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魔成圣 第611章

第534章 江上清风

即使尊严被践踏在脚底, 后背被烙上象征战败与耻辱的烙印……

宿敌仇雠的名姓,自此永远地镌刻在他的神魂里, 逃不出的一字之囚。

“忍着,忍着……忍着!”

刺青烙在皮肉里,殷无极伏在地上,咬紧了牙关,后腰却鲜血淋漓。

剧痛之中,神魂被割开,谢衍在他的魂魄处填入圣人的神魂印记,是占有,也是禁锢。

殷无极数度遏制不住痛苦, 几乎疯狂,甚至想要躲入识海, 躲开师尊施加于神魂的刑罚, 可他的识海早就被圣人掌控, 终是徒劳。

活着, 不能死, 出去, 然后向他报复!

仙门强悍, 又如何, 圣人无解,又如何?

他得活着, 不能疯, 也不能死。活着的姿态难看又如何?

他就这样, 卧薪尝胆,总能忍过最低谷和最耻辱,熬到脱出九幽裂缝的时刻。

“终有一日, 本座会将今日遭受的一切,变本加厉,尽数还给圣人!”

三千越甲可吞吴,且待来日。来日定能——!

殷无极眼眸浓郁到滴血,他用双肘撑起身体,昂首看着他,咬牙道:“谢云霁,本座要在你的心脏上,烙上抹不去的名字。教你尝尝,本座今日经受的无边痛苦……”

恨意,浓烈的恨意。真是璀璨。

“好,很好。”谢衍盘膝坐在伏于地面的囚徒面前,双眸漆黑如潭水。

他看囚徒喘/息与挣扎,“别崖,你会背负我的名字,直到……”谢衍没有说下去。

“衍”之一字,鲜血淋漓,曲折笔锋却无比鲜明,随着殷无极腰身的耸动而起伏。

漫长的沉寂后,谢衍撩开殷无极因而黏在雪白脸庞上的潮湿发络,摁住他的激烈抵抗,在眉心落下一个吻。

“若是帝尊有朝一日离开九幽,向我寻仇,哪怕是要亲手杀了我……”谢衍似是允诺,低声道,“亲手做下的罪孽,我会逐一还清。”

“即使别崖要我的性命,我也不反对。”圣人一诺,自然是有效的。

殷无极根本没力气反驳他,只余连连冷笑,:“杀了你?那多便宜你,谢云霁,本座会亲手将你抓回魔宫……你关了我多久,我就关你多久,还要更长,别当本座敬你,就不会使用折磨人的手段,我会教圣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谢衍眼波一动,凝视着殷无极张合的唇,淡红色,尽是咬痕,染着血,像抹了香甜的花汁。

他又要沉溺在这混着浓烈佛香的血味中了。

“好。”谢衍答应了这看似荒唐的报复。

失控之前,他擦尽手上的血,似有一瞬,他的目光没有落点,轻飘飘的。

九幽昏暗,眼前是茫茫噪点,唯有别崖有着瑰丽的色彩。

殷无极难以察觉这细微的异常。

“谢云霁,你许下这些荒唐的诺言,又有何用?你一世为仙门,难道会亲手把我放出九幽大狱吗?”

他冷笑:“这样哄人的话,你还要说多少遍才会腻?”

谢衍却笑道:“如果吾有朝一日落在陛下手里,今日之仇,你可尽数施于吾身。”

他顶着殷无极尖锐的目光,重新用玄铁锁链束缚住他,背起长剑,离开了九幽。

腥烈的风吹过大狱之上,谢衍的手腕不住颤抖,握住红尘卷时,才将将稳住。

五感失灵,有时敏锐到极致,七情六欲丰沛,极易调动起圣人的魔性;

有时却一片茫茫灰白,好似将他掷于荒无人烟的空城,他踽踽独行。

这是反噬。

他心想:“我快要克制不住情劫了。”

谢衍在给殷无极的神魂烙印里,下了一道禁术。

或许是禁术里注入了圣人的精魄,殷无极的排异反应极大,才那样痛苦。可这一道烙印,在他心魔发作的时候,自然会起效用。

“……给了出去,也算了却一桩心事。不过这样,怕是真的压制不住三劫了。”

圣人轻轻叹息,压平眼底混乱的光,道:“光是闻见血气,我就克制不住想杀他……这情劫的反噬,真是凶恶。”

但凡他再留片刻,殷无极的身上,怕是就不止这一处伤痕了。

谢衍毫不意外,他会弄伤别崖,只想听到他的声音,更变本加厉地拥有他,驯化他,直到把两个人都折磨到癫狂。

事实上,他们确实疯了。

若殷无极能脱离九幽,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撕开圣人的喉咙,把他招人恨的师尊嵌在身体里。

