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到一种难以置信的荒唐,就像一加一等于二的真理在此刻突然被宣布是错误。
薛非想,人不应该在一天之内,同时失去对母亲的期待和对喜欢人的期待。
第52章
单奇鹤几乎被薛非连拉带拽地从酒吧小门扯了出去。
他身上一件薄T,被薛非扯得领口都有些变形,他诶诶了两声,伸手去捏薛非的手:“怎么,有事说事,你拉我去哪儿?”
薛非把他拉出小门,后门旁放着几个绿色的垃圾桶,薛非没看见似地撞过去,单奇鹤把他扯回来:“撞上垃圾桶了,你怎么回……”
薛非“咚”得一声,把他撞回了酒吧后门上,单奇鹤嘶了声:“你发什么……”
还没骂出来,薛非按住他肩膀,垂着脑袋,声音古怪:“你喜欢刚刚那男的?”
单奇鹤皱起眉头:“什么?”
薛非仍旧垂着脑袋,声音喑哑传上来:“你喜欢我。”
单奇鹤顿了顿,伸手去抬他脑袋:“你搞什么东……”
话没说完,薛非猛地抬起头,一字一句道:“明明自己高四要好好学习,还要坐这么久的车来见我,你喜欢我。”
“……”单奇鹤愣了下。
“不舍得看我和亲妈关系淡薄,特意让她对我好点,你肯定喜欢我。”
单奇鹤神情一顿,又放松下来:“不是这么个事。”他试图缓和这古怪而紧绷的气氛,“我就不能是个纯粹的好人么?”
薛非打断他说话,双眼几乎不眨地瞪着他:“高三的时候故意接近我,一副不求回报的样子对我,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
薛非抬手,捏住单奇鹤的下巴,眼神不明地盯着他:“你喜欢我,你特么不喜欢我,我……”他声音像是猛地被人掐断,剩下的话戛止在空气中。
单奇鹤在他一句又一句的排比句中,眼睛猛然睁了一下,他张嘴刚吐出一句“等下”,薛非突然凑上前,嘴唇覆上他唇,牙齿甚至咬上他的唇角。
单奇鹤愣住,大脑出现了古怪的空白和晕眩,像是被人当头给打了一棒。
薛非在他愣神中,贴着他嘴唇,声音几乎传入了他的口腔中:“我没喝酒,脑子很清醒,你肯定喜欢我。”
……的吧?
薛非牙齿咬他的嘴唇,语气凶狠,威胁谁似的:“你特么喜欢我。”
他愤怒的尾音偏了一下,最后伸手搂住单奇鹤的后腰,脑袋贴到单奇鹤的颈窝里,声音沉闷到几乎难以听清:“你喜欢我的,对不对……”他沉默了一下,声音更低,带着古怪的腔调,“没你这样的,单奇鹤。”
“你不能……”
“逗我玩啊。”
他要无比确信单奇鹤喜欢他。
即使、或许单奇鹤……
可能在喜欢他的同时,还可以喜欢无数个人。
即使单奇鹤是个玩弄他感情、戏耍他……脚踏很多只船的渣男。
他还是……
他不要,他要得到单奇鹤那里唯一性和特殊性。
拜托,别这么对他啊。
沉默了好一会儿的单奇鹤,在下一秒如同死机的电脑终于重启成功,他脑袋猛地往后撤了下,幅度之大,后脑勺甚至撞在身后门上“咚”得一声巨响。
薛非抬头,他前几天在桑扬那儿借过漫画看,而此刻竟真能从单奇鹤眼中,看到漫画书中所谓瞳孔地震般的震惊。
薛非呼吸僵住——单奇鹤震惊得像是刚得知一加一等于二是个错误。
那副薛非从未在单奇鹤脸上见过的惊讶神情,在提醒着他,此前种种一直都是自己,一厢情愿、一头热血,是自以为是、是自我暗示,是个笑话。
单奇鹤甚至真的,对他从来没有过超越朋友认知的想法。
——他甚至连一条船都不算。
薛非觉得荒唐,过往的相处的画面如同一场自我幻觉。
他甚至开始自我怀疑——以前种种是否真的只是自己的一场脑补。
单奇鹤从来没有,在高三十月返校的某个放学午后,从身后过来,拽住他的胳膊,扯着他逃跑。
薛非的胸膛起伏加剧,声音僵硬,几乎有些喘不上气:“你刚刚跟那个男的聊天……”他大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我如果没出来……”
他想到单奇鹤路上说喝醉了想跟人上/床,大脑开始一阵阵的嗡鸣,他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他想生气、愤怒、指责面前的人。
……面前无辜的人。
薛非的呼吸停住,这太可笑了,自己竟然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的感情已经浓烈到,不用再做任何表达,彼此已经成为彼此唯一了。
薛非几乎想要笑出了一声。
他想愤怒指责面前无辜的人,问他逗自己好玩么?看自己一步步变成现在这副蠢样,有什么成就感么?
他想问,自己这辈子犯过什么错事,要他妈的来这样对待他。
他说不出来,他根本没有办法指责单奇鹤一句——他对自己这么好。
他明明对自己这么好。
单奇鹤又有什么错,自己凭什么敢把愤怒发泄到他身上?
薛非哑声说:“你就跟要跟他去……”他深呼吸一口气,“上/床?”
薛非茫然了起来——如果这个世界上,单奇鹤都不喜欢自己,那他该怎么办?
