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540章

墨非和韩度,尚年轻气盛。他们自少时就被作为继承人培养,是“别人家的孩子”,典型的对照组,向来不对付。

但是学说继承自上古,他们自傲于先贤,又彼此不服,甚至放出豪言壮语,道:“让我们服气某个人,皈依于某一道,开玩笑,怎么可能?”

“中洲百家各有傲气,学说又截然不同,注定是一盘散沙。”

继承了宗门的他们,在百家之乱中趁势而起,寻找宗门发展的机遇,昔日死对头,越发的看对方不顺眼,甚至发展到势同水火的程度。

直到他们,在百家之乱的末尾,见到那位刚刚建立儒宗的年轻圣人。

彼时的谢衍,登上圣位时日不久,连他一手创立的微茫山儒宗也异常年轻。

“听说,又有名士归于儒宗了。”

“冲着圣位去的吧?”

“圣人谢衍还放出话来,要在中洲建立‘儒道’呢。”

“建立道统,这可比开辟宗门难多了。”

众人纷纷看笑话,“不说别的,中洲百家与世家大族,他搞得定吗?”

韩度自然听到流言,看似感兴趣,实际内心却不屑一顾。

“上古时,法家自成一派,与儒者又不算和睦。教我去跟着那位‘圣人’建立儒道,还以他儒门命名,嗤,怎么可能?”

在与老友墨非对骂时,韩度也从这位一心沉迷墨学的死对头口中,听到他对儒的反感。

“上古时的儒,强调什么礼乐尊卑,还是把人分三六九等,真是无聊。”

墨非拧着机关甲的零件,道:“我们墨家以‘兼爱非攻’为道,可不兴他这一套。若是圣人谢衍上门做说客,我若是听的不高兴,连圣人的面子都不会给,非得把他赶出去。”

他们想的很好,直到圣人,真的登门的那一日。

仙鹤盘旋,白衣纷飞。

那人乘风而来,飘逸不群,宛如临江仙。

“树欲静而风不止,中洲仙门将变,我欲与诸君重现——”

“上古时期,诸子百家的辉煌!”

第472章 墨法抉择

当年的圣人谢衍, 究竟是何等模样?

才能以一己之力成立儒门,收服百家, 组建儒道,将一盘散沙的中洲仙门收拢于掌心。

听到这个问题时,墨非正冒着寒风骤雨,带着后继者墨承与一众墨家门徒,奔波在除灭妖兽的前线。

从三大湖到长临城原野。

墨者布衣裘褐,赴汤蹈刃,死不旋踵。

“宗主,我们还要坚持多久?”

“这场灾难,自春及秋。等到坚持到入冬, 雨水就不会那么多了,妖兽之种也会少很多。但圣人担心会有雪灾。”

墨非十指系着无形的灵气丝线, 在他的操纵下, 高逾城墙的机关甲人缓缓抬起双臂, 对着从河道里爬上岸的妖兽先行扫荡。

在灵火铳的硝烟弥散后, 墨家弟子开始着手除灭这一带的妖兽。

迁徙之民何其多, 水患过境时, 无数房屋家财都毁于一旦。

更何况, 还有接踵而至的寒冬。

多少人能够活到第二年春?不清楚。

但墨非似乎从圣人的态度中猜出, 这样的灾厄,大概还会有第二年、第三年。

墨承见墨家这般精锐尽出, 甚至作为宗主都上了前线, 虽然无条件服从, 心中却是有不解。

在抗击妖兽的闲暇,他找准机会,问道:“爹……宗主, 上古时候,我们墨家不是和儒宗势如水火么。既然‘儒墨’同为显学,您当年又是为什么选择‘百家归儒’?”

墨非拍了下墨承的后脑勺,笑骂:“未雨绸缪罢了。半大小子,还质疑上了,听圣人的话,总是没错的。”

“等你长大了,继承这墨家钜子的位置,你就知道了。”

上古时,墨家领袖称“钜子”。如今他们多称领袖为宗主,“钜子”之称,代表的是墨家承继上古的骄傲。

在钜子的位置传至墨非时,作为机关术的奇才,墨非从此撑起门楣。天才是张扬不羁的,他也不例外。

他成为墨宗宗主的时间,还在天问先生登圣之前。

一滩浑水的仙门百家里,时常有大能异军突起。

或是结盟,或是敌对,彼此之间为争夺资源、弟子和地盘。时常彼此攻讦,甚至发展为武斗冲突。今日你欺我门楣,明日我就杀上你山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每个人披着衣袍,文质彬彬,在道统斗争时,却无一不做了豺狼,露出沾血的獠牙。

无他,仙门秩序就是强者为尊。

弱小的宗门会受到践踏,孱弱的学说甚至无法发展起来,就迅速消失在修真界。就算暂时苟活于当世,也朝不保夕。

道统倾轧之下,总有输家。在仙门混不出明堂的修士堕入邪道,转而去俗世装神弄鬼,博得利益,迫害凡人,甚至时常闹出血祭的丑恶罪行。

彼时,还是道家“无为而治”的时代。修真界还处于“小国寡民”时,这种思想尚行得通。

修真界的体量膨胀的太快了,修士不断增加,门派也不断涌现。仅凭几家几姓联合起来,割据而治,行私刑私法,难以涵盖整个仙门。

“紫微星东现,天将降圣人于斯地。”

