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衍随手放飞白鹤,旋身,轻轻拍了拍两位弟子的肩膀,道:“战争没有意义,只有利益。”
就在边境三城被攻破时,收到败北消息的“道子”宋澜,也迎来了意外的拜访者。
“世家想要离开中洲,投靠我们道门?”
无事不登三宝殿,宋澜正焦头烂额着,忽然听闻有一股强大的势力愿意背离圣人谢衍,加入他的麾下,当然会见上一面。
主客相谈甚欢,但在送其离开后,宋澜固然再自负,也不会觉得现在的自己比圣人谢衍更强,值得强者来投靠。
何况是家族搬迁于东洲,强者尽数改弦易辙。
他心中有疑虑:“听闻东洲战况吃紧,就往来投靠,看似是雪中送炭……此事蹊跷。”
“君家家主说,与谢衍不睦已久,此番是见东洲遭到魔修威胁,欲献上绵薄之力,投诚道门……”
他的理由很完美,宋澜徘徊片刻,着实没想出答案。
宋澜也有私心,若是能充实道门力量,得到重要战力的加持,他又并非谢衍那边的,当然选择隐瞒不报。
毕竟挖墙脚一事,摆在明面上,实在难看。
宋澜面临仙魔大战时,他的第一反应竟不是与仙友守望相助。
他想:等到世家投靠既成事实,只要道门少在仙魔大战出力,保存力量,战后东洲的势力还能加强……
届时,中洲儒道削弱,东洲道门势强,或许谢衍就能将仙门第一的次序让出来了。
“战争也是一场博弈。”他想,“战后,五洲十三岛的势力格局,或将大变。说不定,谢衍维持千余年的太平盛世,要结束了。”
第484章 战争阴影
萧珩领命出征, 早就做好了打逆风局的准备。
沿着东线一连打下三城,虽然也遇到抵抗, 但比预估的小太多。
旁人或许会庆幸仙门“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萧珩驰骋沙场多年,不妙的预感让他心里打鼓:不对劲。
三日围城,又拿下了一座边境要塞。城门洞开,北渊魔兵披坚执锐,分开两侧。
萧珩正一手握着那仙门城主的头颅,大步流星,踏入硝烟散尽的城门。
除却分神修为的城主外, 负责镇守边境仙门大城的,竟然只有一些修为普通的仙门弟子。
萧珩是渡劫大魔, 这可是北渊主力, 何必与其相争。残余仙门修士并无死战之意, 在城主败亡时纷纷缴械投降。
“把城楼上的仙门旗帜降下, 换成陛下的旗。”他扬起手, 命令道。
两名魔兵双手捧起玄金色的“殷”字王旗, 登上城门, 一拉, 更换旗帜,再向风中一扬。
城头变换大王旗。
篆体的“殷”字, 在天穹下展开。风起了。
仙魔大战的硝烟实在过去太久了。久到再度燃起时, 北渊魔洲早已换了人间。
城中势力皆卸甲投兵, 城池肃杀,萧珩走到被魔兵押解的仙门修士前,有些是投降, 有些是被俘虏,露出或憎恨或畏惧的眼神。
一名脾气爆的修士见萧珩接近,梗着脖颈,大声啐了一口:“魔修!滚出去!滚出东洲!”
萧珩压根没看他一眼,只是自顾自与亲卫道:“投降了?去每个宗门的驻地都看过了吗,都挂着白旗?”
“遭遇了一些抵抗,按照元帅的吩咐,都镇压了。”亲卫道:“要不要杀?”
“很好。”萧珩颔首,“仙门以怨报德,我们也该给点颜色看看,点几个人,随我走。”
那些被俘虏的修士闻言,纷纷怀疑:“魔修卑劣残虐,难道要屠城?”
萧珩在阴影里回眸,冷冷道:“谁要屠城?别把魔兵看的和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修仙者一般。”
“若是老子要屠城报复,早就在进城时下令魔兵不封兵刃,先杀个三天再停。现在连你们这群孬种的脑袋,都好端端地在脖子上,先跪着叩谢陛下隆恩吧。”
“陛下有言,仙门牵连凡人在先,可恨可诛。但如果我们为了复仇,也将屠刀挥向更弱者,这和仙门所作所为有什么区别?”
