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545章

时光易逝,岁月亦老。血与仇终结了,仇人也早已死去,唯一还活着的罪人,唯有自己。

他愧疚的,错过的,却从未忘记。他也将终其一生还债。

“我死之前,还是回去一趟看看吧。”

思量再三,殷无极终于下定了决心。

“回启明城。”

“看看最初的梦想。”

噩梦终有醒来时。殷无极睁开眼,看见烧尽的烛台。烛泪如同他瞳孔中的淤血。

他依旧是君王,是尊者,是北渊的神。

神不会痛。

他不该恐惧死亡,不该畏惧离别。他不该有逃避,不该有爱恨。

即使是日复一日的痛楚,痛的久了,他就变得波澜不兴,活着也终会成为习惯。

门外传来魔兵拦门的声音,惊破长夜。

那令使一路闯入,还未涉足殿门,就被尽职尽责的魔兵用刀剑拦下。金铁声交错,他的声音几乎嘶吼:“让我见陛下!……紧急军情——陛下,启明城,启明城!”

启明城一词,当即就触动了他的神髓。

殷无极拂袖,身影立刻出现在见微宫的殿门前,俯首看向那擅闯帝王寝宫的令使。

“放开他。”殷无极扫去一眼,魔兵立即收回压制擅闯者的刀剑。他们也本见他蛮力闯关,害怕是刺客而已。

殷无极改革过北渊的通讯体系后,为保证消息畅通无阻,每个城池都有数个联络渠道,保证战时也不瘫痪,并且设有专职的令使,司军情传递。

城池之间的传讯,也缩短到几个时辰到半日之间。

令使这么十万火急,定是紧急军情。殷无极心生不妙的预感,当即询问:“发生了什么?”

“陛下,兵临城下了!”那令使忙不迭说,声音嘶哑。

殷无极展开军情,是柳苍穹亲笔书写,因为事发突然,写的潦草,他一目十行扫过,把情报在心底过了一遍:

“身份不详的亡灵,持长刀,有统率妖兽的能力……”

“腐蚀的血雾,只要被侵蚀,就会倒毙。”

“城中,有仙门奸细?!”

妖兽兵临城下的时候,城中恰好发现了仙门奸细,这样巧合?

殷无极扫完几行字,没看到对奸细的详细记载,大概是事发仓促,柳苍穹要把信及时送出来,没有写的很详细。

“陛下?”

殷无极将军情收到袖中。夤夜中,他的侧脸苍白冷厉,道:“萧珩在哪里,什么时候能领兵支援启明城?罢了,不等他,本座先去,教将夜点中央禁军驰援,能多快就多快。”

“备战车……不、不备了。本座先行一步。”

魔兵的速度远远及不上尊位。他若是等调兵完成,再跟随笨重的魔兵大团行动,又怎么谈得上是救援。

殷无极当即折回宫中,换掉繁琐宽大的帝袍,披上劲装轻铠,取了剑架上的无涯剑。久违的出征姿态。

他自九重天化作黑雾,向启明城赶去。

凛冽的风吹拂在帝王的侧面,他似乎略有耳鸣,听不清地脉的呼唤,唯有亘古的风声。

故人,故城。

那些惨痛的、悲伤的回忆……

他心底的血,经年的逃避,折戟的理想,未全的誓言……

他已经是北渊魔尊了,是五洲十三岛的佼佼者。不再是那被大魔围杀,筋骨尽断,唯有靠龙脉才惨烈反杀的年轻城主。

一定,不能重复当年的宿命!

快,更快!

