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无极的瞳孔微微缩小,他的杀意凝练,却又充斥在识海的风里,连水泽也荡起血色的波光。
“如此辱没圣人,本座怎么会让他活着?”
殷无极的声音倏然缓下来,缓缓抬起绯色的艳烈眼眸,嗓音柔和,“如此污秽浑浊的存在,合该碾为肉泥,烧为尘灰,才算干净。”
六欲浮屠塔中,腐朽之物留在这里,谁也不知他来过。
在焚灭骨骼的烈火歌唱中,殷无极丢下沾血的黑炎长刀,站在塔中最高的祭台上,仰头往上看。
随着塔顶结构绘出的壁画上,绘着飞天舞阕,天宫瑶池。
六千年前,神鸟逐日的场景,在火光的映衬之下栩栩如生,好似随时都能飞出来。
昔日的璀璨在上空,无尽的黑暗在下面。
终落不了地。
第429章 金石盟约 圣人东巡
谢衍从他轻缓的叙述中, 无端品到了他的心境。
魔君自登位以来,灭乡野淫祀,取缔邪道术法, 让北渊洲血腥残酷的传承在时间里慢慢绝迹。
或许殷无极先前在巫妖两族的恩怨中,还有些许摇摆不定。
自他对南疆大祭司动手, 已经一条路走绝,必须要与圣人保持一致了。
“既然杀了, 本座就没什么好解释的。”殷无极双手平放在膝上, 神情逐渐淡泊。
若问巫与妖二族,谁更适合统领南疆。殷无极宁可选择龙凤二族领导之下的妖族, 而非更接近人族的巫。
这样的选择, 不是基于情绪,而是基于道义。
在政治上,殷无极看似道统是“魔”,却显的过于正人君子了。
这在政治上不成熟,谢衍却极为欣赏, 并且深感自豪。
“今后, 北渊会襄助妖族, 与南疆巫族敌对。届时, 如涉及巫妖制衡一事,若有什么决定,烦请圣人, 务必通报盟友。”
谢衍白衣垂落,如端坐烟云之间,微微颔首,“明智之举。”
但在涉及南疆的话题上,圣人更为谨慎周全, 侧眸询问:“陛下悍然出手,确信已经让对方神魂寂灭?”
“本座确实亲手杀了南疆大祭司。”
殷无极蹙眉,有些不快,“圣人此话何意?这种明摆着的事情,本座总不至于看错。”
“不是怀疑陛下说谎。”
谢衍先解释一句,继而沉吟,“据我判断,南疆大祭司的真正修为应当在渡劫期上下,虽然境界也低于你,你又是抢了先手,也不至于如此轻松解决,恐怕有别的后手。”
殷无极定了神,缓缓道:“圣人是怀疑,那并非是南疆大祭司本体,而是一缕分神?”
他此时回忆交战场景,抽丝剥茧,发现些许端倪:“这么说来,他虽然是仓促间反抗,但是显露的水平甚至不足大乘,此等修为,不足以凌驾南疆全域。”
“本座当时以为是因为反复‘换皮’,不在全盛时期,才教本座打在七寸,也并未深究。检查完六欲浮屠塔后,本座时间紧迫,不能在南疆停留,旋即动身返回北渊。如此回想,怕是留下疏漏之处,圣人认为……”
谢衍撩起素色衣摆,为他斟茶,“南疆邪术甚多,陛下消灭的说不定是他的某个分神。比起本尊,分神境界认不出陛下本尊,妄自尊大,才在突如其来的接战中被击杀,未能返回本体。但换句话说,他以半数修为换得性命苟全,让陛下未再怀疑,也是划算的买卖。”
“狡兔三窟的老东西。”殷无极叹气,“是本座欠缺考虑了,若真如圣人猜测这般,恐怕夜长梦多。”
他不觉惧怕,反而弯起唇:“不过,北渊并不怕事,南疆妖人想要找本座麻烦,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能耐,能不能越过中洲天然屏障,遥击与他并不接壤的北渊洲。”
“别崖要为师背的锅,原来是等在这里。”
谢衍失笑,苍白指骨覆在他的手背上,拢进掌心揉搓,热度渐渐升腾。
虽然各自端坐矜持,不知何时,他们的膝挨在了一起,些微的触碰。
殷无极被师尊牵着手,心神飘荡着,又不知觉地靠近些许。
他促狭道:“南疆是中洲仙门的邻居,无论如何,他们都得先打败圣人,才能威胁的到北渊洲。打败圣人,这怎么可能,本座难道不是高枕无忧?”
