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现在,道祖的到来振奋人心,道门修士齐出助阵时,本以为是东风已来,却给了这位军神可乘之机。
萧珩鹰目望向高空,冷眼观察片刻,置之一笑,道:“再取箭来!”
左右亲随将特制的白羽箭奉上。
萧珩挽弓搭箭,此时,竟是同时搭上三支箭,勒弦,瞄准了层云深处。
嗖嗖嗖,三箭齐发!
箭藏风中,在穿透血肉的那一刻,才显出真正的嗜血狰狞。
阵心、左右侧翼,三位关键人物被应声射落,重伤坠海。
照理说,寻常箭矢根本无法射落修士,可萧珩的境界在渡劫已有六百余年,堪为魔君之下第一人。
渡劫也有强弱之分,道门也不乏渡劫修士。
但在战场上见真章时,萧珩这种一刀一剑打出来的修为,身经百战的经验,才显出真正的统治力。
沙场喋血,他不仅仅凭一手枪术,还有脑子。萧珩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捕捉着风中细微的动静。
他察觉宋澜藏在阵后,叶轻舟以长剑掩护,他正在以拂尘画出一个太极的形状。
萧珩敏感的神经顿时绷紧了,立刻警示:“左满舵,激星号,规避!”
被点名的战船仓促间应声而动,还是来不及。
铎铎铎——
坠下的暴风雪化作夺人性命的冰锥,密集地刺入战船船身之中,将躲闪不及的魔兵砸的血肉横飞,战船顿时倾斜四十五度。
“甲板漏水了!破坏达六成、七成……!九成!”有人还冒死操纵战船,但船舱已经千疮百孔。
“无法修复!元帅!”
“全体弃船跳海,左右其他战船接应!”萧珩一声令下。
说罢,那冰系道法停了短暂一刻,似乎是一招已老。宋澜又开始捏诀,不多时阵法修复完善,有了释放的迹象。
萧珩挽弓,箭也瞄准了阵后的宋澜,游弋寻找着他的破绽。
可是没那么容易。
释放道法不能被打断,所以宋澜这样思虑深重的人,最是谨慎,不但身在阵后,更是让师弟在侧护法。
这位年轻的道门剑神持剑而立,与他隔着天穹对视。
萧珩也曾与他在阵前不太认真地交过手,探过他的底子。
叶轻舟对于武道十分敏感,一招一式十分精炼,倘若单挑,萧珩也很难说必定能拿下他。
作为主将,他若是真的动真格的,夺白云关也有几种方案,只不过不划算而已。
隐蔽魔气的箭,要穿越这么长的距离,他当然能挡下。找叶轻舟的破绽,必须得近身时。
“啧,这招没用了。”萧珩心思斗转,无奈地摇摇头,将弓放下,转而提起红缨长枪。
漫天道门修士陆续到位,构成一个足以覆盖天穹的庞大法阵。
萧珩并非孤身一人,身后十万魔兵,此时战船蓄势待发,炮筒亦然对准了漫天敌人。
“入阵扬威!”
“扬威!”
殷无极与道祖则是在更高空的战场,与他战至正酣,虽然不落下风,但是一时也突破不得,于是游走着寻找道术的破绽。
此时听到战鼓声,他轻身跳出无上玄门道术“逍遥游”的范围,平平伸出手,“去——”
缠绕的漆黑龙气如星落,坠下江面,再刹那从江心腾飞,带起满江浩荡的黑焰,华美异常。
魔焰覆盖江面,战船好似燃烧的火船,魔君的火焰宛如战船的铠甲,助力其冲破压低的黑云,闯出封锁。
道祖观之,知道他作为北渊之主,麾下万千臣民,已经触及了他们这些道统圣人难以企及之处。
或许是因为复仇之火燎灼,北渊此时上下一心,极难撼动。
他心生悚然,面上仍不显,试探:“殷尊主作为域主,与全军同战,这一手,惊才艳绝。”
殷无极冷冽道:“若非仙门先用鬼蜮伎俩,本座又何必让儿郎们背井离乡,血战于此,只为讨一个公道。”
说罢,他也咬紧牙关,压抑愤怒。
若仙门不肯给他一个公道,他自己来讨,难道错了?
道祖不言,从启明城遇袭到东洲战乱,仙魔大战的背后是天道的黑影,三圣知道,殷无极也知道。
时局将他们推至这里,他们身为至尊,身负无穷枷锁。他们被迫入局,此时都在棋盘上,不得不战,身不由己。
正如身为三圣的道祖纵使再老朽残骨,也得勉强出战一般。
殷无极哪怕心魔侵体,疯了,死了,也得死在战场上。
殷无极见道祖一招用老,似乎有些气力不济。他也没有放过这细微的破绽,当即祭出无涯剑。
“洪荒三剑——千秋万岁!”
