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响惊破了幻梦中的人们,纷纷往高塔方向看去,只见那疯狂的烈火充斥禁地,几乎将半边黑暗的天也焚成昏昏赤红。
“沧澜塔着火了,怎么回事!”
“那里可封印着许多穷凶极恶的妖物,就在今夜,怎么会烧起来,难道是封印已经破了?”
在目之所及的烈焰之中,宋澜的脸色却渐渐难看起来,他看着妖气弥漫的塔,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
“现在没有人知道,这妖塔的封印到底有没有加固了。”
他轻声自语,“仙门的灵石,应该也无法核准数量了吧。但是,我还得不得不把这一切给平下来,给那些个老狐狸擦屁股。”
妖塔必然要破,这把火必须要烧,因为这样才能平账。
别说仙门的灵石账本经不经得起查,让他们拿出库房的剩余,怕是都左右推脱,因为里面是空的。
这才是那群老狐狸忙不迭来见他的原因,目的就是把宋澜架上战船,要他顶上去直面圣人。
他为了得到道门的权力,就不可能出卖任何一人。
这就是利益共同体。
圣人居住的小筑内,今夜也无一人成眠。
谢衍站在屋顶之上,白衣飘逸,看向妖塔的方向。
在观测到第一缕妖气浮现时,他身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正是一袭玄袍的帝尊。
“这一出,着实是精彩。”魔君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神情凝重。
“谢云霁,你今日派去了几名儒门弟子,跟随北沧城主的人,先行去取打开禁地的钥匙,预备明日检查加固妖塔封印……”
“飘凌去救了,但是,怕是凶多吉少。”谢衍的神色冷峻,漆黑的眼睫垂动。
“这么大的火,若是在其中,早就灰烬都不剩下了。”
“连同证据?”
“不错。”谢衍颔首。
殷无极看向夜色,知晓只要出门,就会有无数双眼睛监视着圣人的去向。
正因为他在城中,才会有人胆敢直接炸了妖塔的封印,因为圣人能够为他们补锅。
至于为什么封印必须毁一次,就要问这些年来,仙门特意拨下来,用于加固封印的灵石,被挪用到哪里去了。
“圣人心中有数吗,是谁干的?”殷无极看着谢衍跃下屋檐,敛起袖摆,径直向门外走去。
他不能出门,于是传音问他:“宋东明?”
“不是,道祖之徒,不至于做这等满手腥的事情。”谢衍去妖塔一探究竟的路上,也在回帝尊的猜测。
“捏着一只金母鸡,每年都有拨下来的大笔灵石,岂不是一桩钱生钱的好事?”
殷无极见得多了,不以为怪,道:“至于查账的那一日,一把火烧掉就好。站在残骸之上,谁能拿出证据证明——封印从来没加固过?”
“有时候,封印还要多封几次,实在不行,破坏之后再重新封,又是一大笔维护的灵石。”
魔君站在屋檐之上,看着青烟徐徐上升,妖塔不可逆转地破裂,似乎是讥讽地笑道:“这样的好事,只要过手,就是一手油。何况,千年多了,沧澜塔都没出过事,这些灵石,谁能忍住不扣下来?”
“赌圣人不能干涉,还是法不责众?”
殷无极传音来的言语越发犀利,谢衍赶去沧澜塔时,神色就越凝重。
冲天烈焰覆盖高塔,本该严丝合缝的砖石间,贴着的封条在燃烧,让高塔的砖体岩壁几乎裸/露。
这是不祥之兆。
“师尊,全死了,没有人活着……”从火场中离开的风飘凌掸去身上的灰尘,神情凝重。
他道:“什么都不剩下,这把火根本不是自然起火,我无论用什么法术,召云唤雨,却怎么灭都灭不掉,只能等着它烧干净。”
在漆黑幽影中,谢衍的背影如同一座沉默的高山。他思虑再三,最终取下了腰间的红尘卷。
他长叹息一声,道:“恐怕,在那之前,得先把妖物除干净了。”
第424章 长夜之火
沧澜塔下的一把大火, 将城中大能尽数汇集而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冒着黑烟的封印裂缝上,生怕有大妖破开封印,攻击城池, 造成惨剧。
门外喧嚷,圣人落脚的小苑却一片寂静。
殷无极作为魔君, 莫说北沧城,就是整个天下, 与他战力相当的也不过一手之数。
他轻易把师弟们忽悠走, 盘算过时间空隙,转身化作少女形貌。此外, 他还刻意把结界敲开缝隙, 静静在小院里等着不速之客,主打一个钓鱼执法。
不知过了多久,结界发出一声清脆的龟裂声,缝隙中伸出尖锐的利爪。
那是一只死灵妖物,枯瘦爪尖甚至还有着陈年的血痕, 腐蚀的黑气侵染清正的圣人结界, 继而将其撕裂。
身着奇异南疆服饰的巫族祭司浮现在透明的结界背后。
他们戴着鬼面遮挡大半张脸, 或是兽形, 或是鸟形,手中执铜杖或是银环,如幽灵般无声无息地侵入小苑。
巫族祭司铜杖落地, 圣人藏的极好的“前世情缘”,终于彻底暴露人前。
红裙白裳,佩戴琳琅珠玉的少女微微仰起脸,看着陌生人鱼贯而入,懵懂茫然地道:“你们是谁?”
