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行如此秘密,照理说连风声都透不出去。
白相卿又如何能料到,那位本该身在北渊的师门叛徒,此时正登堂入室,正和他们光风霁月的圣人师尊缠绵厮混呢?
殷无极的身体一僵,他们疯的太超过了。倘若白相卿要进门一探,现在收拾压根来不及。
他匆匆望去,只见衣架上挂着他的玄色衣带,地上扔着他的配饰和裹腰,华贵的外袍更是垫在床榻上,至于无涯剑……
魔君愣了半晌,才从床底找到了躺了一夜,此时正安静装死的剑,简直是哭笑不得。
“相卿,为师无妨。”谢衍立即开口,把徒弟挡在门外。
“……休息两日,灵气已有所恢复,完全恢复还需要些时日。”
谢衍倚在枕上,他现在衣衫松散,风流恣意,脖颈到锁骨满是痕迹的模样,也是压根不能见人的。
更遑论,空气中还若有若无地透着情事的味道,只要进门,就不可能闻不出来。
“师尊,您没事就好。”白相卿松了口气,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徒儿为您准备了滋补的灵药,您若是有吩咐,随时唤弟子。”
殷无极刚刚捡起落在地上的衣物,忙着收拾,却突然想起什么:白相卿最规矩,哪里会闯师长的寝殿呢?
他再转头看谢衍,比他稳重多了。
谢衍果真没动,还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随口诓骗徒弟,“放在门口,为师调息后,会去取用。相卿有心了。”
窗户纸映出圣人修长的身影,孤直如松,浑然是端方君子。
谁知道,这样白璧无瑕的圣人,屋里竟藏了个大美人魔君,与之昼夜双修,笙歌不止。
白相卿不疑有他,在门外行了个弟子礼,崇敬道:“那就不扰师尊清修,弟子告退。”
殷无极抱着剑,倚在帷幕之后,半晌才道:“您就这么骗小白?”
“不然呢,说他们师娘在此,教他进来拜见?”谢衍调整坐姿,小臂搁在曲起的膝上,似笑非笑,“别崖若是不介意,我亦无妨。”
“……”
殷无极被他戏谑的下不来台,还未和他算起账,就忽然神色一变,侧眸看向窗外。
灯影如豆,照出窗外的影子。
一只本不该出现在此的蛊虫,趴在了窗户纸上。
南疆蛊虫!
魔君的脸色阴云密布。
他猜到了大概,却被这种猜测气的浑身颤抖:“南疆巫人,难道是妄图在圣人灵气干涸之际,乘虚而入,对您实行暗杀……”
“想杀我,没那么容易。”
谢衍正在为帝尊点茶,他笑了,看上去从容不迫,“若是我灵气耗尽时,遭遇南疆蛊术暗算,确实是个麻烦。”
“可饶是千算万算,谁又算得出——今夜,陛下在此呢?”
第467章 不速之客
“倘若今日本座不在, 圣人打算如何应对?”
殷无极侧目,看着沙沙作响, 爬在窗边噬咬结界的蛊虫,咬牙切齿。
谢衍却不急,还在悠哉地斟茶。帝尊那一份,他用手背试过杯沿,温度正好,才邀他坐下饮茶。
殷无极拂袖,踱了几步,猛然顿住步伐,恼道:“以小白的修为, 想要看透南疆蛊术为时尚早。您伤成这样,怎么不多带些高阶修士在身边, 就带了小白一人……”
“难道, 仙门之主的安全, 不是仙门最重要的事?”他忍不住轻哼, “倘若是我还在圣人座下……”定不会如此怠慢。
他失言, 顿时僵住, 澄清:“没别的意思。”
谢衍看穿他的别扭, 笑了, 善意地揭过不提。但他心情莫名好了几分,声音温和, “大抵是没想过, 吾有朝一日也会需要他人看顾。”
圣人天下无敌, 向来只有他护着旁人的份。
即使他透支灵气,竭尽修为,做成常人难以想象之事, 他也不会为此多言半句,旁人亦不会多想。
赢才是常态,没有人怀疑这一点。他们看到的,永远是圣人举重若轻的模样。
又有多少人意识得到,圣人的传说背后,也藏着一个人。
他也会衰弱、会受伤,会质疑己道,会有偏私无奈……
殷无极以手扶额,哑然半晌,突然骂道,“都是混账。”
他似乎对仙门满腹怨言:“……平日里给圣人惹麻烦,非得对着干,教他们团结付出就各自装不在;遇到摆不平的祸事时,一个两个的都想起哭着喊着找圣人了。”
“您为仙门鞠躬尽瘁,他们不想着感恩;临到用得上的时候,现在一个个都不知道在哪里……”
“您背地里替仙门平了多少事,挡了多少灾,才有现在的太平盛世。好像您做的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一样。等到做不到的那一日,他们反而会骂圣人渎职,真是混账!”
殷无极越是在其位,越对此感同身受,冷笑道:“也不想想,这盛世太平,合该是唾手可得的吗?”
“不至如此。”
谢衍听罢他的抱不平,心平气和地道:“是吾把仙门百家分派到各地。还有大量妖兽横行在中洲,若是吾为了保全性命,动用特权,令高阶修士的时间白白耗在我这里,反倒坏事。人命不等人。”
“百家身有任务,不来,还说得过去。”殷无极余怒未消,甚至开始迁怒,“怎么就小白在,还有沈师弟医术卓绝,怎么不来照顾师父?”