浩荡的剑意,比起殷无极当年还要厚重无暇,还有天下霸道之势,难以正面抵抗。
道祖本欲拆招,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这是挡不住的剑,立即金蝉脱壳,化身清风,只余下道袍还在原地。
在剑气的夹缝中,道祖看见了魔君殷红的瞳孔,充斥着冰冷与死气。
仙魔在江上狭路相逢,你死我活。这一战,连天地日月都暗淡,持续了接近两日。
当第三日的晨曦透过层云漏下时,满江水本是黑焰灼烧,此时流不尽的血,也染红江面。
漂浮的尸首、破碎的战船,烈火,箭矢……
打到此时,战船上也用上了最强的火力,成功封锁了仙门修士进攻的路径。修为嫩些的,正面挨上一发,非得重伤不可。
何况,还有魔君的魔焰缠绕战船,近战更容易被卷入其中,实在是易守难攻。
道祖到底老了,他起初还能使用丰富的经验将魔君纠缠住,不让他有时间去左右战事。
可是他在第一日末尾,他早就有心力不济之感。
随着交战时间逐步延长,道祖的灵气开始明显迟缓,魔君还是越战越勇,身上似乎有用不尽的魔气,此时仍在持续膨胀。
甚至,那些他原本堪不破的拖延时间的道术,他也似乎找到了解法……
殷无极越来越疯,也越来越强了。
道祖迟迟未能下定决心,用自己积蓄至今的修为与之全力一战。他早就无心仙门之事,平生执念唯有飞升。
或许是越至暮年,越觉活着不易。这一战更多是天道的操控,就连道祖也找不到什么意义。
仙门联军,已陷入颓势。
“……师尊,难道我们就这样退了?”
道祖回到道门的阵营中,他须发散乱,似乎更苍老了些。他多以道术纠缠脱身,身上虽然没什么重伤,但是实在耗费了太多灵气,已经没有再拖延魔君的手段。
“真是后生可畏……”道祖摇了摇头,虽然很令人泄气,但是他得对道统负责,“退吧。”
终于摆脱了“逍遥游”的束缚,孤身一剑的魔君,在天穹上放入黑日高悬。
他再无顾忌,双手握着剑鞘,剑锋朝下,以刺入江心的姿态,好似要唤起更强的剑意。
无限的剑意在空气中传导,叶轻舟的剑在鸣动,他按住,若有所思:“战栗……吗?”
似乎是为了配合君王,魔兵的战船都分散开来。
萧珩单手握着道门大能的头颅发辫,站在倾斜九十度,即将沉没的战船上,睨着对方阵营还在悲痛的徒子徒孙。
“技不如人,死在老子手上,有什么好哭的。”他咧嘴,却没有丝毫笑意,“这是战场,我难道还是陪你们来玩扮家家酒的?”
无数魔兵的尸体漂浮在江中,被嗜血的鱼啃噬。最终淹没在异乡的水中。
他的眉目含着阴郁,看向已经漆黑无光的天际,道:“陛下在发疯,你们不退,本帅可要退了。”
殷无极垂眸,他已经把魔气提到极限,甚至半身都遍布鲜血般的魔纹,神情似有癫色。
“洪荒三剑——”
“……天地同悲!”
仙门联军着实士气低落,虽然没有全军覆没,但是阻击渡江打成这样,实际上已经算是输了。
在此时,见魔君似有动作,伴随耳畔宋澜厉喝一声:“退,快退——弃船!”
反应快的仙门修士匆忙弃船,御剑化作流星,在最后一秒腾空而起,离开极致压缩的剑意爆发的中心。
迟了一步,就是迟了一生。
他们回首时,竟然睁大眼睛,发现还未离开的道友在被暴烈剑意横扫到的那一刻,生生化为飞灰。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
一位中年模样的修士,半截身体还能做出痛苦的神情,发出最后的嘶吼。
下半身却已是尘埃,连身体的飞散都呈现慢动作。直到面容龟裂时,时间也不过一息。
言语都苍白,声音都消弭。
天穹都被荡平。
在萧珩的指挥下,驶离分散的战船避开战场中央,魔兵共同看着君王的剑意如同漆黑的云,从最中央扩散,然后扫平整个天穹。
仙门停驻天穹的云舟,在昏昏的黑暗中,灰飞烟灭。
寰宇越清越安静。
“退、撤退——”他们的眼里都有恐惧。
阴阳太极纹路的结界虽然护住了残余的修士,道祖的面色又衰老几分,他只能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唉……”
这世上,真的能挡住这位魔道帝尊的圣人,恐怕只有……
他们的心里都有答案,却不肯说出他的名字。
“仙门退兵了!”
自此,渡江再无阻碍。
虽然也付出了惨重代价,但是他们赢了这一仗,道门主力损失比他们更大,那么前进的阻碍就会减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