薛非压低声音:“你不要这样啊……”
他哽咽嗓音吞到喉腔内,单奇鹤讲话音调都拔高,语气中充斥着难以置信:“等等,你什么意思,你让我捋一下。”
薛非抬起眼睛看他。
单奇鹤呼吸一窒,脱口道:“不是,你有病吧?”
薛非牙齿咬住自己口腔内侧,几乎质问:“我有病?”
单奇鹤的大脑在产生了长达几分钟的空白,才在嘴唇一点酥麻的痛感上恢复了过来,思维有些过载,以至于第一反应只能处理最简单的事——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接吻?
简单的程序处理,让大脑的思维勉强恢复正常,他内心几乎翻起了滔天巨浪。
巨浪不符合自然科学逻辑地翻滚,他的理智像是一艘被海啸击中的破船,既不下沉也不能顺利航行。
他再深呼吸一口气,稳住。
稳得住个毛线!
他甚至怀疑起自己脑子里负责接收和处理信息的那块区域,是否出现了错误。
谁特么自己对自己产生……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自己跟自己产生恋情。
他睁着眼睛看了薛非好一会儿,看见这张分明熟悉万分的脸上,带着自己不太熟的表情,他沉静了好几秒,试图闭上眼睛,抛开杂念,来捋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片刻后,他还是没忍住发出了声古怪的音节——还是太特么怪了,惊悚故事吧。自己怎么可能会任由事情这样发展?
“你……”他睁开眼睛,痛苦地吐出了半个音节,眼见薛非腮帮动了下,他眉头一拧,大脑还没恢复正常思考逻辑,手指已经伸过去,掐住了这人的两颊,不爽道,“不准咬。”他顿了顿,手掌又粗鲁地擦上这个人眼睛,“你特么哭什么。”
薛非停住自己忍不住咬口腔内侧的牙齿,他用力眨了下自己酸胀的眼睛,低声,无辜又可怜:“没憋住。”
单奇鹤沉默地又看了他一会儿,头好疼,想骂人——但又怎么可能看这人哭得这么伤心。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没什么情绪的盯着薛非看了会儿,隔了会儿表情又带上了些无奈——他已经无法界定两个自我是否还是自己。
但是……
他叹气,掌心再次按到薛非眼角,用力擦了两下,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哭个屁,就这么个事,你要干什么?”
——人真的很难能完全理智地把过去的我,和未来的我完全分开来。
明明他脸颊微动,你就知道他在咬自己口腔内侧,他表情僵硬,你知道他此刻不舒服,他眨下眼睛,你知道待会儿会有眼泪要落下,你看见他沉默不语,看见他眼睛不对焦,你看他愤怒伤心和委屈。
像讨厌懦弱的自己一样讨厌他的行为。
像心疼伤心的自己一样心疼他的难受。
你受不了,你像在看灵魂层面的某个解剖台上,躺着的一个被完完整整剖开的赤/裸的灵魂。
你甚至在很多时刻跟这个赤/裸灵魂产生过同频和共鸣。
因为你过去,可能也曾遭遇过如此时刻。
真烦。单奇鹤想。
真的很烦。他又想。
孙子怎么早不提,本来还可以尽早遏制这恶性事件的发展。也实在怪自己蠢,竟然从来没有往那方面想过。
他想了想,又烦躁起来——妈的,老子这是知道我是我,才会被一叶障目,你在这装什么一年的直男,害老子直到昨天还以为你性取向没觉醒。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怎么早不跟我说清楚?”
薛非顿了顿,牙齿又咬了下自己口腔内侧,他转开头,盯着后门巷口看,声音还是古怪:“说什么?说之前都是我的错觉?”
“……”
“说我不想耽误你高考,才没有把话挑明,说我以为你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么?”
单奇鹤拧眉:“好好说话。”
薛非转回头,目光直直地看着他,他牙齿压住唇内侧,直到尝到血腥味,单奇鹤手又伸过来,他伸手抓住单奇鹤的手,轻轻贴到自己脸颊上:“还是说因为我的无耻和自私,明明内心一直笃信你喜欢我喜欢得不行,但我只想享受你无微不至的体贴和照顾,内心还劝自己,假装自己很理性,没跟你挑明是不想耽误你考试,才没有告诉你?”
薛非顿了顿,突然压下声音:“可是你考什么样跟我又有什么关系,你不考试更好,你不交朋友,不认识任何新的人更……”
单奇鹤手指用力捏了下他的脸颊,薛非住嘴,眼睛垂下来,声音沉闷:“我无耻自私,才没跟你讲清楚、没有在最开始就讲清楚。”他顿了顿,又道,“今天看到你跟男的在那跟撩骚,就是我活该,你搭讪宁昆是我活该,你给别人变那魔术,也是我活该,我该遭报应。可是……”
薛非声音骤然哽咽:“可是单奇鹤,你怎么真的不喜欢我啊——”
单奇鹤的手掌又擦上他的眼睛,烦躁地开口:“烦死了。”
薛非安静下来,好一会儿,他伸出两根手指按到自己眼角:“我像个笑话,”他顿了顿,手掌按住自己眼睛,“哪有你这样的?让我误会……我以为我只要一说,我们就该在一起了。”
单奇鹤皱眉。
薛非说:“那怎么办?”他话题转得很快,放下手之后,又伸手抓单奇鹤的手,让单奇鹤的手指按在他湿漉漉的眼角,“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今天厕所门口那样的?他比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