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549章

萧珩用兵时是绝对冷酷的,逐步兵推时,也在引导帝王冷静地观察战局,他道:“这么难的选项,一开始就别考虑。我们需要一场首战大捷,去发泄北渊民间无处可去的情绪,北渊需要的是快意的复仇,不是焦灼的战场与没有进展的战线。”

“如果第一战不能速胜,反而陷入泥淖,一定会让人小视北渊,认为我们可欺。届时未能打出一拳开,反而百拳来,得不偿失。陛下,既然心意已决,必须要战,我们在战局上得到和考量的,就远不止复仇。”

“胜,用什么方法都好,哪怕打没那么像样的对手,第一战必须要胜。”萧珩扯过朱红的披甲,俯身,砰地拍在案上,看着激愤不已,“……启明城、启明城——!”

萧珩也是意难平。

故人早离散。他却没忘记,当初是那座城代表的理想,将他们聚在一处。

时过经年,无论最后收场时如何不堪,但是当初他们这些从启明城走出来的人,无法将那怀激烈湮灭在时光里。

可最终,连怀想和回忆的载体也失却。

正如在精神上失却故乡。最终,谁也回不去了。

“打仗,要的是那股子气。”萧珩道,“无论是争霸,还是复仇,基础都是信心。”

当前的北渊,矛盾已经挤压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唯有这口气泄出去,复仇,有了信心,才能形成正向循环。

一城血债,难道还要隐忍不发?那魔还有什么血性!

此时正是“哀兵必胜”时。

“不必拘泥,本座很清醒,要的是赢。”殷无极眼睫轻颤,他今日召来将相,就是已下定决心。

荧惑守心。身后的星盘忽明忽灭,君王却颔首,“哪怕为此,我要在战场与圣人分出个你死我活……我必不负我的臣民。”

萧珩看着他决绝的眼睛,知道君王看似冷静,实则已经抱有觉悟。

必胜,或是必死的觉悟。

“在这之前,该走的程序还要走完。”殷无极的手指抚过沙盘边缘,开口道。

“陆相,拟旨,擢萧珩为北渊兵马大元帅,统领天下魔兵。同时向北渊发布征兵令,召回老兵。”

“向中洲、东洲仙门边境陈兵。先按而不发,操练演习,保持战备,待本座旨意。”

“向仙门发檄文,斥仙门背叛仙魔联盟,悍然撕毁盟约,引妖兽袭城。启明城主柳苍穹殉城,一城军民牵连惨死。仙门忘恩负义,此仇必报。”

出师有名。

第480章 同态复仇

战争的阴影, 盘旋在北渊上空,如同黑鸦掠过的羽翼。

三日前, 魔门学子游行越演越烈,甚至派出代表上书,声称要直谏君王,向仙门复仇。

他们推出的这位代表,名为狄飞惊。在魔门,以才思敏捷、行事不拘小节著称。

殷无极观之,他身上似有故人遗风。

在魔宫阶下长跪,狄飞惊递上万名学子按过手印的文书,谏言道:“陛下, 北渊在五洲十三岛多年,虽然实力雄厚, 矿产丰厚, 亦有文明稳定的政治环境。但在仙者眼里, 我等始终是蛮荒魔地的愚民, 不可教化, 自然也不被当做人看。被人杀戮, 屠灭, 固然可怜, 但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数字而已。高贵与低贱,难道是以道统来分的吗?”

“我等北渊之民, 不欲兴战, 但也不怕战。何况是屠城之仇。难道被仙修欺到头上, 陛下还希望魔修再跪下来吗?”

殷无极听他尖锐的质问,并未恼怒,而是略略抬手, 允他起身。

狄飞惊依旧坚持跪在金殿之下,却昂首,道:“陛下可知,外界传言如何?”

“如何?”他问。

“外界流言,称陛下向仙门一味求和,并非为魔道计,而是与圣人有私。”狄飞惊道。

“……”殷无极阖眸,不答。

他先捧了捧君王,“我等都知晓,陛下殚心竭虑,从中调停,一切都是为北渊。陛下不欲怒而兴师,也无有对外扩张的野心,更不欲破坏和平,让北渊跌入狂热的战争陷阱。”

“可倘若复仇之事,我们还思虑再三,权衡利弊,那么失去的只会更多。这偌大五洲十三岛皆知,北渊魔修毫无血性,被仙门打了左脸,又将右脸伸过去,仍由对方掌掴——陛下,倘若到了那个时候,人人都会想从我们身上割走一块肉,反正魔修不会反抗。”

此子能言善辩,处处都戳他痛处。

他大胆得很,就好像曾有人告诉他,即使是直言讽谏,也不会被君王拖出去砍了似的。

殷无极听完他的一席话,越来越觉得,故人挥不散的影子又回到了魔宫里。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支着侧脸,问道:“……程潇,是你什么人?”

