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涯君迟钝地喊了句师尊,待到反应过来时,却感觉难言的刺激。
一片魂魄承载着千年前的记忆。
无涯君当时还未脱离儒教的拘束,礼教如同钢印,刻在他的骨髓里,操纵着他的思维与意志,教他痛苦又自我折磨。
越是难抛却俗世,摒弃廉耻,在与师长亲密时,他的魂魄就有越剧烈的反应。
此情此景,此时此地,谢衍正是在他惧怕的地点,领着他,抵达他最崩溃的那一瞬。
“别管。”谢衍声音冽如碎玉,此时也哑了几分。
他当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他在亲手击碎最初的师徒情谊。
圣人动情如天崩,亦与他共汹涌。
如此魂悸魄动。
“若是圣贤要归罪,我的罪责最重。”
谢衍的指尖穿过他如烟墨的长发,捧住他脸庞亲吻渡灵气。
吻化为吞噬与撕咬,他如愿尝到血的腥涩。
谢衍瞥见背后陈列的古籍。赫然是《礼记》。
圣人向来遵守着礼法与道德,儒为道基,他接受的同时,也禁锢自己。克己复礼是君子。
“算了,吾也当不成圣贤了。”
圣人轻笑一声,捞着无涯君的魂魄碎片,将记载圣人言的圣贤书置于地上,用以托承徒弟脆弱破碎的魂体,免得冰冷与黑暗侵袭。
“师尊……”无涯君的魂魄虚无得很,除却无意识地唤他之外,轻的像是一片云。
他在飘散之前,被师长圈在黄金屋狭窄的书架角落,用堆叠的书册和灵气压制住。
光线昏黄暗淡,史册与墨的香味缭绕身侧。
最浓烈的却是师尊魂魄的冰雪气息,浮动在他的身侧,是温柔的拥抱,也是渗入骨髓的爱与痛。
“好孩子,别怪师父……”谢衍用神魂压制住他星星点点溃散的魂,终于成功压制住挣扎的徒弟,捕获了他的猎物。
神思交融,心随意动。谢衍叹了口气,用额头抵住他的额,神魂此刻与他骤然结合。
“别崖,你不必惶惑,跟着我走。为师还没死,天塌下来,有人替你顶着。”
这一瞬间,颤抖、欢悦、挣扎、巅峰……他被高高抛起,又忍不住沉沦下去,陷在缠绵悱恻的情爱之中。
元神相合,火与冰交织。
魂体里伸出无数丝线,每一根都缠绕着,链接着,好似根系交缠在一处的植物。
毕竟是谢衍来蕴养殷无极的魂体,要付出的更多。
想要用雪包住火,哪有那么简单,还不得先压制他,再一点点咽下去,还不能让他太激烈地排斥,免得神魂结合失败,反噬己身,造成识海崩溃。
谢衍受不住,在元神最深处被弟子侵占时,用手背抵住唇畔,遮掩这片刻的失态。
正当神魂极乐时,无涯君几乎理智涣散,即将被谢衍捕获到手……
忽的,他听见回忆的黑暗里,传来越来越激烈的指责声,近乎谩骂:
“师徒悖乱,不知廉耻,亵渎天道!”
“枉读诗书,枉为圣人!”
“圣人谢衍,和弟子媾/和是什么滋味,是不是很快乐,教你连仙门之主都不想做了?”
“……什么样卑劣的师父,竟对弟子出手,玷污门楣。什么光风霁月,什么无暇君子,做出这种肮脏勾当,怎堪为仙门表率?”
“照我说,儒门,不过是个藏污纳垢的地方,上梁不正下梁歪。怕不是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连圣人都是伪君子,与亲传弟子私/通,与魔君厮混,简直是吃里扒外,出卖仙门,罪大恶极。”
无涯君瞳孔微缩,似乎被击中了最深的恐惧,他忽然惊醒 ,激烈挣扎起来,声音带着嘶哑:“不、不行,我不能——”
被师尊魂魄包容着,身处巅峰,却抵不住这些刺着脊背的恶言。尤其是针对师尊的,这让他快要崩溃。
师长的品德,宗门的名誉,他竭尽全力地在维护了,教他死都行,为什么会这样……
无涯君明明快要融化了,撑起身体,顾不得还在融合的神识,似乎想向谁辩驳。
他不知这流言蜚语的方向,却像是本能的印刻,不计代价地维护师尊。
他孤直又倔强的青年时代,满怀的是对无形命运的抗争。他的泪水盈满长睫,接连道:“不,不是……不是师尊的错,是我欺师犯上,都是我罪大恶极……”
无涯君痛苦之下,伸手摸索着,想用什么丢进虚空,教这些声音闭嘴。
谢衍被他这么一闹腾,神识都要被折磨疯了。他快服了他总是在隐忍自虐,什么也不肯说的徒弟。
“别崖,你要用什么砸过去?”
谢衍勉强稳住心神,维持着神识链接,一边哄他精神不稳定的徒弟,一边握住他的手,取下他乱抓的书册。
他无奈苦笑:“……是这本《弟子规》,还是这本《大学》?”
