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躲。”谢衍声音平淡,却是命令。“想问出情报,就别抵抗我。”
殷无极僵住,身体的反应慢慢减弱,继而被谢衍揽入怀中。
谢衍捧着他的脸,指尖一寸寸摸过他的后颈,导入纯白的灵流,如同隔着肌骨抚摸经脉,确认他被侵蚀的程度。
灵流灌入经脉时,他很是不适,有种被隔着皮囊触碰内脏的异物感。
可他们毕竟双修多年,他的身体很快就背叛了意识,好似被温柔的灵流浸泡,连骨头都化在里面。
谢衍安抚应激的他,捋他的凤凰儿暗淡的羽毛,教缠着锁链的徒弟在怀中找到安全地带,他轻声安抚道:“乖,听话。别崖……”
魔君的脖颈紧绷许久,最终放松,将身体置于他的掌控下。
“你没杀他吧?”殷无极细细颤抖着瞳孔,望着忽明忽暗的灯下,圣人如雪的侧颜,莫名有些脆弱。
谢衍对他提了将夜,两人都是顶级修真者,其中蕴含的拿捏威胁,谁听不懂?
他忍不住攥紧了师尊的衣袖,指尖紧绷泛白:“将夜违背了我的命令,我没有叫他来……你放他走,行不行,你放他走,我答应过……等到我该做的事情做完,我会放他离开。”
“仙魔大战的罪责,都是本座下的命令,本座一力承担,圣人何必追究魔宫……”
“真是天真。”
谢衍却打断了他的话,“天行君死后,他屠了数十个仙门,才遁入北渊。我过去不发难,除却故人之托,更多是看别崖的面子。”
他温文尔雅:“区区几个倒行逆施的仙门,有的是机会整治,不至于教我与别崖生隙。”
殷无极:“这竟是圣人的言辞?”
“不服管,我也就遂了他们的意愿,不管而已。”谢衍淡淡道,“圣人又不是手眼通天,什么都能料到。修仙大道,还是自己对自己负责,找我作甚么。”
“在仙魔大战的时机复仇,的确是个好时机。”他又意味深长地说道。
谢衍的隐含之意,殷无极听懂了:他随时有资格旧事重提,全看殷无极要用什么换。
“除此之外,你那元帅,亦在九幽外,试图打开结界,把你救回去。”谢衍观他面色不佳,又道。
“也在?”殷无极咬着下唇,又气又急,差点没吐出一口血。“一个两个,都违背旨意……”
“我替你磨砺了一番,你的臣子还算忠诚,值得托付。”谢衍道。
磨砺一番?
殷无极心里各种猜测冒出来,神情着实精彩。
谢衍放松锁链,不拘着他的行动。殷无极急着知道情况,难得乖乖的被师尊抹药,也没有亮爪子,四处挠来挠去。
“抬手。”
他依言抬起手,被谢衍捉着手腕,在那一圈镣铐的痕迹处抹药,清清凉凉的,很是舒服。
被这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恍惚有种被师尊捧在心上的错觉。
“魔宫使臣是陆机,抱着决死之意与我谈判,将我绊住。萧珩和陆机两人,则暗度陈仓,在九幽外试图破坏我的结界。”
谢衍道:“当然,没有成功。”
“九幽这结界,本座都难说能不能破开,何况他们。”
殷无极看向遥不可及的深渊之上,没有丝毫天光,也有些意兴阑珊。
他又被禁魔气,身陷囹圄,谢衍用红尘卷布下的结界若是不消失,他的确出不去。
被谢衍这么吊着命,他不死不活的,实在难熬。
谢衍白衣萧疏,让乖乖的小兽靠在他的肩上,好像在替他剪爪子,用灵气一点点抚平他指尖留下的伤。那是他试图徒手拆开玄铁时留下的淤青和血痂。
“三人确有死志,一心要向我讨还你。”
谢衍对此说的模糊,“……与我交手之后,他们意识到讨回绝无可能,确认了你还活着的消息,就离开了。”
殷无极沉默了一下,道:“这句话里,有几成是真?”
谢衍倒是坦然:“春秋笔法。”
“也罢,离开就好。”
殷无极并不觉得谢衍会说假话,他骄傲至极,压根懒得编,只是会隐去特定的信息而已。
他嗤笑一声,反手把谢衍按在石壁上。
幽暗之中,唯有他的绮貌莹莹,赤瞳如血,“本座又不是小孩,圣人说什么谎,都会当真。”
谢衍也不恼,目视着这片笼下的阴影。由着殷无极俯身,泄愤似的咬他的嘴唇,把他咬出血来。
比起吻,更像是报复。
越是残酷越无助,他从殷无极颤抖的脊骨中,感知出他的惶惑与无助。
“别崖,你永远可以依靠我。”谢衍明知他心中有恨,却将其当做温柔的爱,将他无微不至地豢养。
……
九幽之外,萧珩半跪于地,挺枪挡住他身后已经力竭的陆机。
将夜的背如同拉满的弓弦,双手持刀。可他的冷汗也浸透了银发,光芒耀眼,显得他银灰色的眼眸更加透明。
“越不过啊……”萧珩叹息。
“圣人谢衍,五洲十三岛,这最令人绝望的巅峰。”
风烟散尽,白衣圣人屹立,维持着持剑的姿态,寸步未动。
在他背后,九幽结界流转着温润的光,此时隐隐有金色的古老文字浮现。
“还算不错,忠心可嘉,不愧是别崖交托北渊的臣子。”
山海剑被他握在掌中,无言的剑锋,预示着师父的真意。
“走吧。”谢衍转过身,负手,“我就当没发生这回事。今日之后,仙魔和谈随时可以继续举行,不要教他失望。”
萧珩顶着灵流的狂风站起来,长枪抵着地面,勉强维持着不在这压迫中跪倒。
他向前一步,紧紧盯着白衣墨发的背影,沉声道:“留步,圣人,陛下可还有救?”