萧珩居高临下地看着牢笼里的俘虏,嗤笑道:“记住了,魔不屑与尔等为伍。”说罢,他转身离开。
俘虏们气的吐出一口血,竟然被魔修轻蔑鄙薄,还是有生之年第一次。
白日昏昏,萧珩大步走向魔兽,翻身登上,一扯缰绳,露出嗜血的笑容,道:“走,将士们,先去镇压反抗者!”
慢慢吃下一座城的时间成本极高,他没功夫。
萧珩并不是为了治理而夺城,需要取得人心;而是要借此为跳板,取得资源,以战养战,去打通下一个关口。
太激烈的手段会激化矛盾,只要能短时间内消灭其反抗能力,使得后方战线不会成为负担就够了。
暂时的驻地里,沙盘上勾勒仙门的复杂地形,上面摆着密密麻麻的旗帜,萧珩看的专注。
“继续向东,可以深入东洲腹地,要不要剑指长清宗?道祖会不会出手?不、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他分析。
“……中洲看似疲弱,不过据说,圣人谢衍已离开南方战线,他到底在哪里?这还没有确切情报。倘若贸然踏入中洲,遭遇圣人,老子可打不过……”
仙魔都是老熟人了,萧珩又不是没见过圣人的剑,他很确定自己无法与之对抗,百分百会死。
他这样的聪明人,虽不畏死,也不会毫无意义地送死。最适合他的战法,当然是田忌赛马。
只要不遇上圣人,是谁都行,他都有一战之力。
圣人虽强,拥有决定胜负的能力,也仅是一人。他无法出现在每一条战线上,守住每一座城,只能去调动仙门的部署。
萧珩随即思忖:“仙门注定无法统一调兵,宗门各有各的利益,平时游刃有余时还好,一旦面临危机,谁会贸然来援?就算接到圣人令前往守城,也是将仙门精锐调动到最关键的城池,其他城池,多半是放了的。”
萧珩研墨写信,是给帝尊的绝密军情:“东洲看似势力强大,但是道祖退隐,‘道子’宋澜上位,内部尚且不稳,又对师弟叶轻舟颇多猜疑防备。这一路打来,臣料想,是东洲道门还没有拿出根本的决心来对抗北渊,与中洲儒道有隙,未能第一时间配合圣人的步调,就想着先牺牲外围城池拖延时间,再去找盟友驰援,以此保存自身实力……如此,还是太小看我们的决心。”
“……陛下,臣判断,只要一鼓作气贯穿这条中枢,就能打到长清宗。虽然最后大概率吃不下这些城池,但也能拿到足够多的筹码进行谈判。陛下,您出手的时候到了。”
这边是君臣最终商议的结果:先不把魔兵全部开进仙门,萧珩带先锋探路,倘若顺畅地夺得据点,有了支点,后续殷无极带着兵马将会陆续进入仙门领地,全面开战。
魔道帝尊殷无极压阵,就是为了防范三圣出手。
与其说是三圣,不如说,最难缠的对手还是他的师长,圣人谢衍。
殷无极将九重天的政事交接给陆相,令凤流霜留守帝京,随后踏上帝车,向边境驶去。
他先前在帝京频频露面,与大臣高调议事,也是为了麻痹仙门,不走漏风声,让仙门在北渊的钉子做出错误的判断——仙魔大战不会这么快开始。
在萧珩星夜越过仙魔边境时,铁骑如狂风掠过,斩杀第一名仙门修士时,战争就已经真正开始了。
血债,要以血来偿还。
启明城之殇并非开始,亦不是终结。这亦不是偶发性的悲剧,即使没有此事,战争未来或许也会因为另外一件冲突而爆发,根源在于长久以来的隔阂。
北渊魔修终究还是选了这条路,踏着仙门的血,突破那条自古以来就存在的高低尊卑的分界,向上奋力一跃。
殷无极站在仙魔的边境处,迈步越过,疆土分界的两边已经没有差异。
他在仙门本该被削弱些许的实力,此时却无限接近于站在北渊大地上的感觉。
“结界已经消失了……”殷无极讽刺地勾起唇,轻笑一声,“就好像时候到了,天道打开了笼子,放出了两只蟋蟀,看着它们角斗一样。”
明知如此,他还是被命运推向此处。
不得不打,不得不战。
弥合不了的天堑,难以化解的仇怨,坐二望一的关键节点……他为君王,代表北渊,北渊亦需要他站在这里,非人力可扭转,而是人心向背。
君王的背后,是黑压压的魔兵,皆是披玄甲,挂黑旗,向着近在咫尺的仙门望去。
魔兽怒号,铁甲凛冽,壮声未歇:“复仇——!”
