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半年总没事就去江水一中校门口溜达,但学校守卫严,也没在校外见过单奇鹤跟薛非两人,还是前天在网吧上网,班级QQ群里说考前放松下约唱歌,把地址和报名人都说了。
他看见转头就联系了舒密,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给这两人颜色看看。
舒密拒绝,并说自己已经转学,明年重读高三,以前的事情不想再提。
高岭年的愤怒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他怒骂了舒密一通,觉得他是个废物,没有人相信他们俩是冤枉的,舒密更应该为俩人证明。
舒密二话不说把他的QQ好友删除了,他就揣着一个水果刀来单枪匹马来报仇了。
他设想是直接进包厢,给薛非和单奇鹤一人一刀,再自己亡命天涯去,刚走到KTV门口,就看见单奇鹤跟着个三四十岁的男人走出来,他跟了上去。
单奇鹤和男人进小店的时候他捏着刀,准备上去给一刀,单奇鹤和男人在店门口抽烟的时候,他又准备上去给一下,等单奇鹤和男人分开,他觉得老天都在帮他。
他得报仇,他这辈子没有在别人面前这么丢脸过。
高岭年目露凶光,水果刀的刀刃在月光下发着光,他朝单奇鹤冲了过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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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非跑得心脏都快从胸膛里跳出来,整个大脑一片空白,他狂奔到KTV大门口,室内明亮灯光照射得他脸色惨白,夏天灼热的气温让他浑身汗湿如雨下。
他骤然奔出,站立门口,茫茫然四顾了一圈,旁边小巷人群缓慢散去,他听到有人在聊天,可是大脑又分不清楚这些人到底在聊些什么。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抬脚往巷子方向走去,他想自己应该抓住一个看热闹的路人,问那个受伤的高中生送去哪个医院了,他得赶紧过去看一看,他要告诉这个不知情的路人,他们是同学,一起过来的,明天就要高考了,因为不想考前太过紧张,特意出来放松。
——老天爷啊,明天就要高考了,你知道他被送去哪个医院了吗?人还还吗?
薛非抬起步子往前走,走了两步,被迎面散来的路人一把扶住胳膊,这人好心提醒:“小心,喝醉了吗?”
薛非抬起眼睛直勾勾盯着他,手指紧紧攥住他胳膊,他张嘴——
那边那个高中生,他怎么样了?还好吗?
他被送去哪个医院了?
他是跟谁打架,是被什么事情牵扯上的?
你知道吗,你看到了吗?最后怎么样了?警车呢?救护车呢?
他觉得自己问了很多话,每一句都从胸腔肺腑里挤压出来,可这扶着他的路人却凑近哎呀了两声:“真的喝醉了?身上也没酒味啊,你朋友在哪?还能说清楚话吗?需要帮忙吗?”
薛非甩开他的手,咬着牙独自往小巷的方向走去。
小巷没有灯光,黑黢黢一旁,往里多走几步,能闻到垃圾桶的和呕吐物的臭味。
薛非没忍住反胃干呕了一声,没怎么看清路,身子撞到肮脏的垃圾桶,薛非躬着身子又干呕了起来。
周围人声渐渐小了,他干呕的声音在长窄的小巷里几乎带着回声。
他低头摸手机,要给120、110或者任何一个能知情的机构打电话——那个受伤的高中生被送到哪个医院了?
“薛非?”狭小的小巷尽头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薛非猛地抬头,手中手机没有拿稳,直直往下掉去,薛非伸手去捞,没有捞住,手机掉到垃圾堆里,薛非弯腰去捡,最后蹲在地上没站起来。
单奇鹤在红墙里面探头往外看,警察和围观的人都走了,他听见干呕声,半天没别的动静,再一细看,发现是薛非站在垃圾堆旁,他收回刚刚准备给人回打电话的手,喊了声。
没想到这人蹲垃圾堆旁不动了。
“别蹲垃圾堆那,脏死了,过来。”单奇鹤又喊了声,嘴上嘀咕,“你怎么出来了,结束回家了?这么快?”
薛非把地上手机捡起来,手指攥紧,指节泛白,人还蹲着没站起来,他低声问:“怎么不接我电话?”