铜杖泛出透明的波纹, 是巫族的催眠术式。
披着画皮的魔君以手按着额头,眼皮沉重,不多时就身形一歪,陷入沉睡,倒在亭台边。
“带走。”粗嘎刺耳的声音响起,来自祭司。
那死灵妖物用爪提起沉睡的猎物,扔到背上,用骨牢囚住。
巫族行事有条不紊,他们将提前准备好的一具毁去脸部,身量相仿的女尸,再将殷无极佩戴的首饰粗暴取下,原样装扮好,就将尸首扔进了赤红的火焰中。
祭司下令:“放火把痕迹烧干净,不留活口。”
圣人还在封印沧澜塔,定然分身乏术,不能回身看顾他的历劫时的遗留问题。
威胁圣人,只有寻找他的弱点。三相不仅修为出众,向来一起行动,很难找到空隙。
这位被圣人刻意隐藏保护的“前世情缘”,与他历劫息息相关,定是重要角色,可以带回去,从她的脑海中搜寻信息,找出圣人劫难的详情。
至于为何要隐藏抓捕痕迹,伪造死亡……
当今世上,没有势力敢明面上惹怒圣人,更无法承受圣人不死不休的报复。将其伪造成无名悬案,甚至以此挑动仙门矛盾才是最优选。
巫族来得快也去得快,得手之后,此地化为火海,他们就在妖雾的遮掩中消失无踪。
妖物有翼,出城后,他们就飞在夜空之上。
隐身的魔君端坐在那死灵妖物的头顶,看着骨牢囚禁的美人,轻巧地动了动食指。
透明的傀儡丝缠在他五指上,足以操纵“少女”的身形举止,只要不剖开身体血肉,定然看不出,他们抓的是一具炼器大宗师制作的傀儡。
“正好不必想,之后该如何脱身了。”殷无极听着巫族祭司们的交谈,心里却饶有兴致地想,“这次假死可不是本座的安排,谢云霁应当不会怪本座吧。”
“真想看看他的反应。不过,也得等本座教训完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虫子。”
与此同时,城中数处也燃起大火。逃逸的妖物窜入城中,惊叫与哀哭声此起彼伏。
长清宗派来打探情况的修士姗姗来迟,远远地,他们只看见那冲天的烈火,着实惴惴不安。
“不对劲,总觉得进入了某个圈套……”
为首的长清宗弟子看着前来围观的修士聚拢,猛然意识到什么,“快救火,救人!不然我们就变成纵火的凶手了。”
沧澜塔上风起云涌,塔身贴着重重封印,缠着铁链,此时却因为火焰泛着烧至极限的赤红。
很快,抵不住这热浪的灼烤,塔上蛛丝般的缝隙遇热膨胀,破坏随之蔓延,很快就变成一道道的狭长裂痕,千年的妖塔摇摇欲坠。
无数黑烟从塔中冒了出来,落地化形,落子成兵。
不多时就形成了密密麻麻的妖物大军。
漆黑妖雾中,铁骑黑马的暗夜将军逐步成型,沉重盔甲遮挡着面容,森森然的长枪,竟是龙脊骸骨打造而成。
白骨握长枪,挥动时似乎带着幽冥的气息。大军向暗夜将军身后聚拢,发出无意义的战吼。
圣人墨发白衣,手执一卷红尘,站在最前方,巍峨如仙门亘古不变的高山。
他身后是严阵以待的仙门修士,大风起时,肃杀万分 ,他们唯独凝望着圣人的背影。
儒卷展开,宛如水墨书。
谢衍阖目,看不清喜怒,吟道:“红尘秘意。”
话音刚落,漫天的光华,几乎将天幕映白。
宋澜赶到时,看向泛白的东方,妖塔几乎淹没在这弧光中,连夜晚都被驱赶。
有人摘下星辰日月,将太阳悬挂高空。
紧接着,光芒猛然向妖塔下方长坠,如同金乌射落。
“红尘卷,圣人谢衍打开了红尘卷!”
不知何处,似乎传来人声,又辽远似在万里之外。
宋澜置身其中,如同沧海一粟,几乎无法反抗。
他身茫茫大海中,是不知方向的小舟,飘摇着,看不清前路,连自我都淹没在远超于他的境界之中。
他汲汲营营,潜心修炼多年,第一次与“道”这样接近,近的如此战栗。
宋澜的牙关咬紧,忽然心底蔓延起愤怒,好似周遭是一座玻璃牢笼,他需要去打碎。
于是他执起拂尘,向这白光的边界鞭打而去。
“凭什么,凭什么!”
他压抑许久的情绪忽然漫涌,“凭什么,只有儒道,只有谢衍才能——”
“这至高的道,又不是他一个人的东西!”
宋澜还没有发泄出心中压抑的愤懑,忽然,这足以吞噬一切的光芒淡去,那股扰乱人心的感觉不见了。
宋澜汗流浃背,仰望高塔之上,却看见虚虚铺展的红尘卷,宛如流动的天之水。
原来,那泛白的天幕是一幅画,画上是天星,是日月,那些坠下的星落之光,也是圣人的墨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