与此同时,中洲仙门,流离城故道附近。
圣人的部署正在陆续成型。作为儒道的圣人,他首先顾及的是中洲的安危,中洲也的确最危险。
毕竟,中洲在水灾中受损最严重,南方还在频频受到外敌骚扰。许多修士是刚下了治水的前线,就投身到战备中,没有片刻闲暇,自然容易被乘虚而入。
“魔宫元帅萧珩,带着先锋往东去了?”谢衍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是一怔,“没有来中洲?”
谢衍不动用天衍之术时,最头疼的大概就是和萧珩这种老将玩战术。
从战略上,他大概能推测出萧珩的目的;但是从战术执行上,萧珩成名于战场,虚虚实实,声东击西,或是明修暗度,这些手段奇诡多变,难以预测。
毕竟,谢衍是儒者,不是将领。术业有专攻,带兵一时确实也不该他来。
“没来。”兵家宗主李重景拧着眉,说道,“圣人,或许我们都想错了。”
“如果北渊欲进攻中洲,自然要走流离故道,在此布置的确是必要的。”
“但是北渊打的是仙门,未必要直指中洲。他们这第一战的思路,并非是要取得关键一胜,而仅仅是‘胜’而已。”
谢衍又看了一遍地图,叹息道:“我们都认为,北渊速攻,是打算迅速拿下关键的城池,却不料,北渊更注重的是首战的政治意义,要的是士气。”
旗开得胜的效果,远比首战就是苦战强得多。
“不过,吾也将圣人令发往东洲,令宋澜布置战备,为何东洲边境的防备如此疲弱……”
谢衍冷笑一声:“道门并非积弱,在边境拖住魔兵的效果,远比等着魔兵打开缺口,深入东洲好得多。战线不会骗人,被连下三城,只可能是边境防守空虚,宋澜此子,压根没如我所说,向边境大城派遣战力出众的大能。”
“都是些虾兵蟹将,被魔宫元帅带着魔兵精锐一锅端,又有什么稀奇?”
“若是进攻东洲的仅是魔宫元帅萧珩,以道门的实力,就算无法杀了他,也能将其阻在半途。现在呈现这般兵败如山倒的局势,无非一点,短视避战,不愿死自己人罢了。”
谢衍的漆眸,在焰火中却是冰冷的:“……在这等危急时刻,也要将个人私利置于仙门大义之上吗?”
“圣人要前往东洲阻击魔兵先锋吗?”油灯下,李重景敲击桌面,问道。
谢衍展开地图,垂目观看片刻,无奈道:“若是吾被调离中洲,谁挡得住魔道帝君?”
李重景也是重重叹息。
圣人与魔君,是公认的一对宿敌。
何况,近些日子,圣人与魔君有私的流言又甚嚣尘上。圣人在部署的时候,也顶着异常的压力。
倘若谢衍主动选择避战帝尊,或是未能在遭遇中占据上风,要么是流言坐实,身败名裂,仙门之主自请下野;要么就是圣人神话不再,金身打破,天下第一让贤。
对于现在风雨飘摇的仙门来说,谢衍就是定海神针。
毁了他,等同毁去仙门最后一个能够镇住仙门的领袖。
若是一个不慎,仙门分崩离析之日,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