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557章

第487章 道义无价

东洲战火燎原, 与之毗邻的中洲,却并未有死道友不死贫道之庆幸, 反而越发戒备。

在北渊陈兵边界之时,还有人心有侥幸:

或许那位帝尊不敢掀起战争。毕竟,仙门还是五洲十三岛执牛耳者,哪里是能随便挑战的对象呢?

他们却不知,殷无极不好战,却也不畏战。当魔修骨子里的凶性被触动,疆场喋血避无可避。

当战争真正打响时,死亡如暗影降临。生活在圣人时代的仙门的年轻一辈,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时代。

惶惑, 恐惧,迷惘, 失重感。他们仿佛在向下跌落。

这是前所未有的, 虚无年代。

由于魔兵虚晃一枪, 未曾从流离故道入侵中洲, 转而向东洲行进。留下戍守的仙门修士后, 圣人离开边界附近, 行踪不定。

有人说, 他去经历过水患的灾区巡视, 检查善后。

也有人说,南疆犯边, 在常态化的轮战, 风飘凌虽戍守在那里, 却也少不了圣人的身影。

白相卿肩负着赈灾的重任,师尊巡过此地时,他忙带着师尊临山崖, 看过高地上临时搭起的棚户,形成聚落。就如此勉强生活。

修士可以日行千里,凡人不能。

有时候一迁徙,就是一辈子。

“所谓盛世,不过是一座琉璃的造景。”圣人临江之时,白衣飞扬,忽然在渺渺江风中叹息。

“无论维护的时候废尽多少心血。只要从薄弱处轻轻一触,就会碎裂。”

他看向的是远处坚固的皇城,朱门绣户,高大华美,却城门封闭,戒备森严。

他们防备的是什么呢,无非是城外的难民。民失土地,就沦为难民,这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就连凡人中也分三六九等,遑论仙与魔。

纵然是仙门,也不能无限制地凌驾于凡间皇权之上,也不能无视世俗运行的规矩,代为夺取。所以多从自己的宗门与领地收益中分拨,以此赈灾。

白相卿似乎不忍,道:“冬日枯水期已过,泛滥的河水虽然褪去,却贻害无穷。师尊,虽然您已经强行辟出引流的河道,疏导洪水入海,可是大量肥沃如油的泥土流失,凡人根本没有办法耕种……大水退后,经过一冬,今年冬日偏又较为暖和,根本到了春日,瘟疫又来了。”

“吾已修书一份,请药王出谷。”谢衍叹息,“大灾之后,必有大疫,凡人生存不易。”

白相卿看见的却是满目疮痍,他道:“药王谷的弟子已经在想办法平息瘟疫,可是,赶不上死亡的速度……师尊,这里每天都在死人。采用隔离法,也分发了药物,还是不够。”

所谓天行有常,凡人被天灾淘汰本就是天道的安排,即使死到村村绝户,白骨遍野,也是天命。

照理说,修真者也不该去擅自干涉。

可谢衍就是干涉了,还拼着担一肩的因果,硬是为凡人对抗天道灾劫,妄图逆天改命。

他付出的与将要付出的代价,或许绝非常人可窥得,唯有他心中知晓。

即使面对昔日弟子的倒戈相向,他虽然内心痛苦,却还是在履行圣人职责,一遍又一遍地巡视着他保护着的土地,同时还要抽身去应对不断逼近的战争阴影。

谁也不知,圣人面对的是何等压力,他还是生生扛住了。

此时,谁都可以撒手而去,唯他不行。

在儒门三相中,谢衍或许是看出什么,又或许有了什么预感,独独点拨白相卿,道:“儒道是世俗道统,在儒释道三家之中,唯有我们儒者,修成己道的途径不是出世,而是入世。”

“相卿,入世难吗?”他的问题,似有宿命之感。

“师尊……”白相卿犹豫片刻,不知不觉泪流不止。他用手背擦拭过泪痕,声音沉黯道,“难,难啊。”

山地高处,传来隐隐的哭声。不久后,一把火烧了起来,或许是在烧病死的尸首。

远远地,谢衍和白相卿所在的山崖都能看得清。

他们凝望着那簇火跃动,然后渐渐熄灭,生命之于天就是这样渺小。

谢衍负手,最终道:“在这里建造聚落,总不是长久之计。倘若疫病继续发展,皇城也将异动。这里太近了。”

白相卿猛然一惊,继而道:“师尊,您是说,人和人之间也会……可他们也都是子民啊,怎么下得了手?”

谢衍似乎洞穿了历史的真相,他道:“相卿,‘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在动荡的时期,道德沦丧,只有弱肉强食可言。倘若缺少食物,就是人食人。倘若战争能掠取资源,就是人杀人。”

“药王谷开谷了,相卿,回儒宗取出备用的云舟,载着凡人去求医吧。同时,把儒宗赋予的药草也送去一批,鼓励道友们踊跃捐献。”

“至于粮食,从北渊得来的那一批,是救命用的。想办法送一些去农家,借用他们的灵田种植。”

他交代几句,都是救急救命的法子。白相卿逐一应下,见师尊随手招来白鹤,飘然远去。

接下来,谢衍要去见一个人,一个最终还是低头向他求助的后辈。

谢衍在穿梭云间时,心里想:“‘道子’吗?平日里过高的赞誉,与战时截然相反的态度,确实会教人心态失衡,何况,宋东明此子,并非器量宽广之辈。”

圣人的身份高于宋澜。宋澜自然得登门拜访。

他按照圣人的规矩走过问天阶,在修缮过的儒宗等了大半日,急得嘴上燎泡,才见圣人不知从何处折返。

儒宗作为被水患波及最严重的宗门,群山低处的许多建筑先前还沉在水中,约莫数月,许多都倾塌腐烂,或是满是泥沙。经过数月打理,勉强恢复运转。

没有弟子会抱怨,即使他们的宗主选择毁家纾难。

或许,圣人亲自践行他倡导的“大道”,才是中洲仙门纷纷跟随他,一往无前的理由。

甫一见谢衍,宋澜总是端不起他平素的架子,忙起身向他行礼,身段也放低了不少。

“圣人,小子此次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东洲道门遭到魔君侵略,请圣人看在盟约的份上,伸出援手……”

谢衍在首座坐下,扫他一眼,淡淡道:“宋宗主,先前不肯向吾求援,反而向后退守,此时为何态度大变?”

