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得是处于下位的谢衍, 忍着快感, 替他委屈坏了的宝贝情人拭泪。甚至还教他别拘着温柔情态, 忽视了“春宵一刻值千金”。
待到欲情消歇, 谢衍斜倚在窗口, 忽然又听到了未绝的雨声。
休养的这短暂时日, 他很厌烦听雨。
谢衍在海眼里孤身坚持的时间, 每分每秒都漫长至极。
他耳畔响起的声音,唯有水, 无穷无尽的水。天河水浸透他的骨髓, 让身体宛如坠入雪窟, 他甚至不知还要坚持多久,连感官都蒙昧,思维都停滞, 唯有记住自己的名字,才不会忘却身在何处。
此时谢衍披散长发,枕着魔君的肩膀听雨时,却倏然惊觉,越鼓噪越安静,岁月并非白白流过。
他和别崖走过漫长纠葛的千年,才抵达得以短暂相拥的此时此地。
“仙门危机解除了吗?”
“还没有。”
殷无极揽着他,听他重归稳定的心跳,心才安定下来。
师尊还没有消失在彼岸。一切还来得及,只要他的魔息能够为他治疗伤口,让他舒服些。他无论给出什么,都不介意。
谢衍新辟了一条疏水的河道,此时中洲才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他阖眸,“还有些跟随天河水倒灌下来的妖兽,肆虐成患……和我们在蜃楼里见到的模样仿佛。北渊也有?”
殷无极应了一声,把下颌搁在他肩上,轻声道:“水患没有仙门严重,但妖兽之患教人头疼。来之前,本座已经打退过数波。随着圣人入海眼,情况好转,北渊的压力也减轻许多。”
所以,他才能抽身暂离,前来探望圣人。
殷无极笑了笑,却不深,“圣人高义。”
这股浅浅的疏离,让谢衍蹙眉。
此时的他们,身体分开了,却依旧保持着元神结合。
两心化为一心,两人并做一人。不用付诸语言,随便想一想,对方就能领会,自然也无从欺骗和保留。
谢衍的声音清冽如碎玉,只唤了他的名字:“别崖。”
“我明白。”殷无极不等他解释,垂头,前额轻碰他的眉心。
灵犀在此一瞬,他低声:“师尊,您的愿景……您想跋涉而过的那条河。我看得见,我亦如此。”
高山流水,本就不必言语。
殷无极俯身,亲吻师长的鸦黑的鬓发,“本座当年俯瞰九重山时,亦许下大宏愿。所以,不必解释。”
谢衍抬起手,抚过他的脸颊,眼里好似有星辰余烬:“别崖知我。”
殷无极回应,轻轻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们的言语,本该在此点到为止。
殷无极以为,谢衍会如往常那般敛着感情,秉持冷静,是他们之中叫停的那一个。
谢衍抚着他的脸庞,双手捧起,额头又抵着他,笑着问:“我若是真的效仿渡河的狂夫,非要涉足这天河,别崖会如何?”
“……”
“我若是失败了,半途坠河而死,别崖会为我哭么?”
殷无极瞳孔微微凝聚,他们本不该谈论超越立场的情深。
他知分寸,明事理,知道不可越线,才能长年累月地做他的情人。
师尊明明最懂其中道理,为什么迫他回答呢?
他们哪点有立场谈论这些?
他却不知道,圣人情动如山崩,早就叫不了停,只能与情人跌入更漫长的大梦。
“……为什么,偏要这么问?”
他不该答的,怎样答都像成谶,他怎么答?
谢衍却不顾他的激烈抗拒,兀自揽着他的肩膀,缓慢而坚决道:“我若是要去走一遭,别崖,会等我吗?”