声音在肮脏的窄巷里飘荡。
单奇鹤翻身坐到三米高墙上,他右手掌心被刀划伤了,上墙动作不够麻利,坐上墙的姿势也不够潇洒,不过这也没有观众看,无所谓。
“过来,别蹲那,看不见那有垃圾堆么?”单奇鹤又提醒了句,才解释,“刚刚那情况,你是不知道,高岭年不知道从哪知道我在这,孙子可真行,带着刀来捅我。我哪有空能接你电话,刚准备给你回电话,就看你蹲那儿了,快站起来。”
薛非猛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刚刚那儿还没有人,这会儿单奇鹤穿着一件白色T恤,坐在墙头上,他呼吸一顿,抬起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和眼睛。
好丢脸,差点嚎啕大哭。
第42章
薛非慢腾腾地挪到红墙底下,已经是几分钟后的事情了,他站在墙下仰头看单奇鹤,声音古怪:“没什么事吧?”
单奇鹤打开自己右手手掌看了一眼,张合一下。
薛非仰着头看他,神色一沉:“你的手受伤了?”他声音古怪,“到底发生什么了?”
没等单奇鹤回答,他突然张开双手:“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单奇鹤垂眸看他一眼,脚凌空踢了踢:“去,旁边去,我自己跳下去,你站这挡着我了。”
薛非不应,仍张着手仰头看他。
单奇鹤受不了,看了他这模样一会儿,摇头笑:“蠢死了。”
薛非仰头看他:“我在KTV的时候听到这里有学生打架,用刀捅了人,警察和救护车都来了。”
单奇鹤又看了一眼自己手心,麻麻的,他撩起衣服下摆,往自己手心按压,捏住:“嗯,确实,那孙子带着刀要捅我,我看见,立刻手脚麻利地爬上了墙,顺便报了个警,没什么事。”
只不过高岭年拿刀冲来时,他权衡下怕这人发疯挥刀乱刺,便徒手握住他刺来的刀,导致自己手心受伤。
他徒手不打带兵器的,一脚踹出去,手心又被刀刃滑了下,顾不上疼,立刻翻身爬上了墙,坐在墙头掏手机报警。
报警电话还没接通,煤老板大哥晃晃悠悠走来,嘴上还喊哥们,单奇鹤喝止他:“快走,这人手上拿着刀。”
报警电话接通,单奇鹤告知警察,这边有人持刀行凶,大概情况还没讲出来,这个自称过去身强力壮的大哥,突然原地架起阵势:“别怕,我练过拳击和散打。”
他原地咻咻打了几下空拳。
单奇鹤看愣了,当这大哥喝醉了发神经呢,等真看见刀就该傻了,他刚准备跳下墙,想办法把醉鬼扯走,这大哥就大吼一声,笔直朝高龄年冲去,而后拦腰抱住高岭年的腰,蛮力把人撞到墙上,单奇鹤没来得及跳下墙,便顺势对着高龄年脑袋踹了几脚。
高岭年吃痛,大脑嗡了一声,手中拿着的小刀一时没拿稳,直接掉在了地上。
——双拳显然难敌四手,拿着刀也没什么用武之地。
后来大哥说的拳击和散打招式都没用出来,一个摔跤姿势把高岭年摔在地上,单奇鹤喊了声:“刀,把刀踢远些。”
大哥一个飞踢把刀子踢开,随后一屁股坐在趴地上晕乎起不来的高岭年身上,还从兜里掏烟给自己点上。
单奇鹤坐墙上多看了两眼,这副装X模样属实装到位了,他真心实意夸上句:“哥们儿挺帅。”他笑,“这下真看见你金光闪闪的内在了。”
大哥弹了下舌,仰头给了他个让人鸡皮疙瘩起来的眨眼。
单奇鹤指指手机,说:“哥们儿商量个事,我报警了,但我明天得高考,这会儿去警局不好,你就当我不在这?”
大哥抽了两口烟,冷风吹得酒精退了点,感觉胳膊和腿上有些疼,低头看了眼,连连骂:“卧槽怎么还真有刀啊,开刃了啊,哇靠我流血了,卧槽疼死了。”骂完再惊看单奇鹤,“我靠哥们,你还是个高中生啊?我以为你二十好几呢。谁家孩子明天高考今天还出来玩啊,心怎么这么大?家长呢,这也不管?要真沾上事,你们学校得完蛋。”
他讲话跟车轱辘似地一句句外冒。
单奇鹤嗨了两声:“爸妈死了,成绩太差学校不管,正经人谁能遇到这事啊?”
