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没说出来,这人双手突然一捧他的脸颊,快速地在他唇上亲了下,抬腿就往车门方向走:“我走了!”声音之后才传回来。
单奇鹤伸手搓了把脸,瞥了一眼周围人,好在没人关注他俩。
他转头透过透明车窗看外面,亮着明亮大灯的站台上,有人拖着行礼往出站口走,薛非显眼地逆着人群跑回来,找到他的位置后站住,定定地看着窗户里的他看了会儿。
单奇鹤挥了两下手,外面那人又拿起手机,下一秒单奇鹤手里手机又响了起来,他叹气,接通:“好,走吧。”
薛非嗯了声:“好想你。”
单奇鹤的手指在玻璃上弹了下:“不要说鬼话,你站在火车外面看着我想我?”
薛非笑了声:“对啊,我站在你面前也想你。”
单奇鹤说去:“快走,听不了你说这些话。”
“那你习惯习惯。”薛非还站着不动,外面到站的旅客都走了,火车呜呜要启动,有铁路工作人员以为他是下车溜达的乘客,告诉他车要开了,让他赶紧上车,他摇了下头,问单奇鹤,“下次要跟你一起走,好不好?”
单奇鹤又挥了两下手:“行了,回去吧,到了个我发信息。”
薛非说好,又说:“真的好想你。”
没脸没皮又奇怪粘人的薛非,在火车动了后,甚至还跟着走了好几步,直到被工作人员赶走,他还唉了一声:“我去问有没有回滨海的车票。”
单奇鹤说去吧。
回滨海的车票最近有票的也得到零点之后了,薛非没有任何办法,坐在车站等时间过去。
他只能等待时间过去。
第55章
十一月的江水已经降温,薛非突发奇想给他寄了几条丑得要死的围巾,而且每一条都丑得各不相同,有的漏针有洞,有的又紧得感觉上吊时候用挺好,他打开看见差点想直接扔垃圾桶当废物去回收。
——这辈子都无法想象,薛非会自己织毛线。太蠢了。
戴是没法戴了,但还是收拾好放衣柜里存着了,准备以后拿给薛非看他自己能戴出门么?
单奇鹤此刻正坐在病房里给病患削苹果,病患是夏天喝大了帮他和高岭年打了一架的大哥,大哥叫程拱,把高岭年扭送警局后,后续再没多让他这个高考生操心。
单奇鹤高考完来医院看过他,买了还几个果篮,大哥那时已差不多恢复,说小刀割的都是皮外伤,问到他高考没考好还扼腕,说他真是个倒霉孩子,成绩差就别读书了吧,到大哥承包给别人的工地上去搬砖,反正爹不疼娘不爱的,趁早自己养活自己。
知道单奇鹤又回去复读了,他话风又一转,说读书挺好,学习是个出路,让他好好加油。
非常灵活多变的思想。
国庆假单奇鹤从滨海回来,被薛非搞得头疼,在画室静心画了几天画,有些出窍的灵魂养回来了,想到这个挺热心的大哥,心思活络起来,摸了手机,给大哥打了个电话问问好。
一问大哥又喝多了,路上遇到点不平事情,情绪一激动,把自己给弄骨折住院了,他买了两个果篮来看程拱。
程拱吊着脚躺在床上老神在在,见他进门,就喊小兄弟,来帮哥削个苹果。
单奇鹤洗洗手坐下给他削苹果,程拱今年三十五六,结过一次婚没多久就离了,单奇鹤点评说是因为阳/痿了,程拱一脸不耻:“你小小年纪讲的什么东西。”
程拱问他不好好在学校学习,跑医院来干什么,是不是又学不下去了,想出来找点活干?
单奇鹤给他削完苹果,切成块放在旁边放水果的盆里,体贴地插了根牙签,问他:“你那有什么活干?”
程拱咬口苹果:“最近准备搞个五星级酒店项目,回头建好了,让你小子去当前台,你长得不错。”
单奇鹤看了一眼自己削好的苹果,好笑:“你整天就这点活能给人干?”
程拱吃口苹果:“那不然呢,你个成绩不好的学生,又不想好好读书,能有事做就不错了,也是哥看在跟你认识一场的份上。”
单奇鹤看他,张嘴就来:“那你投资我当明星吧?”
