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550章

是他未压制住暗流,是他未曾察觉……

他是仙门之主,他做的不够好,他得担责任。

谢衍也知道言语的苍白,启明城对殷无极有多重要。

但他依然在徒然做尝试,试图在战争的边缘勒住缰绳。不能失控,不能开始,那是不可开启的深渊。

一旦真正开战,仙与魔的战争必定把整个五洲十三岛牵连进来。

届时想要停止战争,要付出的,就远不止一座城的血。要死多少人,埋多少骨呢,不知道。

殷无极本想着,他不该恨谢衍,他怎么能恨他,明明此事与他无关,他合该恨的是天道,是始作俑者才对。

但当他揉皱了信纸时,眼底浓郁的血色,快要灵台失去清明。

恨,怎能不恨!

殷无极咬紧了牙关,踉跄一步,却蓦然抬手,轰塌了魔宫的一面墙壁,在夤夜中发出巨响。

负责守卫的魔兵纷乱嘈杂,脚步声匆忙响起,“有人入侵?陛下呢,保护陛下!”

君王低着头,像是一片幽灵游荡在御园中,斜月将他的影子拉长。

“退下!”他的声音里,压抑着痛楚。

“别靠近本座——”

魔兵噤若寒蝉,纷纷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

陛下甚少这样异常,甚至还出手破坏魔宫。可他是陛下,难道他们还能阻止吗?

池非鱼赶来,执着未出鞘的长刀挡住下属。

她拧着眉观察一番,忽然感觉异常的魔气,顿时神情凝重,道:“别靠近,陛下现在不对劲。小六,把将夜大人寻来。”

“陛下说过,一旦他不对劲,就立即召将夜大人。”

“可、可是……”

黑暗之中,游荡的大魔黑袍飘荡,缓缓抬起了赤红的眼眸,暴戾恣睢。

“凭什么?”

“是仙门背叛,凭什么要我不恨?”

他如黑雾消失在原地,徒留大雪。

他意识似乎有些模糊了,似乎听到心中心魔的笑声。混沌不清。

殷无极在跌入心里的黑暗时,陡然想:

“谢云霁,那个天下大同的理想,你勾勒出来,我是真的愿意相信,也愿意去执行。我本以为,我的敌人是天道,是天道逼迫人仙魔妖走上对立之路,是天地不仁……”

“破灭之日,我才察觉,玩弄一切的不止天道。欺骗、仇恨、杀戮、争夺,总有人从中渔利,饮人血,吃人肉,杀人命……我不负天下又如何,总有人负我。”

“原来纷争和混乱才是历史本身,一切的天下大同的愿景,不过是镜花水月梦一场,当不得真。”

“最是无常,是人心。”

将夜赶到时,看着在断垣处消失的魔君,蹙起了眉,“怎么回事?”

“将夜大人,陛下的状态不对。”

池非鱼已经令魔兵退下,把宫室附近团团围住,但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最好现在不要接近陛下。

“你们按兵不动,我去看看。”

银发白袍的青年隐没在黑暗里,悄无声息接近帝王,他在冷静观察殷无极的状态。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释放出心魔了。

听萧珩说,幽河边有一次。前阵子,在启明城也是,所幸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没伤到臣民。

可他的状态越来越糟,还能保持清明几时?

大魔游荡时,黑袍逶迤于地,擦过青石砖,好似失魂的厉鬼。他出来前未佩剑,无涯剑还供在宫室里。不幸中的万幸。

将夜无声出现在他背后,一记手刀,砍在他后颈上。

将夜单臂接住失去意识的君王,半搀扶着他,微微叹息,“睡一觉吧。”

方才,殷无极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他甚至凝聚着磅礴的魔气,却在手中握灭,眼眸黯淡无光着,却任由将夜的手刀落下,顺势陷入沉眠。

这一次,他在心魔状态时还存有一线清明。

未来呢?

在血色的识海里,恨意在心境之中回荡着,蕴着悲愿和痛楚。

谢衍站在早已封锁的识海通道边缘,他听到另一面传来的回音,那样狠戾,疯狂,字字泣血。

无可挽回,无有转圜。

他静默地肃立在识海里,听到竹林风起,听到血海涨潮,听到殷无极的心在无声滴血。

声音回荡。

“复仇——”

“同态复仇!”

第481章 镜花水月

无论殷无极的识海回响如何惨烈, 谢衍都该待在水面另一端。他没有立场越过这道区隔识海的天堑。

倘若相见两不言,他又该以何种面目面对崩溃边缘的情人?