只要及时赶到,现在的他,可以颠覆一切不利战局。

无论来犯者是谁,他都可以将敌人斩于马下,可以将一城的臣民护在身后,不让他们再任人欺凌……

似乎是因为决意太强烈,龙脉也从大地中钻出,漆黑龙影在他背后呈现虚像,为他乘风护一程。

在这长夜的末尾,他穿越过呼啸的狂风,时间在他身旁飞驰。

迟到的百年又百年,不再是启明城主的殷无极,妄图抵达他当年未曾及时赶到的战场。

人总是会困在年少时的阴影中,任凭遗憾,兜兜转转。

他好像奔跑在交错的光影里,想起的并非九重天上的王座与权柄。

而是启明城的一个寻常午后,惠风和畅,他走在街上,忽然听见摊贩叫卖的声音。

一座围城,故地与旧人。

他在迷雾与迷局里乱撞,亡灵与识海的墓碑,背叛与血色之夜,与骤然响起的钟鸣。

王道、龙脉与紫气,化作为他加冕的荆棘王冠。十二冕旒遮掩他的面容,人们看不清他形容疲惫,唯有威严。

他合该如此威严,宛如神明。

当殷无极终于穿过过往的罅隙,到达他梦中的城池时。

他携龙脉之气降落在城门前,瞳孔中倒映着血月的影子,几欲滴血,身形摇摇欲坠。

他看见城门残破,城墙坍塌。

站在废墟之中的亡灵,也穿过了古战场久远的时间,践踏着这片土地。

长刀穿透战士残破的躯体,将无头的亡骸串在上面,战士碎裂的长刀还握在僵冷的掌心。

血与火疯狂蔓延。

四处是撕咬进食的妖兽,是被血雾风化的骸骨。

忽然有东西滚落,触碰他的靴面。

殷无极近乎茫然地低下头,看着一颗头颅滚到他的脚边,怒目圆睁,双瞳血丝尽染,宁死也未曾屈服。

是数个时辰前,还在向他写信求援的现任启明城主。

柳苍穹。

第477章 滑向深渊

猩烈的风吹过残缺的城墙, 长夜月下,天地在旋转。殷无极听不见呼啸的风。

五感失灵, 瞳孔微散,血色在眼前化为交错的无意义光圈。咚、咚、咚,这是心跳声与血脉共振。

心魔从灵魂深处化作怖畏本源,向他露出狰狞的面目。

“罪人——”

妖兽犬牙撕扯着断肢,在森然月色下向殷无极抬起头,咧开沾满血肉的利齿。

魔兵精铁制的盔甲,在利爪下如树枝易碎,被践踏的不成样子。

碎肢与骸骨,化作铺满地上的血痕, 死亡变得稀松平常。他甚至分不清,被碾入土壤的血肉, 曾经是不是人形。

殷无极提着剑, 往前走去, 他茫然四顾。

若非硝烟弥漫的城池上方, 写着他当年留下的“启明”二字, 他还以为身处最深的梦魇里, 是心魔在编织幻境, 要击破他的内心防线。

高大健壮, 刀锋悍烈的大魔亡灵旋身,动作有些许僵硬, 大抵是关节处尚存漆黑的缝合痕迹。

殷无极目视, 大魔颈上的盔甲里, 除却混沌外,并无真正的头颅。

当年,北厄的头被他作为战利品割去, 带离了古战场。亡灵基于躯体苏生,总不能再长出一颗头颅,就这样戴着空盔。

不像是复活,倒是尸变。

不生不死、血肉合成的战争兵器。

天道傀儡,无疑是其中最强。

亡灵扬起长刀,一甩,刀尖上穿刺的破碎躯干被重重摔在地上。随即收刀,转身,面朝充满压迫感的现任魔尊,刀面如秋水,划过凌冽的半弧。

挑衅的姿态。

“死后,彻底成为天道的傀儡了吗……”

殷无极没有理会傀儡的挑衅,而是俯身,捧起那滚落的头颅。

他注视着刀客失去光泽的瞳孔,好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轻声道:“柳苍穹,他的父母,柳云天和白蕊,都死于保卫启明城。他是英烈之子。”

他的声音嘶哑,也如风,“当年,本座任命他为启明城主时,他还年轻。若论修为,魔宫比他强的大魔,比比皆是。但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对这座城最有感情——他是启明城的儿子。”

英烈之后,故人之子。

殷无极选择柳苍穹做启明城主,是他对故城难言的愧疚与珍视。

他相信柳苍穹与启明城会带给他不一样的答案,他也在这百余年来,不断回顾、注视着这个答案逐渐萌生。

无论如何,都不再是他强加的,而是人民的选择。

柳苍穹,真正爱这座城的城主,才会救济灾民,体察民情,做到他力之所及的最好。

直到最后,他身为城主,并未在面临大魔时龟缩城中,而是出城迎敌,为了守卫百姓,英勇战死……

宿命竟是如此相似。英烈的后人,也会在某天踏上与前人同样的结局。

殷无极连悲伤与愤怒的能力都失却,情绪膨胀到极致,让他的表情难以控制,脸庞没有丝毫血色。

唯有瞳孔里,蕴着绝强的杀意。

在念出大魔名姓时,他发出一声怒音:“北厄——!”

骤然间,前所未有狂暴魔气从帝君身上升腾,地脉龙气感知到他的愤怒,剪影中浮现真龙的虚像。

月色收敛光芒,转而暗淡。属于帝尊的天命之火,化作黑色的流星,缀在天穹上,一如浩瀚的银河,向城池倾落。宛然如同一场洗练的秋雨。

极端的暴怒点燃的焰火,既是毁灭之景,又出奇地美丽。

玄袍持剑的魔君仰着面,容色凛然,双眸微合,沐浴在腾腾的火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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