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苍白。
“因果吗?现在谁还管这个。”李重景也没在意,着轻铠,倚在塔边,看着出城时百姓发出骚动。但是很快就被压制。
临时的决定,混乱肯定是混乱的,但是他必须得维持住秩序,不能延误。
他想着:“圣人说的没错,修真百年千年,太漫长了。我们高坐云端太久,却不能忘记,我们是谁。”
每一名修士,也都是生于斯,长于斯。
血肉的联系,教他们无人可以抛家去国。
许多迁徙的百姓走在泥泞的大路上,车马难行,唯有双腿被泥泞包裹。后方追着他们的是云和雨,是名为洪水的巨龙。
在这阴翳与绝望之中,忽然有百姓指向天际,他惊呼:“天上,快看天上,那是什么?”
李重景亦看向天空。
流星吗?不,那是……
一道划过天际的光芒背后,跟着无数道泛着光芒的细线,与他们的路线刚好反过来,好似将阴翳的天空照亮。
那不是什么流星。
而是无数个御剑逆向而行的仙门修士。
“是仙君,是仙君们——”
疲惫与麻木中的百姓,经历着饥寒和流离。
笼罩在他们身上的阴云,除却淹没在大水之下的家园,还有往后可能的饥荒之年。可当下毕竟还活着,谁都不敢去想。
但此刻,他们争相仰望天际,磕头跪拜,泪流不止。
“仙人啊——”
孤身站在临江崖上的白衣圣人,白衣猎猎,正俯瞰着奔流的江水。
他的神识延展到广阔天地中。他从前谨慎,未曾尝试过自己的极限,也不需要如此。
此时,谢衍的脑海里印出江流之上的图景。
超载的信息量极容易让人迷失,但圣人的锚点极稳固,不会轻易淹没在浩瀚之海中。
“流向、风速、降水……”
他还在延展边界,不断计算着。
他需要时机,让江流交汇,要击破天穹的阴云,要驾驭着暴烈的洪流奔向大海……
借助神识之眼,谢衍看见迁徙的百姓,看见江流上下,中洲仙门半壁为束缚水龙的努力。
不似平时衣不染尘,足不触地。今日的他们,双腿牢牢扎在泥泞里,连巨浪盖过头顶都不敢停。
怎么敢征服浩荡的自然,凭借宛如蝼蚁的人族吗?
唯有人族。
谢衍仰头看向天穹,好似在天之上对话:“上古时期,百家争鸣时,那些奔赴各国间的义人,难道就不懂,这是自取杀身之道吗?”
圣人站在与天对抗的顶峰,胸膛中氤氲着一股滚烫的热气。
他的眼底也燃起漆黑的流火,安静又炽烈地烧着。
烧尽血肉,焚灭骨骼,哪怕只剩下伶仃残骨,他也不退。
当他们传唱后世时,没有见过圣人谢衍的人,或许从字里行间中,根本理解不了那个群星闪耀的时代。
圣人代表的是仙门最为辉煌绚烂的时代,亦是一股昂扬向上的精神气。
有他在,仙门的傲骨不会折。
脊梁不会断。
“后世之人或许读不懂今日的中洲仙门。”
谢衍道:“他们或许会问,修仙之人超脱凡尘,为何要干涉天地运行,平白沾染红尘因果……”
圣人临江,将全身的灵气向江水灌注,手背青筋毕露,用力到极致,好似在勒住天命的缰绳。
“不理解?那有什么要紧。”
谢衍面容如雪,唇畔划出决绝的笑。
“吾此刻无比确信一点——真正的道在何方!”
“就在这里。”
第461章 窥窃神器
圣人临江之际。
千百年之后, 谁会窥见这惊世骇俗的跌宕。
“圣人谢衍,你要将红尘卷彻底展开吗?”
道之真意悠悠传来, “你若动用此卷,忤逆天道降灾之意。这意味着曾经是天道之臣的圣人,彻底反天。”
“反了又如何?”