无涯君哑口无言。
他忽然意识到,现在无论辩驳什么都无用,这份私情早就坐实了,还延续了六百余年。
什么清白的师徒关系,早就不存在了。
这些难言的幽恨,未全的遗憾,不过是他还在憎恨当年孱弱无力的自己。
他们践踏过的礼法,哪里止身体下垫着的这些,若是古今圣贤要追究,怕是穷尽南山之竹,也书不清这靡/乱荒唐的罪。
谢衍取下他握着的那本书,淡淡笑道:“圣贤书,不过是个死物。后人若是按照古籍中记载,一字一句地复刻……反而受其禁锢,不得寸进。既然是压制天性的东西,不要,那就不要了。”
“圣人言,难道不必遵守了吗?”他茫然地发问。
谢衍用指尖抚过他的长发,直视无涯君褪去纯黑,露出些许绯红的漂亮眼眸,理所当然道:“不,圣人言论,也是可以听一听的。”
“听我的。”
荒唐荒唐荒唐。
谢衍作为师长,却在温和而不失强势地引导徒弟,教他缠住自己白皙脆弱的脖颈。
他循循善诱着,逐步教弟子释放压抑许久的魔性,来亲吻他的唇,噬咬他,掠取他的一切。
失控失控失控。
圣人足够强,他有以身饲魔的觉悟。
他这一身血肉骨骼灵力修为,倘若无法用来饲育他的徒弟。
那么,为之何用?
“真是疯了——”
黑暗里的声音,见他们如此不知廉耻,竟也骂无可骂,熄了火。
圣人才不顾及,他将重新定义这份师徒关系。
白衣青年握住徒弟颤抖的手,轻吻他的指骨,再牵引着,抚过鬓发,划过锁骨,漫声笑道:
“别崖,来取悦我。”
“这是师父的命令。”
第506章 美丽的兽
风沙漫漫, 尸骨连绵,覆盖了荒原千里。
妖兽的血如雨飘洒, 在小山轰然解体的缝隙中,在荒原久寻徒弟不见的谢衍,窥见一抹艳色淋漓的红。
玄色战袍的大魔浑身浴血,孤身游荡在北渊古战场。
生是为了战,战是为了死。
他的剑,在妖兽与邪魔的骨殖上,砥砺出锋锐的刃,沾染芬芳的红。
遁入北渊的殷无极,早已不是沉默隐忍的无涯君。
他撕去温顺的外皮, 将不合衬的繁文缛节抛弃,割去无助, 投入到血腥残忍的战场中。
杀人或是被杀, 没有师长庇护, 一夜成长就是这么简单。
谢衍仿佛见到巡视猎场的美丽的兽, 在北渊扑面而来的风中, 以血洗剑, 有着最天真又危险的眼神。
殷无极足踏血海, 背靠尸骸, 剑光劈开森然的骸骨,教新鲜弹动的妖兽血肉落了一地。
他走过如同森林的白骨, 沐浴过滴答的鲜血, 黑色衣袂拖曳出红的弧光, 像是凤凰的长尾。
兽的野性,魔的魅惑,妖的美艳, 鬼的森然。
圣人白衣孤剑,见到这一幕,第一反应不是危险,而是下意识地用目光追寻。
越是美丽越危险。
天生的魔性在他的骨血里复苏,勾勒出他近妖的容貌,鲜艳的花都带刺,越是昳丽越杀人。
“你来了。”大魔轻笑着,向他扬起脸,收剑回鞘。他似乎并不意外谢衍的到来。
他拢着袖,从小山一般的妖兽尸首上跳下来,猎猎的玄袍宛如纷飞的蝴蝶。
“别崖知道我要来?”
谢衍轻轻按住左胸处,收集来的魂魄皆藏在他深处,此时感受到同源的魂魄碎片时,正在隐隐发热。
“知道啊。”殷无极轻轻旋身,向他有意无意地暴露伤痕,低声道,“师尊,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他欲说还休,用美而湿漉的眼眉瞧着他,像是受伤的小兽讨他的宠,无端最招人怜爱。
“别崖,来。”谢衍哪里受得了他这般注视,神情柔和,向他伸出手,做好接懵懂的幼兽入怀的准备。
殷无极向他扬起一个笑,在谢衍错愕的神情中,悍然揉身而上。
他瞬间拔出无涯剑,起跳,笑着向他劈面攻来,正是璀璨的剑光。
铮然一声,山海剑呼啸,转瞬握在他的掌中。
谢衍的战斗反应极快,顿时抬起右臂,手腕轻旋,以更宽些的山海剑格挡住惊艳的一剑,卸去那瞬间暴起的绝美杀意。
“圣人走神了。”他佯装无辜,笑着向他眨了眨眼。
殷无极扬起唇,用手背擦拭流淌的血,“您是觉得,我还如当年那般,您勾勾手,我就会傻傻地蹭过去,教您恣意玩弄,骗身又骗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