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道门又传出“道子”宋澜当场斩杀主降派,以此杀鸡儆猴之事,道门的联军终于成功组织起来。
云舟的轨迹划过天穹,从中洲远赴道门,沈游之带着补给辎重,越过魔修实控的区域,经历过数次围追堵截,还好有惊无险地抵达白云关前。
已经被萧珩逼到守关不出的叶轻舟,看到天穹远处的弧光,如同流星划破天际。
萧珩勒马望去,似乎认出了这一徽记,忽然间神情收敛,凝重道:“今日先撤退。”
他不确定来者是谁,但是君王未归,他不敢拿他的兵去赌,圣人本尊不在。
鸣金之后,魔兵潮水一般褪去了。
儒宗的徽章印在云舟船头,船队穿破云层,乘着太阳而来。
中洲仙门!
红衣少年站在船头,迎着太阳,对着疲于迎战的青袍侠客扬起一个轻狂的笑。
“好狼狈啊,叶剑神,是不是要输了啊?”
沈游之轻身跃下云舟,飘飘如神仙落在城楼之上,声音凌冽,“还得小爷我走一趟。”
叶轻舟青袍披散,似乎有剑伤。他自顾自地仰起头,看着少年从天而降。
他漆黑深邃的眼眸,凝望着他的脸。
好似少年从此降落在他心上。
第488章 君子之战
北渊暂时退兵了。
云舟依次降落, 叶轻舟将远道而来的中洲盟友迎入。经历连日轮战,今日在战场见到沈游之, 是他最高兴的时刻。
沈游之在儒门三相之中最年少,至今保持着少年形貌。他一袭红衣如火,面若桃花,眉目俱是多情。
他正指挥儒门弟子把军需补给从云舟上卸下,丹药、符咒、灵器或是阵法材料,一应俱全。
魔道多炼体,人数更具优势,所以组成军阵。魔兵虽然号称百万,数量并不代表一切。大能可以一力降十会, 只是数量稀少而已。
仙门在法修上造诣更高,只要将资源使用得当, 精英更是有以一敌多的能力。沈游之前来送物资, 不但为前线增添一名重要战力, 此时更解燃眉之急。
“我奉师尊之命, 为前线盟友送来物资。”沈游之一边根据文书报军需的种类, 一边领着叶轻舟看过云舟外表的伤痕。
他心有余悸:“还好魔兵用于飞行的墨家灵器数量不多, 技术也不如我们。但是他们阻拦时, 是真的不怕死, 用自己的来撞我们的船啊……”
“前方几座城都基本覆盖在北渊势力范围内了,有劳游之, 冒着风险跑一趟。”
叶轻舟侧头, 单手握着剑柄, 目光不离他的脸庞,声音清冽温和。
“……也是有惊无险。”
沈游之被这么真诚地感谢了,反倒不好意思。他摸摸鼻梁, 强调,“是师尊的命令,我只是执行,不用谢我。”
“圣人高义。”
叶轻舟眼睫微动,忽然神情一肃,“游之,圣人可有指点?”
沈游之脚步一顿,他仰头,看向破损的结界与城楼上的残旗。
光影横渡绝关,硝烟四起,关内镇守的不见许多世家大宗的身影,他环视,唯看见无名者疲惫无光的眼睛。
红衣少年双手拢在袖中,微微冷笑,“临行前,师尊对我说了一句话,此时合该说给你听。”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惊雷一声,掷地。
“若是道门只求自保,无心求胜,圣人救不了!”
叶轻舟道袍飘荡,骤然抬起眼睛,如雪光明亮。
*
军营驻扎在白云关附近,已有小半月。
借助地利与守城优势,又有渡劫期的道门剑神阻拦。萧珩虽然不算是陷入苦战,但确实不如前几座防备空虚的城池好攻破。
何况他在等人,等一位主导战局的关键人物。
所以,萧珩把这段例行叫阵,却迟迟不大举攻城的时间,归于战争中的垃圾时间。
如今,他等的人终于回来了。
元帅营帐边有一棵枯树。
风沙吹过,迷人眼。
萧珩打起帘帐,看枯树下的岩石上,不知何时坐着一个人。
玄袍,墨发,佩剑。那人似乎觉得光芒刺目,伸手隔绝洒落的阳光。可阳光还是公平地掠过他绝代的眼眉,照出点点灿金。
“陛下。”萧珩疾步走去。
见君王的衣袍上染着血,他神情一敛,在他三步之外单膝点地,双手平举代表军权的虎符,沉声道:“幸不辱命。”
“起来吧。”殷无极淡淡道,“萧重明,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在是在战场,不必分君臣。”
殷无极是个很拎得清的君王。
在政事上,他是绝对的王。但行军打仗可不是纸上练就,他若是刚愎自用,干涉萧珩的思路,就是拿魔兵的性命开玩笑。
所以,他只在战略方向上对萧珩提要求,对于具体的战术与执行,他半点不干涉,给予充分的信任和自由。
“……必要时候,将军也可以调遣本座。”殷无极伸手,指尖抚过萧珩掌心那块虎符,“本座给你这样的权力。”
魔道帝尊,是北渊最终极的兵器。
只要不遇到圣人谢衍,他所过之处,皆是横扫。
萧珩抬起眼,直视着阴影中的君王,沉声道:“不敢。”
“将军有哪里不敢?”殷无极洞穿了他蛰伏背后的深沉心机,似笑非笑。
“萧重明,你成名已久。本座并不认为,你打不过那位‘叶剑神’,有什么目的,说道说道?”