程拱差点被嘴里一口苹果给呛道:“你做什么美梦呢你。”
单奇鹤笑:“啊,你们煤老板不都喜欢搞这些么,怎么,你没点精神层面的艺术追求?”
程拱差点扔苹果把他赶走,说自己这辈子不要脸的人也见了不少,就没见过他这么不要脸的。
单奇鹤往旁边躲了下,开始跟程拱分析互联网风向。这会儿各个新兴的社交软件刚起来,大家在互联网上各抒己见,暂时还没什么流量这个概念,手机也是用来打电话发短信,再过几年随着手机更智能化,不少MCN机构依托微博诞生,全民进入了互联网狂欢时代。
程拱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听他滔滔不觉讲了不少听不明白的名词,赶紧打断:“然后呢,跟你当明星有什么关系么?”
单奇鹤演讲被迫打断,意犹未尽地喝了口水,胡说八道:“因为我现在去搞电竞,应该年纪有些大了,来不及了。”
单奇鹤被程拱赶出病房后,忍不住笑了好一会儿,程拱这人心肠很好,但感觉身边都是些酒肉朋友,不知道哪儿祖坟冒青烟家里钱多,可劲给他造,在个穷乡僻壤地方建五星级酒店这活他也要干,钱给别人骗还不如给自己骗,自己随口能讲八百个项目来忽悠他。
这次被赶出来了没事,下次来没事找他聊天,就让他投资搞国漫,就问他爱不爱国得了。
单奇鹤悠哉悠哉插着兜往医院公交站走,周末高三生本来要补课,但他这种中途转去学艺术的,老师也摸不准他现在的行踪,高四上得比去年高三轻松多了,想去哪儿去哪。
单奇鹤在公交站台看了会站台名,见到个眼熟的站名,他顿了顿,收拾收拾往薛家镇那辆公交上去了。
市区去薛家镇要两个小时,开始公交上人挺多,到郊区后人就少了,单奇鹤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看车窗外过去可能经过了无数次的路线——完全没有印象了。
公交车晃得单奇鹤习惯性眯眼打盹,被手机铃声给吵醒,他眯着眼睛去摸手机,以为是烦人薛非的电话,接起才来了句:“又怎么?”
宁昆的声音呜哇传来:“你没在上课或者学习吧?”
单奇鹤把手机挪开,看来电显示是宁昆,他跟宁昆网上聊得比较多,对方常鼓励他好好学习,说学校食堂哪家好吃、哪里篮球比赛非常精彩,电话倒打的很少,他顿了顿,回:“没有,怎么了?”
宁昆跟他抱怨:“薛非这人球品太不好了,跟我打球各种犯规,感觉想撞死我。”
单奇鹤嘴上笑说:“那他打球技术不行。”心里啧啧——他都能把我手机里你号码拉黑,把个直男当潜在情敌了,可笑。
宁昆又说:“我被撞的都差点跟他打起来了,他立刻跟我道歉,说心情不好,请我吃饭道歉。”
单奇鹤笑:“打你一顿给你个甜枣,真好哄啊小宁。”
宁昆说:“你俩干吗了,吵架了?”他压低声音,小声说,“他刚让我给你打电话,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薛非的声音通过手机隐隐传来:“说我不舒服,难受。”
单奇鹤哈了声。
宁昆跟着笑了声:“听到没,他让我告诉你他不舒服,难受。”
薛非又远远传来:“你是不是有病,传话都不会传?”
“……”单奇鹤无语了片刻,好笑,“来,让我跟他聊两句。”
宁昆哈哈笑,一阵窸窣声音过后,薛非张嘴先虚假地咳咳了两声,自顾自说:“没关系的,就是有点小感冒,不是很严重。”
“啊?”单奇鹤慢腾腾,“我听宁昆说你打球骨折了,还准备去滨海照顾你来着。”
“……”薛非沉默了两秒,“他没这么说。”
单奇鹤说话仍旧慢悠悠:“没这么说么?”