“谢云霁!你是天生圣人,没人能逼你去做任何事。”
魔君咬住唇,声音隐忍着颤抖,“师尊又不是不知道,倘若你离去——以我的命,我又还能活多久?我独活不了的……”
谢衍抚摸着他的脊背,好似在平复他的颤抖。
“别崖,你要记住一点。”
“无论某天,我去了哪里,走了多远……”谢衍似乎克制不住情的流淌,将其注满殷无极绯色的瞳。
他温声道:“你且等等师父,我会回来渡你。”
殷无极后来总是想,他最恨谢衍的,就是这句话。
他听见冬雷,窥见夏雪。
他亲眼见到沧海化桑田。
却死不能,活不成。随无所,殉无棺。
他守着空城,冷寂了热血,枯竭了魂魄,等一个找不到归处的人。
待到天色又昏黑,谢衍才披衣下榻,将垂下的帘子挂回玉钩上,预示着这场漫长的悖乱厮混暂消歇。
他不复往日冰冷,一身慵懒风流,好似当年花前酌酒、月下对饮的君子。
圣人灵脉里填补着帝尊的魔气转化为的精纯灵气,舒服许多,不至于时时都针刺似的痛楚。
但是从枯竭到丰盈,圣人到底对徒弟做了什么,有多疯狂放肆,这种事情就不能深究了。
谢衍开始收拾仪容,冷茶漱口,布巾洁面,将荒唐的痕迹擦拭干净。
铜镜里照出颀长君子的身形。谢衍随手将长发拢到一侧,眉目本应清冷无欲,但是照出的却是情劫的影。
陌生。但是比一尊冰冷的神像,要生动鲜活的多。
有情,才知生之绚烂。有欲,才知求而不得。圣人看似光风霁月,背地里晕染了浓重的负面情绪,越残缺,越像一个人。
“……真是堕落。”谢衍叹息一声,似自嘲,却不见后悔。
他未羽化登仙,却堕入红尘,陷在美人的温柔乡中。
所谓正道,或许是克己复礼,存天理灭人欲。
谢云霁合该效仿诗书中那标准的“圣人”,道德高尚,遵循礼法,心怀天下,不沾染半分私欲。
“看来我当不成圣人了。”他失笑,转身不再以鉴自照。
镜中照出的他,有多偏执,有多疯狂。他不必去看,自在心中。
谢衍点了灯,幽黑的夜也被照亮。
如豆灯影一晃,随着他蹁跹的身影而去,摇曳出一段温柔的光,照着还赖在床边,试图把被子拉扯到肩膀,遮住躯体的小徒弟。
殷无极把自己裹的像个蚕宝宝,墨色长发却披在外边,像是恣意蔓延的烟萝青藤。
他见谢衍,也回过味来,眉眼含怒地瞧他。
谢衍失笑:“遮的这么严实,还怕为师看?”
说罢,他伸手,扯扯他盖着的绣着祥云纹的被衾。
帝尊慌忙敛的更紧些,得师长一句揶揄,“帝尊又不是初次双修,何必做些处子娇态,倒像是师长逼迫弟子了。”
他提起他们的悖乱关系。圣人竟觉得理所应当,浑然不知耻了。
殷无极无端羞恼几分,把头发拨拉到胸前,遮住锁骨,盛如夏花的容貌即使藏在鸦黑浓密的鬓发间,也无端晃眼得很。
他恼道:“您自己做了什么,心里不清楚么?”
谢衍立于床边,雪白宽袍风流,也不系带。圣人容貌清霁倜傥,这副萧疏狂放的姿态,颇有魏晋遗风。
这等见之难忘的魅力,也教床榻上拢衣披发的帝尊一时失了神。
“半点都不负责任的。”殷无极面容艳似桃李,似怒非怒,像是在恼自己被白睡了一通,师长还取笑他。
“那,为夫负责。”谢衍含着笑。
“谁要你负责。”殷无极气的蹬腿,被衾滑落,露出他锁骨上深深浅浅的痕迹。
谢衍提灯看去。
殷无极仓促遮掩,却见一行醒目的情诗,明晃晃在灯下呈现。
那是昨夜,谢衍兴之所至时,指尖沾着化开的灵气,调匀了胭脂,在他洁白修长的身躯上写了阕小词。
从锁骨到胸口,再到腰背处,勾勒圣人的指尖字迹。
谢衍甚至把“谢云霁”三个字写在他身上,作了藏头诗谜。
那笔迹,宛如罪证。
谢衍也难得轻咳一声,他忽然就想起来了。
殷无极遮不住,索性也不遮掩了,道:“圣人千杯不醉,却醉灵力。您要面子,做了什么坏事,第二日惯常都不认的……”
“这倒不会。”谢衍兴致盎然地抚过他腰上的落款,无不惋惜,“可惜一擦就掉。”
“您还想写擦不掉的?”
殷无极恼的厉害,竟是赤着上身,翻身下床,气冲冲地道:“本座昨夜被您要求侍候,想着您伤重,不宜动气,也就忍了。今天非得教您尝尝‘犯上’的厉害……”
谢衍到底是重伤未愈,很轻易地就被小狗冲过来,揽着腰,圈在臂弯里。
“好,别崖终于学会‘犯上’了。你且来试试。”谢衍也半点不反抗,只是笑,畅快淋漓。
殷无极本该报复回去,但是在察觉他的身体依旧冰凉时,顿时犹豫了:“您昨夜,肌骨几乎寒透。”
他声音很低,很温柔,“海眼里,冷么?”
“有点。”谢衍本想说不冷,但话出口,却坦诚了真话。
大抵是元神相交的感觉还没消弭。他骗不了别崖。
“……果然很冷。”殷无极默默运起魔功,让本就温热的身躯更滚烫,让如冷玉似的师长靠的更舒心些。
如此行事,圣人就能够更好地从他身上汲取什么。无论是情/欲,还是温暖。
倘若师父需要他做一回炉鼎,他为还他恩情,有什么不能做呢?
温情正好时,谢衍忽然听见屋外,白相卿敲门。
“师尊,您的伤势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