是以这名不存实也亡的师徒名义, 还是以这遭人憎恶的仙门之主身份?

“我无颜见他。”谢衍连发声都哑然,唯有低眸,看向镜鉴的倒影。

波光粼粼,水面照出他如沉寂雪光的容颜。

他甚少这样审视自我,才忽然觉得陌生。

修道之途狭窄,人生亦不是旷野。

谢衍多是目视前方,执炬迎风,直面霜雪与寒冬,甚少回头望。

他总是很忙碌, 或是观照未来,或是俯瞰人间。他需要抉择的事情很多, 五洲十三岛, 多半依赖他, 他也几乎从不停下来。

谢衍是天下至圣, 是仙门之主。

在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时, 他也得担负起仙门的一切, 无论荣光或罪责。

此次北渊横遭妖兽屠城惨祸, 仙门的影子挥之不去。根据北渊的证据, 谢衍已有推测。

仙门内部矛盾外溢,有人妄图挑起仙魔大战。

仙门组织偏松散, 修仙强者更难制约, 谢衍管不住所有人, 只能用道德与法律约束,最大程度地限制。

仙门太大了,纵然他再如日月齐光, 也终有阳光照不到的阴影。

这样不满仙门现状的修仙者亦有许多,或是不服他的决策,甚至意图从战乱中博取私利。

在和平时代,他们或许还有所顾忌,虽有不忿,但对圣人还算听从。

既是怕圣人惩戒,又怕在仙门陷入声名尽毁,孤立无援的境地。

但是在战火与灾祸降临时,圣人先力主治水,又逢墨、法两家宗主因天灾陨落,中洲权力真空扩大。

随即,南疆又驰船扰边,唯圣人坚守战线,不及休养,竟是一肩挑。这有多辛苦,全仙门都看在眼里。

同时处理这样的困境,已非人力可及,但谢衍依旧扛住了局面。

在有人感慨圣人是何等无所不能时,也有人注视到,饶是圣人,在这等高压之下,也露出疲态了。

一寸的裂缝,就足以撼动坚不可摧的神话。

这千载难逢的时刻,他们虽心怀畏惧,亦有野望滋生。

他们望着谢衍的背影,觉得也不是不可撼动,心想着:还不够。

离真正杀死圣人谢衍,还差一场战争。

身在识海之中,耳畔的风声已经不清晰,谢衍如今不能依靠卜算天机,却还是冷静推测着阴谋的轮廓:

“仙门和北渊关系转差,摩擦不断,但盟约并未真正取缔,尚有正常通行交流的渠道。因此,也未真正把对方列为敌人。”

“所以,有人利用魔修与仙门之间尚存的惯性,幕后者将内奸埋伏入启明城,引来北渊兽潮袭城,意图点燃仙魔的导火索。”

仙魔这个时候还未曾打起来,靠的全是一圣一尊的克制和情面。

可是局面依旧十分危险。北渊内部武力膨胀,仙门待魔修亦有鄙薄积怨。

只要添一笔血债,北线的战火,就会瞬间燎原。

至于北渊兽潮为何被引动,天道又扮演了什么角色,谢衍虽然封印了天衍之术,心却如明镜:

“天道只是一把刀,但是借刀杀人者,在仙门内部。”

倘若仙魔大战能带来黄金万两,就永远有火中取栗者。

谢衍的改革尝试了千年,固然有些成效,但他修补的也只是仙门这座华美宫殿的表面,却更换不了横梁砥柱。

正是什么都掣肘,什么都困难重重,圣人这个厉行改革者才这样遭人憎恨。

他若不死,无人可以攻陷仙门;他若不死,也无人可以从他的光芒下出人头地。

他若不死……

谢衍轻轻一叹,最无法推算的就是自己的命运,“仙门矛盾外溢,有人借此离间仙魔盟约,挑动战争。此为阳谋……吾作为仙门之主,亦有失察失职之过。”

谢衍没想过、也根本不兴得为自己找理由。

他若是说几句不知情,不堪重负,或是未能及时察觉仙门内乱的倾向云云。

固然也是句句真话,却显得器量狭小,怕事畏难,担待不起圣人赫赫之名。

何况,仅是如此推说,他就能博得殷无极的理解,教他忍气吞声地揭过北渊承受的血与泪,继续配合他维持仙魔脆弱的和平吗?

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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