他最想问的就是这个。倘若他们把陛下托付给圣人,他早已燃尽的生命,可还有回旋余地。
谢衍转身,回眸一顾,笑了,“有朝一日……”
“你等或许,还会与他相见。”
第522章 渡魔真意
当谢衍带着陆机, 再度踏过折叠的空间通道,重新回到仙魔的谈判场上时, 形势就完全不同了。
文人史笔,本该是傲骨铮铮。但他久久伏案,沉默地浏览过圣人给出的停战文书,条条刺痛他的眼。
仙门占尽优势,陛下沦为阶下囚,他当然不会期望圣人给出一份公正的停战条约。
不知为何,比起方才要血溅五步的激进,陆机此时像是投鼠忌器,反而不敢妄言了。
谢衍也不急躁, 等着他的发问。
“将迄今为止的土地还回,既然商议停战, 北渊目的也已达到, 这点我等没有立场反对。”
陆机声音沙哑, 无奈苦笑, “圣人挟陛下威慑北渊之意, 尽露纸上。”
他清楚得很, 这是一份教北渊称臣的停战协议。
仙门无意北渊的领土, 这点比他想象中要好不少。可在此次大战中损伤无数, 他们势必要从北渊身上索取回来,要求大笔灵石赔偿, 也是意料之中。
实际上, 殷无极在出征前就和他秘密商议过, 他其实很清楚自己的结局。
他若是胜了,自然不必做出任何妥协。但对谢衍来说,败亦是死, 生死战场,不存在点到为止的可能性。
不过,殷无极也不确定完全释放出心魔力量时,自己到底能与谢衍战到哪种程度,但想来,全身而退的希望非常渺茫。
若是一圣一尊两败俱伤,届时,仙门有二圣不能再战,仙门必定寻求议和,这样局势就对他们有利了。
倘若君王战死沙场,魔兵会由萧珩带领,不再恋战,立即退兵,仙门也未必会有决心攻取纵深极长的北渊洲,他们还有厉兵秣马,蛰伏暗藏,等待下一任至尊诞生的机会。
这一战中,殷无极把自己当做筹码,或许说,是弃子。
这般谋划,他是知道自己催动心魔,必定时日无多,于是在战场上把自己当做兵器来使用,在他彻底损坏之前,多少要限制住圣人谢衍,甚至最坏的情况,同归于尽。
如此筹谋,既是以小博大,亦是在实质上要求魔宫群臣放弃他,另谋明主。
殷无极的计划很好,却着重利益成败,错算了人心。无论是圣人的,还是北渊的。
对于战争谈判,最糟的情况莫过于此,君王被俘,却未死。
圣人亲手锁死北渊尊位,殷无极死不了,也不得自由,诞生下一任魔尊的机会短期内彻底断送了。
成王败寇,面对圣人,北渊难求全身而退。
“圣人提出的协议,每一条,在下都觉得签下去,就是在出卖北渊利益,向仙门称臣。”
陆机苦笑着,手中执着的毛笔迟迟落不下去,纸上晕染滴落的墨点,既是君王血,也是臣子泪。
“可是……”
至少陛下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为臣多年,陆机得知陛下未死时,想到的并非是此时极糟的现状,而是暗自庆幸。
无他,魔道帝尊殷无极对于北渊来说,等同精神图腾。
他太重要,无人可企及。
“倘若今日,在下代表魔宫签了这个名,回到北渊,怕是要遭到万千唾骂。”
陆机苦笑,“届时,在下怕不是就要自裁谢罪了。”
君王的性命和北渊的利益皆在笔下,换做谁人在陆相这个位置,此时都会进退维谷。
谢衍知他还有下文,不动声色,轻轻揭开一页纸,上面赫然写着:“租借交界处甚至北渊南部若干矿场,租期不定”。
这无疑是在变相地用资源抵战争赔款。此外,还有许多对战败一方的约束,预料之中的苛刻。
万幸,他除却要求北渊吐出占据的仙门地域外,并没有额外的领土诉求。毕竟北渊土地不适宜仙修生存,拿来无用,成本也极高。
谢衍轻轻敲击桌面,“仙魔若要和谈,势必要有一方退让。如今之局势,这个退让者,不会是仙门。”
他仅是陈述现状,甚至谈不上是威胁。陆机却觉得有沉沉的泰山石压在脊背处,迫他摧折屈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