。”

当年殷无极根除的地方世族势力,如今却凭依在魔宫的体系中复活了。

甚至,更加枝繁叶茂,盘根错节。

徘徊不去的幽灵啊。只要有权力存在,他永远不会消失。

“圣人知我心忧。”殷无极叹息。

庭院松下,两人一边对弈,一边漫无边际的聊着仙魔的格局。

他们并不问,对方打算怎么做。指出问题,却不坦诚思路,是他们交流政事的边界。

谢衍的身份,不该给帝尊支招。帝尊亦然。

“追随圣人东巡的脚步,本座的收获颇多。”

殷无极闲聊似的,与他笑着提及,“儒释道之间,虽是血盟,也是利益链接。当年,我还在仙门时就看透了,和这些谈玄说法的道修佛修讲什么仙门共同体,就和对牛弹琴似的……”

“求同存异。”谢衍却不这么认为。

他解释道:“儒释道的道统不同,就用更大的概念去包裹住他们,这就是‘仙门’。”

“没有共同的道统,那就建立文化的,政治的,情感的认同。”

谢衍轻敲棋子,漫声道,“仙门大比也好,入世历练也好,讲道论法也好,都是润物无声间构建链接。通过蛮力打不开的门,交流却能叩开。”

“这很松散。”殷无极构建的修真帝制,让他天然避免了谢衍遭遇的问题,如今颇有些隔岸观火的悠然感,“您费力的很呐。”

谢衍无奈,轻声道:“谁叫仙门没有‘君’呢。”

殷无极猛然凑近,在他脸侧亲了一记,再从容抽身,看着偏头凝望他的谢衍。

他笑意盈盈,“在仙门,圣人难道不是无冕之君?”

谢衍用手背轻触帝尊亲过的地方,竟是怔了半晌,才轻声道:“没有帝冕,是不算‘君’的。”

“仙门之君,当了也是受气。这么多山头和道统,怎么都叫不动,一个虚君,没什么意思。”

殷无极垂眸,明明言语带笑,笑容却达不到眼底。

“君王的罪责,圣人还是不要去背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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