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
他的元神太虚弱了,只能爬到棺材边缘,指尖抵住咽喉,向血池不断干呕。
喉间不断涌入的苦腥,又化作唇舌间的甘甜,明明是甘霖一般的液体,情人的血,好似最深的瘾。
“不能染上,绝不能……”
殷无极泪流不止,可饮血的是他只余下魔性本能的身体,他的元神虽残存理智,也根本吐不出任何东西。
“谢衍,谢云霁——”
殷无极忽冷忽热,心防几乎要崩溃了。
“别崖唤我?”他听到谢衍的声音,带着点笑意。
声音徐徐穿透识海,近在他的耳畔。
这是谢衍能够自由操控识海的证明。
心防已破,界限全消。谢衍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他们之间的联系绑至一个难以置信的深度。
以至于,谢衍随时能把他关入识海,让他做一场漫长的梦,他的识海也根本挡不住圣人来去。
甚至,他的身体也落在了谢衍的手中。
如何对待,全凭谢云霁的意思。他连死都不能自主,何其折辱?
殷无极照着血池,扯开衣襟,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他可以看到元神被强行拼合的痕迹。
比如,胸口处几乎将他切开的伤痕,或是他头颈处的那一道近似缝合针脚的,古老而繁复的咒文。
“在我快散魂的时候……他到底做了什么?是啊,不对劲,我是怎么活过来的?”
殷无极环着双臂,看向这浩瀚无边的血海。
在初醒的情绪跌宕后,他终于冷静下头脑,细思之下,发现种种令人惊惧的异常。
他忽然簌簌发抖。
正心绪崩溃之时,殷无极忽然被从背后抱住。
“别崖。”
好似梦魇。
第517章 掌中傀儡
谢衍的怀抱是他最习惯, 也是最感觉安全的。
水沉香幽如梅花冬雪,清冷寒冽。
人如其香, 他每每嗅闻,总是骨销魄悸,下意识地泛起笑容,无端消去反抗之意。
儒道乃中庸之道。谢衍情绪向来稳定,拥他入怀时,温和优雅,若他当真不愿,轻轻挣扎,谢衍多半会松开。
谢衍还会柔和地问:有没有弄痛他, 他做的有哪里不好云云。种种都像个合格的情人。
其实,谢衍执的并非是书生的笔, 而是天下最绝顶的剑。
他若不克制, 将锋芒内敛, 这世上又有谁能理解他, 承接的住最完整的他?
怕是见到半点圣人暗面的端倪, 就会吓的魂飞魄散。
殷无极是个异类。即使谢衍展现出霸道强势的一面, 殷无极不仅不怕, 反而喜欢看见这些个不同, 甚至享受百般勾引他失控的感觉,以此为乐趣。
“为师有哪点做的不好, 教别崖这般战栗?”
此情此景下, 他的识海中浮现人影, 殷无极竟然没能察觉。
谢衍衣袂洁白,手腕更是苍色胜雪。从背后陡然扣住他的腰时,教殷无极有种被深渊回望的感觉。
不太像高洁的圣人, 反倒是森森的鬼魅。是更加深邃的,异质的,恐怖的东西。
谢云霁的身上,现在究竟寄宿着什么!
殷无极的元神虽然不该有知觉,但是这种灵魂深处传来的被污染感,教他咽喉处翻涌,几乎全是血腥味——
“你做了什么?”他的意识翻江倒海,用两指抵着舌根,却什么也吐不出。
魔气被封,身体和元神的联系都被侵入,他看着外界的一切,都是雾气蒙蒙,他还能怎么控制自己?
殷无极几乎惊惧地回过头,看着他的师长:“谢云霁,你到底……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识海相对,近在咫尺。他一览无余。
圣人无暇的金身,此时笼罩的并非纯粹的白色灵光,古老又繁复的咒文像是织在他的元神中,从儒袍下透出。
异质,混沌。
是污染,是道痕,还是恶咒?