狄飞惊突然卡了壳。

仅是片刻沉默,就让殷无极确定了什么。

他那位被流放出九重天,永不得归的前右相,即使在草野之中隐逸,也执掌着帝京的棋。

他不碰政事,看似隐逸,可他的学生遍北渊。

“……也罢,三百年了。”殷无极覆着眼帘,他已经有些忘却程潇的模样。

许久未见到故人,或许在死之前,也可以再见一次。

思及此,帝王开口,淡淡道:“宣,程潇回京。”

“这些话,不需要他教学生说给本座听。他若是非说不可,就来本座面前,亲自讲给本座听。”

在筹备战事时,君王还有许多事要做。

殷无极见完闹腾的学子,将他们安抚下来,又马不停蹄地面见了几位入京的将领,调兵遣将已经稳步开始。

萧珩也被派遣出京,禁军由被火线拔擢为金吾卫统领的池非鱼代管。

临走前,殷无极登台,赐萧珩元帅令,拜他为兵马大元帅。

萧珩银铠朱袍,喉头微滚,忙单膝跪谢,双手接过君王所赐。

“萧元帅,此去必定大胜。”殷无极俯身,漠漠的眸凝聚着血色,又似毫无焦距。

交付令牌时,君王触碰到老将掌心的茧。

原来已经过了这么多年,他望着萧珩的鬓边,确认将军没有在安逸和蹉跎中生出白发。

几经跌宕,他曾视萧珩为肱骨,为兄弟手足,又心怀戒备。

调回京中,在两看相厌中彼此忍受,在无聊岁月里怀想当年,终究习惯了不好不坏做君臣。

此时,殷无极将他放出京,委以重任,却再也不怀疑他的忠义。

“臣,得令。”萧珩似乎懂了君王的未尽之意,笑了。

他重重锤向胸膛,心脏之处,向他低头起誓:“……报君黄金台上意。”

仙门不是好对付的对手,卧虎藏龙,还有三圣压阵。他此去,也不知道是否能活着回来。

若是问他萧重明,能不能“提携玉龙为君死”。

他能。

车辚辚,马萧萧。君王送别了将领,银枪背负,弓箭在腰。

马蹄急,尘埃不见桥。

殷无极孤身一人,拂衣,在魔宫的阶前,遥望极夜中的九重天。

“……战争的车轮,碾压过的是什么呢。”他安静地想着,忽然斜月照在地上,一片莹莹,像是银色的霜。

不是月光。他后知后觉地仰起脸,看着大雪飘落,盈在他双肩。

下雪了。

启明之殇已过半月,在北渊集结魔兵时,仙门一方,仍然坚称对奸细一事毫不知情。

殷无极也听闻,圣人震怒。

即使仙门数度丧事,外加南疆渡海,谢衍战事缠身,还百忙中抽出时间,亲自督查启明城变的真相。

谢衍甚至还连发三封书函,言辞恳切,希望与魔君一见,承诺会彻查此事,还北渊公道。

殷无极的确收到了书函,却回绝了与圣人会面。

仙门就算查出了所谓“真相”,北渊就能得到公道了吗?

不,不然。这早已不是谈判桌上能解决的问题。

北渊朝堂的情绪已经在内爆边缘,民间的压力还在持续上升,继而演变成烧遍北渊的一把烈火。

没有人能去恨天灾,那太虚无缥缈。人的仇恨总要有一个落点。

仙魔的积怨太深,以至于,只要此事与仙门有关,那么无论真相如何,仙门必然就是首位寻仇对象,容不下解释和弥补的空间。或许从一开始就从未有过空间。

好像怕他们打不起来,那陈词滥调的帝尊与圣人的私情,又被翻出来大肆指摘。

甚至别有用心者还煽风点火,结合过往阴谋论与前些日子的借粮之举,杜撰君王背叛北渊,有意向仙门投诚云云。

倘若殷无极对仙门的态度不够强硬,连他的至高无上的地位都会被撼动。

他满心仇恨时,又被民意裹挟着向前,早已别无选择。

陆机已经把宣战文书拟好了。

殷无极读过,字字带血。

“陛下,又是仙门的信。”令使送来信件。

谢衍的信他收到过几封,都是以仙门的名义寄来。

谢衍在北渊大抵是有钉子吧,知道他被民意裹挟,被流言所困,进退维谷,不能接受他个人的信件,所以信中只说公事。

可这一封,殷无极例行拆开看过,忽然觉得字里行间有异。

他遮住几个字,按照独有的顺序看去,却见谢衍将他的问题拆开融入信中,是在问他。

“别崖,你恨我吗?”

谢衍对此不知情,从一开始,殷无极就没怀疑过。

即使他也知晓那个印记的事情,但曾为他的弟子,殷无极从未质疑过圣人的品格,更不认为他会祸水东引,残害北渊百姓。

这些年来,谢衍维护与北渊的关系,对道统一视同仁,是真心实意地要去避免这场争夺气运的千年之战。

他想要的,是那个大同世界,而非唯有仙门得利的世界。

殷无极正是那样相信着他的愿景,并且愿意配合他,共同带着这残缺的世界,走到那个理想中的未来。可惜,事与愿违。

如今,圣人在弥补,在百般煎熬的。

是他身为仙门之主,却力所不及,终究没有管控住偌大仙门,让仙门共同体的内部产生了分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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