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578章

“何况,师尊……”无涯君一点点地掰开谢衍握着他手腕的指骨。

在暗淡的典籍之海里,黑暗里皆是幽影,错落的书架间唯有他们两人。

无涯君忧悒而神伤,眉目带倦,面庞如雪惨淡,唯有唇上一点艳红,像是未化开的一滴血。

他向恩师折腰,玄袍长袖漂浮,一拜别。

“圣人啊,您放手吧,弟子已经死了。”

第505章 枉称圣贤

无涯君的话音刚落, 谢衍周身的气压更低,连黑暗深处的私语声都静了片刻。

“你说你已经死了, 我允许了吗?”

良久,一向高标轩举的圣人发出近乎冰冷的笑,言辞对君子而言,堪称失态与失控:

“你的性命,从我收你为徒时,从我从天劫里保下你,从你决心死在我手上时,就是把自己完全交给我,当然该属于我, 由得了你决定?”

“教我放手,别崖, 你凭什么?”

“师尊啊……”

年轻的无涯君沉默带笑, 早就褪色的无暇容光, 是温润的玉石青松, 是错过的流年。

谢衍本要上前, 忽的步伐顿住, 他看见周围锋利如实质的目光, 满怀恶意, 戳着他们的脊梁骨。

“师徒”、“养恩”、“三纲五常”、“违背伦理”、“天行有常”……

如是云云,蜚声天下。

这里不是情迷意乱的花前与月下, 而是儒宗的黄金屋外间, 向来是宗门弟子来往的场所, 更是三纲五常的大本营。

在此处,无论是师父还是弟子,都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

师徒。

师徒关系尚未结束, 千年养恩,千年敬慕。

此情此景里,他们只能做师徒。

逾越是玷污,背德是罪大恶极。

“师尊,您也看到了。”无涯君向后退半步,侧开眼眸,规避圣人过盛的锋芒。

“我们身在其位,都活在他人的目光里。您有大宏愿,有通天道,不值得将自己的名声与地位……丢在与徒弟违背伦常的泥潭里,我不该这么任性。”

当年,在他座下沉默而恭顺的无涯君,原来是这么想的。

无涯君不去注视谢衍越发雪亮的黑眸,声音沙哑,无疑是在逐客,却太婉转,太多情。

“师尊,离开吧。这一段独属于师徒的回忆,所幸在终结之时,仍是无暇。您不该深究……”

“为什么?”

谢衍非但不退后,反而如暴雪与疾风,往前一步,竟是向他逼视而来。

“你当年,为何什么也不告诉我?难道我做师父,就这样不近人情,这么不值得你相信?”

师长痛切至极,弟子当年的幽微心事,亦是纠缠他的阴影,千年的心魔。

这是仅有的机会。他哪怕不管不顾,也得问个明白。

“心魔侵体,这是原罪。”无涯君将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微微一笑,“我不能让您失望。”

骨钉埋在他的灵脉里,他自断了修真大道,已经担不起继任者的位置。

可他望着师长殷殷期盼的眼睛,面对他的规划,他的偏爱,如何能开口呢。

“就算再重来一次,我也不会告诉您。”无涯君将自私吞咽回去,化为惨淡的微笑。

谢衍本以为待徒弟足够疼宠。

他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他,将天下第一宗的少宗主的地位与权力给他,亲自排除一切对徒弟有恶意的敌人,为他设计历练与进阶途径,逐步将重要事务布置给他,在仙门给他铺了一条光辉的道路……

谢衍将他视为生命之火的继承者,在尽心竭力地教导的同时,也下意识地把自身限制在师父的角色里。

他得约束自我,不可待徒弟过分亲昵,不知边界;

也不可用师长的地位与权力,仅凭借任性,误导他走上一条不归路……

师徒情谊完美又脆弱,唯有珍爱,不可放肆。

圣贤应当以身为镜,恪守规矩,为人表率。他亦是如此贯彻的。

他却忘了,刻意的保持距离与改变,过重的期待与责任,也会成为弟子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

无涯君时至今日,依旧无法直视师长惊怒的眼睛,他缓声道:

“您当时心无外物,明镜无尘。我不欲用不净的情爱去玷污您的声名,动摇您的道心。”

“不净?”谢衍听他这般形容,冷笑:“有何不净?”