薛非不知道走去了哪里,把宁昆远远传来一句“你把我手机拿去哪儿”抛在后面,手机里嘈杂的声音变得安静,他还好意思笑起来:“没受伤,也没感冒,身体很健康。”
单奇鹤哦:“那下次要让人担心,记得说个严重点的毛病。”
薛非声音轻轻的:“好哦,下次说我腿摔断了,没人管我。”
单奇鹤笑:“那你人品可够差,大学没交到一个能照顾你的朋友。”
薛非又嗯。
“少装可怜。”
薛非默默来了句:“好想过年,想回家。”
单奇鹤没搭腔,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公交车从平滑的柏油路开到有些坑洼的水泥路上,车子更颠簸了,快到薛非老家了。
单奇鹤在十几分钟后,到了薛非老家,也没往爷爷奶奶家走,镇子挺大,住户却算不上多,哪户人家发生点什么事,第二天整个镇子人都知道。
单奇鹤沿河走,见三五个阿姨坐河边择菜聊天,他一点不客气地往阿姨旁一坐,一会儿问对方在弄什么菜,一会儿问人待会儿吃什么,问对方孙子孙女的学习成绩,毫不客气地给自己身份,说自己是滨海大学的大学生,周末回江水,来完成大学一个贴近乡村的作业。
聊个大半个小时,其中一个阿姨诶了一声:“老薛家那个大孙子是不是也是滨海大学的,你认识么?”
单奇鹤故作好奇:“哪个老薛?他孙子叫什么名字,是大一的么?”
阿姨拍拍手:“叫薛……什么不太记得了。他出生没多久,亲妈就扔下他跟有钱男人跑啦。”
单奇鹤笑着看这个阿姨:“您这说的,您亲眼看见他妈跟别的男人跑了?”
阿姨哎呀,生怕他不信,又说道:“前段时间他亲妈还回来闹了呢?”
单奇鹤眼睛弯了下:“哦?”
阿姨绘声绘色地描述起了,薛妈是怎么在十八年之后突然出现在这个平静的镇上,又是怎么去薛爸单位上大闹一场,非说这男的过去诱骗她,骗她生了孩子,还对儿子不好,她要为自己亲生儿子来抱不平。
单奇鹤兴致勃勃地听着。
阿姨说,本来薛家两夫妻肯定要一直对外,这女人当初都跟有钱人跑了,儿子也没见过,也没养过,到十八岁了,她反而出现了,能有她什么事啊。结果薛后妈不知道从哪听到薛爸偷偷给了儿子一大笔生活费,气得差点把家里东西砸了,后来直接带孩子回了娘家。
单奇鹤哦哦点头:“那就结束了?”
阿姨摇头:“那哪能呢,薛家两夫妻早搬到城里去了,他们家那事我们哪能知道,还不是那女人来镇上,来老薛家闹,非要他儿子赔一笔精神损失费。”
单奇鹤帮这个阿姨择菜,一片菜叶子上被虫啃了个巨大的洞,他把叶子摘下来,扔进垃圾里,问:“啊,这都不报警么?”
“报了啊,警察也没办法,总不能把人抓起来坐牢吧?”
单奇鹤点点头,指了下她们自己种的菜:“这菜看起来就好,没打过药的。”
“那是,自己家种得菜,哪能打药。”
单奇鹤站起来,笑眯眯地跟她们道别,到附近小超市买了些水果,随便找了个大学生看望六十岁以上老人公益活动的借口,在爷奶家喝了杯茶。
他转头看挂在墙上的全家福,一家六口喜笑颜开地站、坐在家门口,门口还贴着一对红色春联,上联写“年年岁岁人团圆”,下联写“岁岁年年福满门”。
单奇鹤笑着指了下,夸说:“一个孙子一个孙女,家庭幸福啊。”
老人哎呀。
单奇鹤笑着起身告辞。
要问薛非在哪,总不能他是拍照的那个吧,没什么意思。
他走出大门,又走出院子。还是得自己把薛非领走。
爱不爱情的都不重要,他也搞不明白这种东西,反正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对另一个人这么好了。
单奇鹤没把自己薛非老家事告诉他,也没告诉他妈来闹了场,觉得没有必要,毕竟对薛非而言,就是一个从未关心爱过他的母亲,癌症患病前的最后一点良心觉醒,影响不了什么生活。
第二天一早,天没大亮,单奇鹤习惯早起出门小跑一会儿,一路小跑下楼,站到门口时,正好把校服外套拉链一口气拉到脖子下面。
他敲门让阿姨开门放他出去,往阿姨桌上放了个苹果,笑眯眯地招呼说早上好:“一天一苹果,医生远离我。”
阿姨正穿着外套,开始念叨他,说他这年纪正长身体得多睡会儿,他原地小跑着出门笑回:“因为我每天都喊您开门,您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