道祖早些年的批命,预示着下一个时代的到来。

墨非大抵知道这位“天命圣人”是何人。

那位立志于复原上古时失传的儒术的散修,别号“天问先生”谢衍,虽然无师承,无门派,修行速度却快的惊人。

能够仅凭在故纸堆和遗迹里钻研,就无师自通儒家学说,甚至提炼出修炼法门的修者,甚至已经跳过了“天才”的阶段,径直步入了常人不可企及的“宗师”之境。

与他同时代的修士,或许也曾想过与谢衍争辉。

毕竟他常年行踪不定,即使有事迹流传,也总会让人觉得书生酸儒,言过其实。

年轻的墨非也曾这么想过,毕竟他那时认为“儒墨,为当世显学”,墨家之法是不输给儒的,就算不会压上一头,也合该平起平坐才是。

他甚少向徒子徒孙提起当年,直到儒道百家不再坐而论道,而是各自显露出铮铮风骨的今日。

墨非叙述道:“当年,我认为自己也是当世少有的奇才,就算那位‘天问先生’惊才艳绝,也不过是天命气运加身而已,有什么稀奇。”

“即使他渡过登圣天劫,成就圣人之尊,向百家提出‘归儒’一事。仙门平时都互相撕扯,所有的矛头都对准他,那就算是圣人,也受不了吧?我当时确实这样想。”

“那一日,仙鹤飞到我的门前,圣人谢衍来了。”

墨非的衣袍短打沾染雨水,他十指收拢,豪迈的机关兵甲却在精细地修补倾倒的房屋,他的眼底熠熠生辉。

“在我这一生中,我从未见过这样一个人。”

当年的圣人,刚刚渡劫不久,微茫山儒宗也成立时日不久。

就算复兴了最古老的道统之一,从前一向是散修的谢衍势力新,地位新,还根基不稳,是实打实的仙门新贵。空中楼阁的那种。

在墨非先入为主的轻视之中,这位年轻的圣人白衣乌发,在山风跌宕中降落,天许一段风流。

圣人气质如冰雪,怀瑾握瑜。

墨非却忽觉,有一簇天降的火种,自九天谪落在他的面前。

谢衍挥别云霞,拂衣见流云,长风掠过他的衣袍,一身冰雕雪塑的剑骨,好似天下再无他这般人。

他道:“上古,墨子曰:‘上本之于古者圣王之事。下原察百姓耳目之实。发以为刑政,观其中国家百姓人民之利。’”

“吾尝听闻,墨家钜子立誓,将坚守墨者之道。可中洲仙门各扫门前雪,彼此攻讦对抗,永无宁日。君可知,我等修仙之人,不过抖去身上尘埃,人间就是一场灾劫。”

“或许这样强者生,弱者死的世界,在诸公眼中,正如日月升起般寻常;凡人之于仙者,亦如朝生暮死的蜉蝣。”

“即使这是现实,但是吾不愿诸公将其视为寻常,却忘记诸子百家的来处——我们的学说,诞生于世道浇漓之中,执着救世的那颗赤心。”

他的声音如渠中之水,泠泠常清净:

“吾不欲王天下,使四海如沸,生民如煎;吾欲圣天下,以仁义匡扶仙门,重订五洲十三岛秩序。”

“儒者之仁义,正如墨者之兼爱,本就不冲突,何以拘泥门户之别,学说之异,却放弃携手追求更终极的道义?”

谢衍与他不过初见,在山门前这一席话的最终,圣人问他:

“钜子愿从王者,还是圣者?”

从此,墨家向他俯首,拥他为儒道之圣,再无异心。

“时至今日,我仍然未曾后悔,那一日从向圣人。”

墨非道,“那时的仙门,呼唤的是一个可以订立规则、执行公正道义,仁者爱人,将五洲十三岛从混乱与无秩序中带出来的人。圣人谢衍,就是天命所归的那个人。”

“从私利走向公义,从少数人的仙门,走向如今天下人的仙门……”

“这千年的改革,何等之难!”墨非叹息。

墨承先前满口大义,以仙门自豪自居,实际上还心存迷茫,他不知道何为“仙门”。

此时,他却恍然明白,他为之自豪的“仙门”,正是诸子百家面对天命时勠力同心、百战不退的风骨。

所以他自称“仙门弟子”时,才会昂首挺胸,感到由衷的自豪。

后人以“仙门”自称的时候,会因为他今日所为感到骄傲吗?

墨承忽然想,他觉得会。

*

“当年,我等诸子百家跟随圣人,于川上行舟,也曾斗酒吟诗,风流笑傲。”

韩度离山之前,也曾拥着妻女,享过天伦。

他人至中年,作为儒道中的中流砥柱,圣人的左膀右臂,他早已不是当年桀骜不驯的少年。

需要他们上阵的时候不多,因为很多时候,圣人都会将灾厄掐灭在萌芽之初,维持着仙门的盛世模样。

韩度乘坐行舟顺流而下时,途径峡谷,当年盛况仍在耳畔回响。

而今,良辰美景不复,各自奔赴前程,韩度忽然发出叹息,“如今,却是千帆已过……不复当年。”

他如此明白,盛世的造景一旦被打破,就不复重来。

正如伤痛过的土地,不会很快忘却记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