谢衍不厌其烦地解释:“飘凌去南方海岸了。南疆船队近年来时常徘徊不靠岸。为了防范南疆登陆,我在那里安插了一支战力不错的仙门守备,常年戒严巡逻。如今仙门横遭祸事,我力主救灾的同时,也得保证外部势力不会趁虚而入。飘凌所做之事,本就是我授意。”
“游之擅医,正是负责后勤的最佳人选。儒门其余先生,更是在与百家合力铲除妖物,确实抽不出身。”
道理都说得通,圣人确实深明大义的很。
殷无极却冷笑,双手撑在茶案上,逼近圣人,灼灼逼视,眼睫都快扫到他脸庞上了。
“到底是堂堂仙门之主,将身边得力之人全数派遣出去,只留一名弟子在侧,空门大开。圣人是妄自尊大,还是置生死于度外?”
“陛下不是在么。”谢衍覆手搭在他的腕子上,温声哄着,一副心安理得吃徒弟软饭的姿态。
“消消火,别崖,为师就指着你保护了。”
殷无极唇畔抿着,恼道:“圣人落魄了,竟然指着本座。”
性命双修时,他也触碰过圣人道体,入目皆是灵气撕裂的隐伤,灵脉还断了数根,淤积着,阻塞灵气通行。
唯有他知道,圣人看似恢复了些精神,但是真实状态十分衰弱。在道体修复之前,他现在最好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或许是神魂传来的共感太痛,他一边拥着师尊,一边在无意识地哭,泪水止不住。
在身体的快感达到最巅峰时,他脑中混沌一片,心里想的不是欲情,而是将全部奉献给他。以帝君之尊,做炉鼎都甘心。
“指着别崖,有什么不行。”
徒弟还未触及尊位时,谢衍总是不会松懈,只因为他是主心骨。
现在别崖出息了,可以独当一面,谢衍没必要端着,当然放得下身段。
“若我不在呢?”殷无极余怒未消。
“那就看相卿的本事了。”
谢衍居然真的没给自己留后路,轻描淡写道:“山海剑的结界还能撑一阵子,墨家的好手在周边活动,真的出事了,回援也来得及,我不至于这点时间都撑不住。”
殷无极被他气的倒仰,“精通天衍的圣人,竟然没有算到南疆会暗地里攻山?”
“精通?”谢衍闻言,竟是一反常态地仰头笑着,黑眸透着惊人的亮,“如果说,我没算任何天衍呢?”
“再精于计算,也猜不透瞬息万变的时局。演算天命本身就是陷阱,只会让命按照原有的轨道不断进行罢了。”
“没算?”殷无极怔住。
他顿时意识到其中意涵,脸色雪白:“也就是说,你劈开河道,引导洪水,甚至在海眼里对抗天灾,都是在赌命!你根本没有算过是否能成功……谢云霁!”
“好、好,圣人不愧是天下一等一的狂徒!”
他怒道,“这都敢硬上,谢云霁,你疯了不成?
谢衍默认了他的猜测,指尖点着桌面,似乎在敲击棋盘格。
他淡淡笑道:“想要与天命对着干,没有破釜沉舟的觉悟,而是对成功的可能斤斤计较,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如此瞻前顾后,又何谈与天命对抗,不过是输不起的胆小鬼罢了。”
“万事成不成,也得先做了再说。不敢赌,如何能做成吾想做之事?”
“倘若死在渡河途中,也是吾之所求,不怨不悔。”
谢衍的意志太坚韧,殷无极竟是没找到半分破绽。
最可怕的是,此时的魔君完全理解师长之决意,他用着悲恸的,宛如照镜子似的目光,凝视着世界上另一个自己。
“徒儿该怨恨您这一点的。”
良久,他发出一声叹息,“但是本座,无法否定圣人之道。”
否定他的道,如同否定自己的路。他们走的是同一条路,也合该是这通天之径上的伴侣,而非敌人。
谢衍也凝视着他,好似以他为镜,看见了水面的倒影。
一圣一尊,看似仙魔道别,路长而歧。
可他们竟然如此相似。像到,无论斥责对方什么,都像是在恨自己。
谢衍叹息:“为师执拗,别崖孤直,总要碰的头破血流。也是为师之错,不该如此教徒弟。”
殷无极唯有沉默。
一圣一尊正交谈,蛊虫终于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外部的结界。密密麻麻,成了另一张窗户纸,遮住了本就暗淡的月影。
窸窸窣窣的虫声,令人牙酸耳鸣。
无数复眼窥伺灯火尚朦胧的殿中。再过不久,这层结界也会撑不住,成千上万的蛊虫就会爬满圣人所居的殿内。
“小白若是这都没发现,就合该回山重修了。”殷无极本就是打算引蛇出洞,等来者先以全力破坏结界,将其后手一同处理掉。
他拂袖,站起身,睨向门外:“有不速之客来了。”
北渊魔君此时正在伤重休养的圣人房中,这是绝密,不可泄露,否则会万劫不复。
殷无极出手,就等同他势必将今日攻山偷袭圣人的敌人,全部灭口。
临到被合围的烽火燃起时,谢衍竟然还能视烽烟如良辰。
他随意支颐,墨发披散,白袍垂落,倒是从容不迫,随手招他,笑道:“别崖,来。”
殷无极正拿起无涯剑,听他召唤,顺势回身,冷冰冰道:“圣人有事?若无要事,就暂缓说,本座马上去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