冷清无欲的假面,谢衍维持了千年,甚至让人以为,他天生就是这样克己奉公、循规蹈矩的圣贤君子。
这千年来,他知道的最多,对天道有不满,也有妥协。
说他顺从天道, 他这些年合纵连横,教万邦朝圣, 实在逆反;
说他心存反意, 他表面功夫又做的无可挑剔, 是完美的圣贤君子。
他明面上奉天道为尊, 实际行事却矫天道之诏, 却牢牢把持着正统与道义的高地。
以人之身与天对抗, 无疑以卵击石。
只要能达成目的, 他不在乎隐忍多少年。
毕竟, 千年都忍下来了,他沉寂、冰冷、蛰伏, 连面目与性情都改换。
他对天道假意恭顺, 可时间太久了, 他或许早就忘记了最初的自己是何等模样。真的甘为天臣吗,真的循规蹈矩吗,不知道。
被供在圣坛上、封在神像里的那个人已经近乎于神。
好似没有什么能够毁坏他冰雪般道心, 或许再持续千年,以他的修为,迟早有一日也会白日飞升……
直到某年某月,苍天野火击中荒野,天外潮水奔涌而来。
神像层层龟裂,枷锁寸寸断开,沉寂的血肉突然挣动……死去多年的自己,在幽暗深渊里陡然睁开双眼。
谢衍忽然能明白了。
七情的甘苦,六欲的煎熬。
生老病死的痛不欲生,爱别离的癫狂,求不得的滋味!
他尝到了生而为人的愤懑、不甘、痛苦、两难……
正因为野心,正因为欲望,正因为偏私,他才成不了人们眼中完美无缺的圣贤。
何必把自己揉成那种模样!
谢衍在狂浪之中,依旧遥望着天之上。
总有一天,他要破开这天之囚笼,卸下这金玉枷锁——
登仙!
他要做一切忤逆天命之事,实现前人从未实现的那场绚烂大梦,渡人终其一生渡不过的那条河……
得道!
红尘道古怪地沉默,化身浮现,端详着谢衍剥除冰冷假面后的神情,决绝、清醒、冷静、却又疯狂。
祂问:“圣人谢衍,你当真甘愿为这天地熔炉的燃料吗?”
狂潮汹涌拍着崖边,谢衍不动,唯有白衣随着江潮飞舞,好似孤鹤飞过江天。
“天之熔炉?”谢衍淡淡笑了。
他手中的红尘卷展开大半,灵力澎湃到极致,连双眸都燃着璀璨的火。
“我若投身熔炉,定要将一切天命天理牢笼枷锁烧尽!”
他背对摩崖苍壁,杀意纤毫毕现。
正是剑,剑指苍天。
“凭什么天之囚笼,要困住世间万物,断绝生机?要让人如蝼蚁,挣扎求生?要规定所有生灵的宿命,不得越轨半步?”
“凭什么天道随意降下一场洪流,就能教世情如沸,生民如煎?”
谢衍站在狂浪与长风之中,脊背挺直,好似背负着无数奔赴天命的义人名士的重量。
千秋百代,唯有精魄永存。
“吾要让人族,不,是让全部生灵,自己决定自己的宿命。”
“是生是死,不由命数,不由天!”
他飞身跃入浪潮之中,白衣凌狂风,眸中金光璀璨。
灵气如鞭,笞过狂浪。
快意淋漓!
“哈哈哈哈哈……”
道的真意似乎融入狂风,又似乎在谢衍的耳边响起。
“这是何等的野望——倾覆九鼎,窥窃神器!”
“谢云霁,你不是想成仙,而是想成为道啊。”
沿江上下,怒涛席卷。
红尘卷中凝聚的灵气,早已突破了灵器承载的极限。谢衍接下来驱使的,无疑是“道”本身。
红尘卷中的山河万里彻底铺陈时,即使是祂名义上的主人谢衍,强行控制的双手也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