直到两头疯狂的困兽流尽了血,烧干了骨,死在一处,也算同穴。

情劫反噬到极致,谢衍有多爱殷无极,就有多想杀了他。

哪怕堕入森罗十殿,上穷碧落下黄泉,他也带那孩子一起走。哪怕他恨他。

再回望九幽时,谢衍看见无数仰着脸看向他的影子,诡谲的暗。

漆黑、残忍,虚无的魔性,终于对着一生不败的圣人露出了獠牙。

圣人谢衍没有败过。即使是与天道对弈,他也与之分庭抗礼。

这世上能够杀了圣人的,唯有他自己。

*

九霄雷动,天命将至。

道劫、情劫、红尘劫,三劫齐动。

他已经不能如常引领仙门,就将事务分给儒门三相,嘱咐他们暂代圣人职权,自己不知所踪。

登仙天劫,是最顶级的雷劫。

谢衍不欲与他人走得太近,否则雷劫落下时,沾了即化飞灰,平白累及他人。

圣人主动放逐了自己。

他生性爱山水,尤爱这江上清风。

谢衍登舟,自微茫山“舍昼夜”顺流而下。小舟飘摇,他也漂泊,与江枫渔火同眠。

江心沉,酒微冷,风似悲泣似幽咽。

暮光与斜月照在他的身上,岭上寒雪作襟袍,裁一段月光作玉带,当是绝顶风流。

可惜,圣人檀墨的长发也被月光染白,深深浅浅,岁月煎熬。

谢衍垂下眼睫,似是笑了,他执着酒盏,将烈酒泼向江心。

“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谢衍要从水中捞起月亮,却掬了一捧幽冷的水,感觉不出冰冷的温度。

他随手放走江水,笑道:“倘若就此逝于川上,寄身天地之间,摆脱形骸之累,或许才是真正的自在。”

“……这是我当年,发下大宏愿时,就早已抛却的梦想。”

谢衍少有地想起当年戏谑之语。

当初,别崖还是他的徒弟,跟着他四海为家。

舟船入明月,少年殷无极就在炉边摇着蒲扇煮茶,听着师尊说:“衍少时离家,浪游天下,兴之所至,偶尔也会觉得寂寥。”

“惟愿余生放舟五湖,身侧有一红尘知己作伴,观四季轮转,江湖夜雨,烹茶煮酒,闲话平生。”

少年替他斟茶,咬着唇,“师尊出世之人,潇洒不凡,也会想要一位红尘知己?”

“自此遁入江湖,也是要有美人作陪。”

谢衍看小徒弟满眼心事,也是笑了,将他拉到身边,抚过他的脸庞,漫声哄道:

“别崖最漂亮,有你陪着为师,胜过朱颜无数。”

后来圣人与诸子百家行舟于清江,门徒弟子陪伴身侧,听他讲道,正是仙门最辉煌的岁月照影。

舟行万里,白日放歌须纵酒时,谢衍醉了,酒泼衣衫,忽觉有人唤他。

一睁眼,天蒙蒙,他见到的是帝尊。

美人玄袍矜贵,面容宛如春花秋月,俯身摘去他鬓发上沾染的杨花。

他笑道:“圣人,桂子熟了。我烹了茶,要不要饮一杯?”

……

谢衍本以为,当年作为“天问先生”的他,早就死在了登圣的那一日。

他想实现先贤那个“天下大同”的梦,将“为万世开太平”的愿景变为现实,他就得摒弃真正的自己。

仙门,苍生,天下,大义,公道。

他要考虑的事情那么多,压在他身上的担子那么重,早就做不回那个无拘无束的散修谢云霁。

微茫山儒宗初立,他的大宏愿,也是约束自己的枷锁。

谢衍是仙门的无情天,是天下的圣人,并非只是殷别崖的师尊。

圣人执掌公平,不可徇私,此乃天道,合理。

那谢云霁呢?

他活在哪里?

……

谢衍的眼已经不能如常视物。

他不想为眼底的重重魔性所累,从而走火入魔,索性封了自己的五感,凭神识感知环境。

倏忽间,他看见上古圣贤君子齐聚川上,望着他的舟船经过,长长嗟叹。

谢衍不知那是幻象来源于何处,是斥责,还是失望。他甚至不知这是梦,还是醒。

他登上船头,白衣临风而立,在经过江崖时与上古群贤一照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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