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相卿合门离开,守在谢衍的住处外。辰天峰没有会面的时候,一向是无人踏足的。
谢衍没有动用灵气布结界。他现在,大抵是没这样的精力了。
待到四下无人时,他撤去护体的灵气,尝试放松紧绷神经的那一刻。
疼痛刺着他的灵脉,青年眼前发黑,几乎要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还是迅速用手撑住床沿,才未能跌下去。
不妙。
他很多年没有这样接近极限过了。
谢衍的灵气是在十天前见底的。后来他操纵红尘卷,为强撑时间,不得不“借用”了太多的天地灵气。
这些灵气,都要从他灵脉里走,才能转化为力量。极其损伤道体的疯狂之举。
谢衍用最后的理智,把自己扔到床上,陷入昏迷。
与此同时,白相卿早就打发走了闲杂人等,守在寻仙宫外。以他目前的修为,想要瞒过他还是很困难的。
何况,此地从来是各方势力会晤的地方,级别不够根本不得踏足。知道寻仙殿方位和格局的人,在这偌大修真界都不算多。
除非……
寻仙殿的侧门,正是黄昏向晚。
黑袍的魔君沉默如一尊塑像,淅淅沥沥的雨沾染他的衣袍,他却恍然未闻。
正殿外守着白相卿,还特地立了结界。修真界知道谢衍一定操劳过度,却几乎无人知道谢衍到底去何处闭关了。
唯一的例外,就是魔君。
他并没有得到消息,却猜出了他的一举一动。或许是他足够了解他的师尊,与宿敌。
“小白专程来守着,看来圣人确实是在此地。”殷无极穿过结界,却未惊动立下结界的白相卿。
他强过白相卿许多,这等结界,当然拦不住他。
仙门的人手确实不足了,连仙门之主秘密休养的地方,都没有第二个高阶修士。
或许,是下意识觉得,圣人谢衍并不需要保护。
雨疏风骤,吹动窗棂,簌簌的响。
殷无极的影子落在寻仙殿偏殿内,他拂衣,湿漉漉的雨气漫在他的发丝间,他却心事重重,绯眸轻微摇晃。
“渡河……”殷无极想起那不详的幻象,轻声一叹,几乎带着恼,“圣人疯起来,本座拦得住么?”
偏殿空旷,他不一会就找到了谢衍灵气的方位。
情人千年,就算互相防备又如何,他们也是互相舔舐伤口的情人。殷无极在门口静了片刻,径直推开门。
斜倚着床榻的白衣圣人,灵力虽然还在运转,但是滞涩至极。殷无极只一眼就看出,他的灵脉一定受伤颇重。
照理说,这样的伤势,他本该陷入深度的沉眠。
但是,谢衍在殷无极刚刚踏入殿门时,就已经醒了。
“别崖。”
殷无极走近,衣袍雍容尊贵,停在他的三步之外,冷凝着声线,道:“圣人一意孤行,本座,是来看圣人有多狼狈的。”
“……别崖关心师父?”
谢衍松散儒袍宽衣,墨发如丝绸垂落,盘膝赤足坐在床榻上。
即使面色苍白如雪,他身上那种潇洒风流之感,不似是圣人谢衍,倒是颇像早年的天问先生。
谢衍似乎不意外殷无极的出现,将手置于膝上,微微摊开,慵懒地向他召唤,“来,别崖。”
殷无极望着他,神情阴戾,信誓旦旦道:“谢云霁,本座可不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对象。”
谢衍含笑,倚着软枕,似乎一步也不想动。
实际上,他也不太动得了,在足够充沛的灵气回到道体中之前,他现在的灵脉还是伤痕累累的,动一下肢体就痛。
殷无极犹豫了一下,向前又挪动几步。
谢衍的手还摊着,骨节苍白,清瘦纤长,是执笔的文人之手。
谁知道,他还用剑,绝世的剑。
殷无极微微俯身,将手掌置于圣人的掌心。
他等了一阵,没见谢衍握紧,如寻常般把他拉到身侧,忽然就懂了什么。
“谢云霁,你伤的多重?”魔君赤色的瞳孔微微颤抖,捧着他的手,抚过自己的面颊,却触及两行清泪。
