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虽然经历极其荒谬,但九幽外的狂风,还是公平地吹在了半跪在地裂之前的陆机身上。
“这就,到九幽了?”陆机的青袍飘荡着,好似随时会被狂风刮倒。但他似乎还处于梦幻之中。
圣人这一手,简直神乎其技,教他三观都碎了一地。
折叠空间,这种事情,古往今来的记载里,这都是无可争议的神之领域,人根本做不到!
还是说,圣人早就不是人,已经半步踏天了?
谢衍在地裂前负手而立,结界好端端地矗立在九幽之外,即使被猛烈攻击了好一阵,也连个裂缝都未产生。
他的掌中握着半卷红尘。维持九幽的,亦有半卷。
“感觉如何,可有希望劫狱?”
并非是他们想象中的震怒或是不快,此时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圣人谢衍,情绪实在是太平静了。
甚至还这样和颜悦色地搭话,完全不像是敌人。当然,更不是朋友。
谢衍微微侧头,甚至负手,温和地问一侧持枪戒备的魔宫元帅,“估算一下,给萧元帅多久的时间,能有把握打破这个结界。”
萧珩用朱色的披风,擦了把流到下颌处的冷汗,身体紧绷如豹,面上不动声色地笑道:“本以为,多少会有条缝。”
世上看似完美的结界,就算一时半会想不到解法,也多半能大力出奇迹。萧珩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但他在开始攻击前,已经谨慎地研究了好久这个结界。他的结论是:天衣无缝。
“不教你等试上一试,确实不会死心。”
谢衍拂过衣衫,玉冠高束,持剑踏过清风与明日,走到九幽的地裂前,再想要转身。
电光火石之间,他抬起剑,看也不看,准确格挡住从无形的雾气中袭来的刺客。
如雾如电,力破千钧的一击,足以让神佛陨落。
但他面对的是圣人谢衍,他的无解,绝非神佛可比。
长剑与短刃,金铁交织声。
刺客银灰色的眸,毫无感情,本如无情的杀戮机器。可是他面对的圣人,黑眸更是深不见底。
“气息隐藏的很好,没有丝毫破绽,完美的一刺。”
谢衍谈笑着评价,不像是与三人对敌,反倒像是切磋,处处都是圣人君子的气度。
他指如拈花枝,曲起,一弹,余波就如同涟漪散入周围的空间之中,天地万物,无所遁形。
“不愧是魔宫刺客将夜,名不虚传,别崖看人果然准。”他的重点,主要在最后夸徒弟的那句。
谢衍没有说,他轻而易举地挡住了这完美的一刺,又是何等神鬼莫测的水准。
“小猫儿,回来。”萧珩对危机的敏感度极强。
九幽之外渺无人烟,唯有荒芜。长风破荒原,谢衍再挥开儒袍广袖时,振衣,甚至带上几分灵气。
将夜危机感顿时拉满,向后倾身,躲开他的借力打力,再一个滑步,毫不犹豫地离开他十步之远。
“啧。”将夜撇头,似乎在不快。刚才那个背对的机会太好,换做旁人,早就得手了。
一次不中,他的身影似乎再度半隐入雾中。
谢衍忽然道:“别崖给自己安排的刽子手,还有你?”
将夜的身体一僵。他向来沉默寡言,此时拉下兜帽,只是轻颔首,道:“嗯。”
谢衍一顿,神情更难辨了些。
这一过招的功夫,陆机身体终于能活动,谨慎地移到萧珩身侧,对着萧珩横来的一眼,忙道:
“圣人是折叠空间来的,比我们猜的更离谱。还有,无论我开什么条件,他根本就不上套啊!”
他心有余悸:“再说,在下是文臣,面对圣人拖延不了多少时间,那是正常的吧。”
萧珩打量着他,见他虽弱不经风的,但没有缺胳膊少腿,释然道:“得,活着就行,不然见到陛下,说他丞相没了,老子怎么交差……”
陆机恼了:“真不是人话。”
萧珩身着铠甲,此时转身面对圣人,一挺枪,红缨扬扬,身形修长高大,真是萧疏朗阔的模样。
他习惯性地和陆机拌嘴,嘴上怼他:“咋了,你和陛下参我去?……内部的矛盾先缓一缓,咱先把陛下救出来。”
他说着漫不经心的话,此时余光全在打量着一人一剑站在九幽之外,看似安静着神游天外的圣人。
圣人抚摸剑穗,低眉垂目时,格外淡漠慈悲。他仅仅是立在九幽之前,却像是越不过的天堑。
他忽然道:“这就是你们的答案,即使牺牲至关重要的利益,也不肯放弃救回别崖?”