“强攻也不是不能赢,但是代价太大,何况中洲仙门还来了一批援军,不知什么底细。”
“派人去查了吗?”殷无极明显神情一动,显然是“中洲”二字触动了他的情绪。
“儒门的云舟。”萧珩道。
“……”
旧时故里啊。
“……儒门的援军,是谁?”殷无极的右手猛然攥住发抖的左手,咬紧牙关,才克制住那股战栗感。
真正要向故里操戈相向,到底是什么感觉。他似乎还没有实感。
“儒门三相中,风飘凌修为最高,已至渡劫,最新的消息,是在代替圣人阻击南疆扰边。”
“白相卿境界接近渡劫,一直在中洲腹地奔走。据说,是被圣人指派去组织仙门,为先前的灾难善后。”
萧珩话锋一转,“陛下也知晓,圣人的左膀右臂相继陨落,中洲虽然远远谈不上无人,但能够被圣人直接调遣的,也只有……”
“游之……不,沈师弟吗?”殷无极叹息。
这么多年,既是君臣,亦是兄弟,萧珩当然知道殷无极心里的挣扎。
他固然掀起了战火,但是对师门的情愫仍在,他很难对最小的师弟出剑,更没有做好真正与恩师刀剑相向的准备。
萧珩照顾到君王的心魔,当然会规避一切刺激他精神的行为。
他观察殷无极变幻的神情,道:“白云关是死的,人是活的。此关虽然直通清净山,却要途径无数强势宗门的驻地,据传道门已经开始组织抵抗……既然不好打,我们就暂时不打了,绕开,教他们守个空。”
殷无极怔了一下,道:“不打了?这样能行?”
“陛下,兵不厌诈。”萧珩盘膝坐在岩石下,与他交谈。
他用树枝在沙地上勾画出地形图,道:“这些天演下来,道门这群牛鼻子,多半都觉得老子要攻破白云关,从这条大道直取长清宗。”
殷无极俯身,看着他树枝的走向,垂眸问道:“难道不是?”
“哪有这么和敌方主力硬碰硬的?”萧珩嘶了声,一拍大腿,“时间在我们这头,急什么?”
“陛下,现在我们只是速攻了几座城而已,战线上有所斩获,但是道门的真正主力并没有损伤,倘若在此时硬碰硬,损失会很大,不如反复拉扯战线,让敌方主力疲于奔命,在拉扯中消耗对方。”
“在你与我之间,柿子捡软的捏,他们多半是想碰到我,而不是碰到陛下。那我们就分两条线,我向东南,你走西南,最终在这里汇合。”
萧珩在沙地上勾勒,圈出大致方位,然后迅速抹掉,“……陛下,靠近中洲边界的这条战线,交给你了。”
他换了温和些的语气,毕竟不能真的命令陛下,否则就倒反天罡了。萧珩征询:“这样可以吗?”
殷无极顿了顿,眼睫轻颤,颔首:“可以。”
“如果,那一位来了。”萧珩瞥见他苍白的脸色,敛容道,“陛下,你得挡住他。”
“……好。”
说罢,殷无极骤然起身,玄袍擦过沙地,也掠过萧珩身侧。
在听到师门参战的消息后,他轻飘飘的,好像一片孤鸿的影子。此时他仿佛随时都会飞走,又或是下一刻就会融化在阳光下。
“殷无极!”萧珩猛然拽住君王的袖,看着他袖摆下的手腕漫上魔纹,鹰目寒冷慑人,道:“你不能疯!”
“我没有疯。”殷无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赤瞳晦暗的像浓稠的血。萧珩看到,里面倒映出一片雪白的影。
他一字一顿,“在与圣人对决之前……我不会疯。”
好似宿命。
“我的性命很有用,萧重明,你放心,我会活到那个时候的。”殷无极侧眸回望,声音淡淡,却隐隐嗜血。
他走了。
萧珩一拳砸在枯树上。枯树倾倒,轰然一声巨响。
“该死,真该死啊。”将军满腹的怒火无法发泄,再展开地图的时候,视线就完全变了。
他在迅速浏览每一处战略要冲,喃喃道:
“……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不遭遇,少抵抗,让他少杀戮的方法……至少不让陛下的心魔加重……”
萧珩在焦虑,道门亦在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