在座的一圣一尊,皆是五洲十三岛的翻云覆雨手。当他们牵起手时,一切危难困局,皆灰飞烟灭。
殷无极与谢衍对坐棋盘前,落子无悔,谈笑间决定前路。
殷无极指尖黑子翻飞,紧接着,黑色的蝴蝶落在棋盘上,砥定如磐石。
他敛容,缓缓启唇:“上古时代已远,祛除邪道,剿灭淫祀,断绝传承。蛮荒愚昧的时期,早就该结束,也永远不该回来。”
谢衍落下白子,随即接上一句:“吾辈修行之人,应当秉持‘正大光明’之道,以苍生为念,不得践踏凡人,欺凌弱者。”
圣人谢衍在仙门施行外儒内法,以律法约束超凡脱俗的修真者,以道义匡正他们的行为,才有凡人与修真者的和谐共生。
谢衍让明镜高悬仙门之上,恰似凌驾于凡人的修仙者头顶之上,还有昭昭白日。
随着圣人东行的轨迹,圣人的理念,也会成为当世的显学,天下的思想。
殷无极注视着他,谢衍漆黑如深潭的眼底没有任何动摇,映出的亦是白日青天。
圣人就是这般,笃信自己的道,并且付诸于实践,永不停止求索脚步的男人。
“圣人啊,您的道,本座并不完全认同。”
殷无极话锋一转,“但是,本座会选择最符合北渊实际的方法,去试一试。”
魔君的道发源自圣人之道,结合北渊魔洲的实际,又有着延展与思考。
或许在实现路径方面,二者路长而歧。
但师徒二人都相信,他们最终抵达的,定是相同的彼岸。
正是这样坚韧的信念,构成了一圣一尊的盟约,无坚不摧,堪比金石。
观照如今,似乎没有什么矛盾可以分开他们交握的手,打破这牢不可破的盟约。
中临、北渊、东桓三洲交界地,曜日坡。
返回北渊途中的帝尊车驾在此歇脚,浩浩风沙拂面,漠漠斜阳照耀着黑金色的马车。
与此同时,圣人结束了在东洲的行程,向西佛洲继续前行,终点大抵是六道轮回。
“真是蔚为壮观。”殷无极站在曜日坡上,观赏着落日的霞光铺在银沙上的场景。
极目望去,四处都散落着沙丘堡垒,荒漠中的城市隐隐绰绰,绿洲在天幕下格外显眼。
曜日坡附近笼罩着很不稳定的天道结界,这一带星罗棋布着不少城池或者家族驻地。
得益于多年来的仙魔结盟,此地过往是兵家必争之地,现在安宁许久,未起争端。
此地为何是兵家必争?观其地缘便知晓。
向西北行一程,穿过流离谷,去往北渊启明城的路上,除却龙隐山脉,几乎无甚天险。往东北则是天枢城,更是辽阔平原。其南边,更是接壤中洲世家聚集的三大湖地带,和东洲的许多大族与宗门,是第一道防线的前哨。
这片三不管的交界地,混居者,有仙有魔,都是道统边缘人物。
他们不被圣人或者魔君重用,行走黑白,在夹缝中搵食,也生存至今。
当然,这三不管区域的政治生态不太稳定,是因为最初的边界划分是以天道结界为基准。
近百年来,天道结界时常有偏移,原本是仙的驻地,总不能划进魔洲。一个魔修的聚落,总不能因为结界变动划入仙门,所以边界争端长期存在,并且一直难以解决。
何况,此地族群十分散乱,甚至有妖族和南疆踪迹,连圣人的手都无法触及此地。虽然这些家族聚落分布散乱,各自圈地,形成不了大患,却是一块陈年的心病。
玄袍帝尊站在坡上,俯瞰古往今来的战争陈迹。
“当年,魔尊赤喉曾经挥戈此地,南下东洲、中洲,兵祸四起,杀人盛野。”
“再往前追溯,历任魔尊皆征战过此地。三洲交界,边界不明,永无宁日。”
他沉吟,继而道:“若是本座与圣人、仙与魔的盟约可以长达千年,此地久久混居,促成融合,再无仙魔道统、种族的隔阂,问题自然迎刃而解。”
目视之处,四野茫茫,殷无极深感兴亡注定,依旧发出感叹:“圣人的中兴时代,一个契机,一场盟约。这样的理想,是否能在本座与圣人的携手下,真正实现呢?”
魔君徐行两步,看见坡上有一石碑,本刻有“曜日坡”三字,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刻文早已磨灭。
兴之所至,殷无极当即拔出无涯剑,在落日西斜时,光芒落在他的肩背上,折出长长的影子。
一束光凝聚在剑锋上,他以剑为笔。
殷无极把曜日写在天之上,正如圣人于他,比此间天道更加高远。
“青天之上,白日高悬。”
“曜日坡。”
待到日暮昏昏,帝车启程,悄无声息地穿过结界,返回北渊洲。
西临佛首,禅宗之地。
千重寺,万重山。圣人疾步徐行,携着许许多多的仙门弟子,向着遥远西洲而去。
期间,禅宗大会,慈航寺、苦海寺主持与圣人论道;后又遇到高僧舍利子失窃,大光明寺僧人修佛成狂,立地成魔,如是种种,皆是处理得当。
圣人的名声越播越远。
他的终点是六道轮回,佛宗已经在此,检查鬼界的异样。
“圣人,天道结界开始偏移了。”佛宗慈眉善目,双耳如弥勒,向他念了句佛号。
“千年期还未至,天道的干涉,已经如此明显。”
在鬼界与人界的夹缝前,六道轮回的不稳定,映入了白衣圣人如苍雪的眼眸。
谢衍负剑,看着混沌的鬼门,微微冷笑。
“此间生灵不再内斗,彼此消耗,反而试图走出自己的道路。在天的眼中,这条路竟是如此十恶不赦吗?”
第430章 通天之途
以圣人东巡为界, 仙门权力前所未有地向中洲收拢,仙门进入了新的阶段。
不服从圣人谢衍的门派或是家族,随后被排挤出权力中心。
他们在资源的争夺中处于下风, 不得不渐渐向与北渊接壤的边境聚集或是移居,隐隐作出听调不听宣的姿态。
毕竟没有明着反, 只是偶尔冒出来恶心人,不成大患, 圣人很忙, 暂且搁置不理。
与此同时,在天道异动下, 鬼门被三位圣人合力封锁, 鬼界暂时与人界中断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