这世上本就没几个人看透圣人的心思,萧珩在遮掩目的和直言之中,没做太多犹豫,直接道:“对。”
“陛下是北渊的启明星,没有陛下,就没有北渊的今日。我等若是万死能换回陛下,那就万死。”
陆机道:“我亦然。”
“……知恩图报,也还值得称道。”谢衍的目光如惊鸿掠水,轻轻扫过,又莫名其妙说了一句。
不知他在评价什么。
“倘若……”
萧珩拉满了警戒。他若不是知道一圣一尊之间那个惊天秘密,也不敢让陆机去拖延时间,自己和将夜尝试营救。
这种看似胆大包天的计划,实际上,赌的就是圣人的意愿。
他很清楚地知道,殷无极的心魔已经时日无多。
死在与圣人的终极一战,既是他心之所向的归宿,也是他不得不奔赴的结局。
无论如何,总比被心魔侵蚀,变得面目全非更体面。
圣人不杀他,反而将他囚禁。这是或许意味着,陛下的心魔还有回旋余地?
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救回陛下,大概只会是圣人。
“圣人,问个事。”萧珩枪尖指地,凝声问道。
“此地除却我等,再无旁人。萧某斗胆请圣人直言:陛下现在到底如何,是死,还是活?”
“都到了和谈的份上,陛下的安危,我们身为北渊臣属,应当知晓吧?”
“真想知道?”
谢衍将吹拂的发撩到背后,他孤身一人,白衣潇潇,如松竹寒枝,却挡在三人面前。
他抖落剑上的清光,正如拂去日月的一滴泪痕。
“先让吾,看看尔等有没有资格。”
第521章 将他豢养
永夜无昼。殷无极睡了又醒, 始终沉浮在梦境里。直到寂寞的九幽再度响起脚步声。
“别崖醒了?”谢衍走近,深处的牢狱似被光明照耀。再看去, 原是他身上白衣,灵光莹润,正是动过手的表现。
殷无极醒了,也懒得理他,沉默装睡。
从刚开始意识到处境的崩溃,到现在的无言抵抗,殷无极的头脑明显冷静了很多,九幽幽静,更方便他思考如今的局势。
面对这位师尊, 他也不再动辄试图寻死,只是晃动身上的锁链, 发出不明所以的叮当声。
“不理为师?”白衣圣人抬手一遮, 挡着风点灯。他微低头, 两鬓垂下一缕鸦羽似的发丝。
橘红色的火焰, 影影幢幢, 照出他苍白清雅的容颜。处处像雪, 唯有一点唇色朱红。
“我有一件, 你一定关心的事。”谢衍勾起唇, 在灯影中有些难言的幽深鬼魅。
“有人来劫狱了,就在九幽之外。”
殷无极身体猛然一震, 垂落的双腿晃荡, 衣摆覆盖的冷白色皮肤上, 魔纹还未褪去,此时猛然抬头,更加绮丽几分。
谢衍将山海剑随意放在一侧桌上, 还未重新裹上封印,殷无极能够看见剑上染着斑斑血痕。
“说下去。”殷无极动了动,脚腕处的锁链又响起。这样悦耳的声音,却昭示着被囚禁。
真是个被亮晶晶的链子拴着的笼中鸟。
“来者是谁?”
谢衍照例检查过束缚他的锁链,再俯身,检查过他脚腕。似乎因为挣扎,他的四肢皆有玄铁磨出的红痕,又因为被限制魔气,徘徊在崩溃边缘,此时还未恢复。
“很重要吗?”谢衍用灵气帮他治愈伤痕,温言细语,“我离开数日,也不见别崖有这般关切。”
殷无极恼了,既是谢衍说有人劫狱,他此时又带着染血的剑身在九幽,他又不傻,还需要关切他什么?
“本座关切,圣人就会据实以告?”殷无极声音暗哑,赤眸一敛,冰冷道:“还是说,圣人以此威胁本座?”
殷无极声音激烈,思维却冷静,不断在心里演练着如何与他周旋:
“要本座对你曲意逢迎,说些动听的言辞;还是干脆打断骨头,跪下,向你摇尾乞怜?”
“怎么会,为师疼别崖的,不折辱你。”谢衍漫声说罢,似乎要捋一捋他垂落如烟墨的长发。
殷无极偏头,躲开了他的手。
他全身都是锋利的刺,刺伤谢衍,也割伤自己。可是沦为阶下囚,他再傲的骨,也会被谢衍用温水煎熬。
光是想起谢衍激烈的手段,他的身体都应激,开始反射地发抖了。
“说的好听,圣人做下的这些事,难道不算折辱?”
谢衍却不在意,俯瞰着他的眼,看似随口说道:“那个孩子,我闻名许久,却还是第一次瞧见。果真像只猫儿,刺杀的手段灵巧的很……真是时光如梭,故人留下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
此时在九幽下,哪怕谢衍温和地说些寻常事,听在殷无极耳中,却像是惊悚的威胁。
谢衍将衣袖撩起,腾出手,对着光源拆殷无极身上的绷带。
殷无极胸口处血肉模糊的伤口好了许多,谢衍用药水擦拭边缘,偶有触碰到他新长出的嫩肉,引起他一阵轻颤。
他似是娓娓道来,与他闲谈:“刺客……真是意外。别崖,你居然在身边放这么危险的小家伙,是顾忌心魔,为了给自己再加一道锁吗?真是可惜,他选了我做刺杀对象……”
“谢、云、霁!”殷无极瞳孔猛然缩小,挣动铁链,似乎要推开他的照顾,转身破狱而出,“你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