圣人一贯流血不流泪。
那么,今日就他替他流吧。
他们最近的关系不好不坏,带些敌意。但是今日,独属于情人的时间,他们谁也不想吵架。
“别崖,来。”
谢衍的声音很轻,很倦怠,“让师父抱抱你。”
魔君拂过衣袍,放下帘子,小心地躺在他身侧。他很细心,保持了不至于压到他的肢体,又能被他半拢在怀中的姿态。
自从做了帝尊,他就少有以这么完全驯服的姿态在他面前。
谢衍倦极了,怀里多了一只温热的大型抱枕,他就随手拢在怀里。
两人身体相贴时,谢衍身体无意识放开的灵窍,正在从情人身上汲取温暖与力量。
“……抱着别崖,的确舒服很多。”
谢衍轻叹一声,忽的觉得有温热的水迹滴在他的脸上。
他掀起眼帘,看见双臂撑在他枕侧的魔君,幽红的眼眸水雾蒙蒙。
好似,在哭。
“别崖,为什么哭了?”谢衍抬起疲惫的手臂,拇指擦过他的眼角。
“是下雨了。”殷无极阖起眼眸。
心在下雨。
第465章 相濡以沫
暗淡的光影落入寥落大殿, 水沉香。
帷幕之后,除却交叠的身影, 唯有寂静。
谢衍好静,遑论重伤时。他此时平躺在枕上,睫羽笼下细密阴影。
殷无极也不去吵他,伸手扣住他纤瘦的五指,缓缓渡去魔气,藉由双修功法助他修复灵脉。
数息交换之后,圣人睁开眼,视线流过他的面庞,声音很轻:“别崖, 怎么突然来寻我?”
他明知故问。殷无极想起那渡河的幻象,喉头像被堵住, 滞涩的很。
他沉默片刻, 声音没什么起伏, “谢云霁, 你自己做了什么, 还问本座?”
谢衍身体懒得动, 脑子却没闲着, 琢磨情人的口吻。
他倘若气冲冲的, 反倒是好事。
偏是这种无喜无怒的模样,最是难哄。
“别崖。”
“做什么?”殷无极横他一眼。
见他鼻息轻微, 唇上毫无血色, 心疼道, “少说些话,谢云霁,你内脏不疼么?”
谢衍低笑, 胸腔震动,差点涌出血气。
他似笑非笑,“别崖,师父难得这么狼狈,你若想做些坏事,为师可反抗不了。”
殷无极翻身坐起,绯眸睁大,有些惊异地看着他:“谢云霁,你说什么呢!现、现在?”
他随即又嘲他,“圣人都伤成这样,不想着静养,还满脑子风花雪月?”
就算手把手教他去做,他也学不会真正的欺师犯上。
谢衍既是无奈,又是好笑,“等你这么握着我的手,把魔气慢慢渡到灵脉里,我得吃多少苦头。”
殷无极的确还握着他的手腕,帮他疏通淤塞之处。当然,收效甚微。
越是地位颠倒时,他越显出孤直君子的本色。谢衍开口前,他压根没想过主动提双修一事。
殷无极观他千年难得一次虚弱,却还记得逗徒弟。
他恼极,冷笑道:“本座以为,圣人毁家纾难,如此高尚,连性命都可以弃之不顾;怎么现在闲暇时,却想着情情爱爱了。”
谢衍动了动肢体,酸痛。
他索性摆了,墨发落在枕上,随意道,“谁规定,圣人非得时时心系天下,不能想着情爱风月?”
“于公,吾治理水患,与天抗衡,保佑凡人,已竭尽所能,履行圣人职责。”
他视线扫去,看着帝尊幽静华美的容貌。在灯烛下,晃眼的美丽。
谢衍也不移开眼,眸光深邃,“于私,谢云霁还不能死。”
殷无极最怕听他这句“死”字,顿时炸了毛,横他一眼,道:“谢云霁!”
圣人莞尔,意有所指:“若是陛下这般美人在侧,都不能碰,我这走一遭天河里,岂不是亏大了?”
“圣人心中也分公私?”殷无极被他似是而非地哄着,心神不定。
他目光游移半晌,“您尽说些哄孩子的话,我……”
“圣人之私是什么,别崖难道不清楚?”
谢衍不等他说完,径直戳破这谜面。
殷无极:“……”
或许用灵气可以强行驱动身体,但是谢衍倦懒的很,见殷无极兀自沉浸在这多情中,开始理所当然地唤徒弟。
“别崖,抱我起来。”他抬了抬手,冰冷失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