大哥被“爸妈死了”震撼住,半天只嘟囔出个可怜孩子。
最后还是单奇鹤打了个120,留下了这大哥联系方式,等警察和救护车来的时候,他躲在了墙后面,想着等考完了再去关心这人伤情——虽然看起来像是喝醉了上头,但也是见义勇为了,该表示还是得表示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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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奇鹤简略跟薛非讲完了事情经过。
薛非站在墙下,沉默地仰头看他,好一会儿,低声说:“我好担心。”他往来路方向指了指,“我从那跑过来,差点摔跤,还撞到了好几个人,他们以为我喝醉了。”他伸手扯了下衣领,鼻子发出轻嗅的两声,“我身上根本没有酒气。”
“……”单奇鹤顿了顿,笑,“挨骂啦?”
薛非没回他,自顾自道:“没人告诉我你在哪儿。”他呼吸沉下来,抬起眼睛地看向单奇鹤,表情静静地看着他,反问,“你怎么还不下来?”
单奇鹤、拧了下眉,他盯着薛非看了会儿,小巷内没什么光源,薛非又背对着巷口射来的隐约光,站在墙下,辨不清表情,声音古怪。
他左手撑了下墙壁,试图下跳:“行,我现在下去,你别接我,到时候咱俩一起摔地上,你往旁边躲躲。”
巷子窄小,薛非这么个傻子似地张开双臂,仰头杵在墙下不避开,单奇鹤都没地方能落脚。
薛非沉默了一会儿,双臂回收,转了个身道:“那你踩着我下来。”
单奇鹤有些无语:“你是不是有毛病?我自己能下来,这墙我一蹦就上了,下来不是更简单?”
薛非突然绷起嗓子,声音里带着憋不住的怒意:“单奇鹤,你能不能好好的?!”他说完又蹲了下去,声音也低下去,“你让我担心死了,有你这样的么?”
单奇鹤完全没想到薛非突然暴涨又骤然消失的怒意,他坐在墙头上,愣了下,古怪的违和感莫名冒头。
高考这小半年,每天都在专注学习没什么问题,薛非搬回自己寝室每天晚上还非得跟他发信息,也没什么问题——他一直都很爱在别人面前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生气好像也什么不对,他学生时代心中常怀愤怒,心里看很多东西不爽——如果薛非明天高考,这会儿听说出门被伤了,他肯定也不爽。
担心就更正常了,一切好像都没有什么不对,但他就是隐隐开始觉得有些奇怪。
自从上次坐单妈车发生车祸后,他突然就有些分不太清,究竟是过去那个情绪并不会如此外放的薛非是自己记忆虚构,还是如今的薛非已经能够无比正确地表达情绪。
单奇鹤想到这儿顿了顿,又感觉不太对,这小子莫名暴怒也根本就不会正常表达情绪吧。
他诶了声,先哄人,拖着嗓子笑了声:“你干什么啊?我这也不是故意的啊。”见这人还蹲在地上不作声,又没了好气,“行了,都说了没事,就是手被刀滑了下,老子受了伤还得安慰你,还有没有天理啦?”
薛非也实在贱,好好说话他蹲那不理人,骂他两句,他反倒愿意起身了,声音蔫了吧唧,嘴上只有一句:“你下来。”
单奇鹤见他这副扶不上墙的模样难受,不想相信自己过去遇到这点事就成这样了……
——他实在不喜欢自己看起来可怜的模样。
单奇鹤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忍了:“好了,别这副模样,如果刚刚是你碰见高岭年拿刀来找你,那你不要吓得哭?”
薛非垂着脑袋又靠回墙边,声音闷闷的,还是只有一句话,傻了似的:“你别扯了,怎么还不下来?”
“……”单奇鹤叹气,“你挡着我了,我怎么下去?跳你头上,咱俩一起摔了?”
薛非快速地仰头看了一眼,不复读了:“你踩着我肩膀下来。”
“别犯病。”单奇鹤都有些不耐烦了。
薛非手指按在墙上,隔了会儿又捏成拳头,声音低低地在小巷里游荡:“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听到别人说,有高中生拿刀捅了人是什么心情。”
他仰起头看坐在墙上的单奇鹤:“你能不能好好下来,别让我担心。”
单奇鹤沉默了片刻,隔了会儿试图缓和古怪气氛:“行,我知道你担心,这跟我叫你让开,让我自己跳下来有什么关系?”
薛非仰头盯他:“我刚刚蹲在那儿,是因为腿软站不起来了。”
“……”单奇鹤没忍住抽了口气,实在听不下去,他垂眼看了会儿薛非,“很蠢。”
薛非盯着他不搭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