谢衍并不介意他窥看,将衣摆从容拉起,遮住那流动的光。
却挡不住几许红线从他的躯体深处长出,随着雪白衣袂垂落,轻轻飘扬。
或许是站在血泽里,不太明显,殷无极方才没有看见。
“这是什么?”殷无极脸色忽的一白。
“谁知道呢,剑穗吧。”谢衍轻描淡写,“那不重要。”
“骗子。”殷无极哪能认不出这红线,他猛然捉住一缕,仔细查看,喃喃道,“恶缘情债……”
先前在识海对峙时,他为求一死,设了个绊子,用红线缠住了师尊。
此时谢衍身上附着的红线,难道是从他这里染上的?
昔年帝尊在庙中求过签,请道祖为他解签。
那时有一根签文写道:“恶缘情债,逆天替命。”
教他极为在意,甚至夜不能寐。
如今,噩梦变成现实。
殷无极亲眼见到两人之间的恶缘,千丝万缕,增长到极为恐怖的程度。
“谁说是恶缘?”谢衍却用小指勾起一缕,缠绕在腕上,微笑道。
“说不定,是你我的正缘。”
“正缘?”殷无极听到此话,笑了,颇有几分自嘲。
“诞生于心魔的缘,本就是从恶意里长出。是本座命不好,影响圣人,倒是对不住。”
谢衍不答,只是将红线缠到五指上。
红线垂落时,他素白的指尖飞扬,像是傀儡丝勾动。
殷无极忽然从灵魂深处传来惊怖之感。
……
多年前,仙门集市。
街坊内外,第一楼下,皆是商铺和摆摊小贩。沿河两岸,灯影辉煌,照出河水骀荡的波光。
殷无极化身凡人,与谢衍漫无目的地闲逛。
他喜欢天工墨学,不知从谁手中购置一套专门演艺的木偶。
他把傀儡丝绕在指尖,抬起相应指节,雕刻精致的木偶就会做出复杂精细的动作。
“……木偶做的还可以,但是好难操作,还不如做个自动跳舞的小人。不玩了,没劲。”
殷无极起初兴致勃勃,此时过了劲,也就随手丢给谢衍。
他随口问:“回头,我给师尊做一个,您要什么样的?”
白衣书生跟在他身侧,正把傀儡丝缠在指尖。
他的手指修长灵巧,傀儡丝甚至不如他的肤色洁白。
丝线从他掌心垂落时,一个精致的、身着盛装的木偶娃娃被拎在谢衍的掌心之下。
木偶随着他如蝶翼飞舞的指尖,被他牵动,轻灵旋转,在谢衍的掌中翩翩起舞。
谢衍中指往上一提,木偶肢体摆动;再一转,木偶似是在胡旋。
种种喜怒哀乐,皆受他操纵。
“不难。”白衣圣人垂眸,温和带笑。
彼时帝尊正在烦恼朝中政局,此时偷闲与圣人出来玩,多少也会烦恼些驭人之术。
谢衍看穿了他的烦恼,却借木偶喻人,适时提出:“只是需要些控制的技巧罢了,别崖要不要学?”
他道:“再桀骜不驯的人,只要握住那根关键的傀儡丝,吾也能教他作掌上舞。”
彼时帝尊并未在意,亦不觉其中深意,甚至还向师尊讨教驭人之道。
木偶的华彩衣裳飞扬,胡旋之后,殷无极的记忆之中浮现出一张清雅沉静的面庞。
当年操纵木偶的白衣书生,与此时将红线散落,低眉垂目慈悲相的圣人,竟是一瞬间重合了。
谢衍的声音温柔,却道:“尊贵如陛下,亦作吾掌上舞。”
天旋地转。
黑暗里无光无声,殷无极的视野一开始是大片的空,在身体与元神渐渐契合时,他的五感也逐渐恢复正常,喉头满是血腥气。
他好似被红线拴住,不由自主,凌空悬吊,神情麻木,像是圣人掌心的木偶,被他操纵生死与喜悲。
再定睛一看,将他吊起的明明是玄铁锁链。
方才圣人身上延展的恶缘,是真还是幻?
在识海里被设计吞咽下的鲜血,又是怎么回事?
等等?殷无极的瞳孔猛然一缩,觉得自己似乎深陷极乐里,本能地动了动,却听到轻微的喘。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