“从十五岁起,师尊就抚养徒儿长大。我的一切,修为,功法,剑技,知识,地位……都是师尊教导的。您对我,既是师,又是父。您待我,无私又坦荡,我不该……”

无涯君摇了摇头,“我若是对您说,我爱您,并非师徒之间的亲情,而是要与您余生相伴大道的情爱……”

“若是得不到您的爱,我就宁可去死,您还会觉得……这样不堪的我,是您的好孩子吗?”

“……”谢衍喉头微滚,想要反驳,可万般却堵塞心口。

徒弟说他心思不净,可他呢,冠冕堂皇地做着师父,心里又干净几分?

谢衍恪守君子的边界,师长的底线,是怕断送徒弟的光明前途。

殷无极亦如此,他怕让师父坠下神坛,圣人的大道一朝尽毁。

论迹不论心。论迹不论心!只要他们不失控,关系就不会改变。

师长慈,徒弟敬;师长期待,徒弟进步;师长疏离淡漠,徒弟孤直叛逆……

他们会继续这样平淡如水的日常,如鲠在喉,又血肉相连,难以切割。

异样的情感,生长在假性的亲密关系里,横生枝蔓。

他们都选择忽视,却迟迟不肯快刀斩乱麻,忍痛切下那块腐烂坏死的血肉,而是任由其泛滥成灾。

直到两人虚假的师徒亲情,彻底维系不下去的那一日。

“圣人啊,这段违背常理的情,是时候纠偏了。”

明明形貌还是年轻时代的无涯君,他长身肃立于此,如同孤枝,口吻却如后来的帝尊。

黑暗越发扩张,沉默的书架宛如死亡与深渊,向他沉沉压来,压抑而窒息。

是伦理,纲常,是世人的眼光,是举世的攻讦。

天地不容。

倘若不切下这段难以遏制的情/欲,沉溺于荒唐,他们终究无法成为世人眼中完美的至尊。

倘若谢衍割去名为“殷无极”的病变,逐渐侵蚀的情劫,紊乱的心曲,摇摇欲坠的道心,一切的痛苦都会不在。

情人的存在,自然是以亲手弑杀为终结。

当断则断!

大道无情。太上忘情!

殷无极苍白的面庞几乎失却血色,最后的生气,他唇上的那一滴红润也要消弭了。

“圣人,这条路,殷别崖已经走到终结了。”

“放我走吧。”无涯君牵起唇角,用心凝望着他,露出云淡风轻的微笑。

“够了!”谢衍的白袍黑发无风自动,越冷静越疯癫。

现在的他,能够弃下散魂边缘的弟子,如他所愿地松手,放他干干净净地走吗?

不。不可能。

谢衍裹挟暴雪与疾风,大步向前,逼视他欲逃离尘世,向天地散去的徒弟。

时间那么快又那么慢。圣人苍白清瘦的手穿过黑暗,拽住春岁摇曳的尾。

他亦悍然捕获弟子单薄的肩!

谢衍旋身,双手钳住他的肩,将无涯君重重地按在书架边,用自身的骨骼压制住他骨骼,教他们的骨与骨嵌合,血与肉相融。

在无涯君错愕的眼神里,谢衍抬起他的下颌,毫不犹豫地俯身,覆上剑锋般凌冽的吻。

“等等,这里是——唔……”无涯君说不出话来了。

原来是谢衍吻他的元神,近乎攫取地,把精纯的灵气渡进他唇上的一滴红泪。

唇齿的相合,像一簇火,点燃压抑千年的情爱,也烧光了所有的仅存的理智。

本该至死也白璧无瑕的师徒情谊,彻底分崩离析。

伦理和纲常,是理智的大堤,此时全然崩溃。

那些不敢的不能的,遗忘的忽视的,甜蜜的苦辛的,化作潮水汹涌而来。

两个人加在一起,拼不出半点理智来,都在烈火的灼烧中焚烧。

砰的一声。

无涯君的背抵在书架上,魂魄衰弱到几乎破碎,但是感觉到师长近乎实质性的痛苦,目光与鼻息时,他依旧泪流不止。

“师尊……”

他的余光扫过书架,整齐的线状书册,端正的楷体,一笔一划,写着《孝经》。

见到经义,他忘情时,亦战栗不已。

师长不慈,徒弟亦不孝。

哪有慈爱的师父会这么吻徒弟,哪有孝顺的徒弟会这么抱师长?

好似无数的先贤,此时正在天有灵,注视着师徒的逾越与放纵,见证他们隐秘的情。

圣贤疾言厉色,谴责着他们明明道基为儒,却妄读诗书经义,背离伦理纲常,修的是什么圣贤道?

“……师尊,圣贤书。”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