宋澜那点小心思实在不能摆在明面上,攥着拂尘的手心汗湿,掩饰道:“先前是贫道大意,想着积蓄力量,一鼓作气反攻……”

谢衍哪里看不穿他的谎言。照理说,他合该不戳穿,给这位道门如今的话事人留些许薄面。

可他长期高负荷运转,虽然还能支撑,却也懒得与他周旋,直截了当道:“守着白云关的,是你师弟,叶轻舟吧。”

宋澜忽然将那伪装的表情全数收敛起来,他不欲让谢衍再读他的心事了。

谢衍的食指轻轻敲击扶手,道:“能够劳动你宋东明放下颜面,亲自来微茫山求吾,多半是处理不了……让吾猜猜,多半是威望不够,喊不动道门那些个老祖宗吧。”

谢衍何等敏锐,又稳坐钓鱼台,最是老练。

宋澜自认此时不及他,也只得仰赖他的帮助,暗自攥拳,垂目道:“是,请圣人指点。”

“杀了。”谢衍轻描淡写道。

“啊?”宋澜没反应过来。

“这是战时。不听你调遣的,作出头椽子的,别顾你师尊颜面,杀了。”谢衍声音冷冽,似刀锋。

“……”

宋澜一时间哑然,他好像从一向以仁德名声享誉仙门的圣人口中,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但经过谢衍这么一点,他也领悟到,谢衍是正确的。此时唯有杀鸡儆猴,才能树立他的威严。

“吾言尽于此,杀谁,谁能杀,用什么理由,恩威并施,如何快刀斩乱麻,自己去悟。”

谢衍很忙,多的是事情需要他亲手处理,没空慢慢去指导后辈如何统领道门。

“你之所求,吾应了。中洲会派人前往白云关支援,看在道门曾在水患时伸出援手的份上。”

宋澜陡然想起,谢衍所提,正是他为了敷衍盟约,顺势将叶轻舟支走,就派他去中洲的事情。

此时,谢衍亦然在中洲艰难之时,给予回报。

君子一诺,千金重。

待到宋澜离山时,他望着微茫山的青绿在山雾中渐浓,忽然不甘地发觉。

圣人谢衍最可怕的地方,在于他真正将自己的提倡的“大道”,身体力行,千年如一日地贯彻下去。

隐忍,节欲,克制,持之以恒。

知行合一。

何其可怖。

宋澜走后,谢衍唤来守着儒宗的沈游之。

沈游之踏入天问阁,满目萧条。白衣圣人看着洞开的窗外,唯有湖中残荷飘摇。

“师尊。”他垂手行礼。

谢衍没有回头,声音温和些许,道:“游之,你去点检库房中还保有的云舟,集结些此时门内尚有余力的修士,带上补给和灵石,去一趟东洲吧。”

“去东洲?”沈游之起初是不理解,“师尊,在现在这个局势下,我如何能离宗?”

“叶轻舟在白云关,去送一趟补给。”谢衍道。

“……”沈游之原本的反驳迅速熄火了。

谢衍转过身,看着小徒弟坐立不安的样子,原本肃然的神情也一缓,道:“中洲水患时,道门曾派叶轻舟前来支援盟友。如今道门遇袭,若是我们也不肯守望相助,弃身处危难的盟友于不顾,谁会相信‘仙门’是一个整体?”

“他明明是被他师兄丢过来坐冷板凳的……道门压根没有真的想帮助我们,不然也不会不顾我们买粮的请求,逼迫师尊不得不向北渊去借。”沈游之心思通透,看的也通透。

谢衍失笑:“游之看的通透,但是有些事情,不需要那么明白。叶轻舟至中洲后,也曾尽心尽力协助我们整治水患,救助凡人,旁人不知,游之不清楚?”

“……勉勉强强吧。”沈游之撇嘴,神情游移,好似在刻意掩盖什么。

谢衍也不深究徒弟的小心思,道:“论迹不论心,若是为师说,游之并非是去支援道门,而是去支援中洲仙门的一位朋友,为此要穿越魔修控制的空域,此行艰难险阻,你可愿意成行?”

这回,沈游之不再反驳,道:“师尊,我愿成行!”

谢衍笑了,似乎也是满意这位小徒弟的侠骨柔肠,道:“下去吧,去准备准备。”

北渊魔兵在东洲的战线本是在逐步向前推,却在白云关卡住了。

随后,魔君殷无极现身,白云观灭门的消息传遍大江南北,天下大哗。

同时,殷无极连否认都没有,直接应下。

他如此傲慢,兴许不屑推诿,甚至放出话来:“一切参与启明城惨案者,皆要万死。”

“魔君屠山,白云观上下无一幸免!如此惨无人道的灭门惨案……那魔头,何其可恨!”

道门震怒之余,也开始后怕。或许是安逸带来迟钝,他们先前选择避战不出,多半是为了躲避战火。

当一宗灭门的消息摆在他们面前,饶是最天真的宗主长老,也开始彻底认识到魔君的威胁,紧紧地抱成一团。

唯有恐惧与威慑,才能带来团结。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