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时宴一条一条地回答,而后将药方给他们,让他们去抓药。
薛成文和周叙两人缀在最后,仰头一脸着急地看着他。
祝时宴从人群中穿过去,走到薛成文面前:“薛大人。”
薛成文莫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弯腰行礼:“下官在。”
“身为臣子,最重要的便是谨言慎行。薛大人可知,若是建议陛下以不正当的手段伤害自己的身体该当何罪?”
明明他的语气很平静,但薛成文却觉得背后冷汗直冒,像是被威胁警告了一样。
他慌忙跪下:“下官知罪。”
祝时宴从他身旁走过,声音淡淡:“祝某不希望再听到有人做出此等谏言,薛大人好自为之。”
薛成文羞愧的头都不敢抬:“下官必当谨记。”
周叙还是第一次看到祝时宴动怒,他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扭头看了眼殿内,随后像是想明白了什么,眸光兴奋地闪了闪。
......看祝大人这反应,陛下或许并不是一厢情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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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辙昏迷了两天一夜才醒过来。
行刺那人被祁封抓了回来,此人的确是五皇子一党的余孽,他藏在宫中许久,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行刺,那日见元辙未带任何侍卫,院中也只有他与国师两人,所以才决定动手。
元辙醒后下令将其斩首示众。
祁封领命退下,元辙环视一圈,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那人,眼中难掩失望:“国师呢?”
钱公公躬身道:“回陛下,祝大人早上刚走。”
他跟在元辙身边这么久,自是清楚怎么说才能让圣上开心,于是又补了一句:“陛下您身上的毒是祝大人解的,大人可是守了您一天一夜呢。”
元辙顿时阴转晴,嘴角含笑道:“送些补药去国师府,让先生好好休息。”
“奴才遵旨。”
祝时宴守了元辙一天一夜,确定他身上的余毒彻底清除之后,他回到了府上。
几日未曾合眼,他以为自己倒头便会熟睡,但躺下后却发现自己根本睡不着,脑中的思绪纷杂缭乱,扰的他不得清净。
硬撑着等到天亮后,他睁开眼,从柜中拿出一个盒子,打开盯着看了许久。
里面是一份被撕了一半的契约,元辙小时候受罚手抄的书本,以及过往十多年元辙给他寄来的信。
元辙经常给他写信,他很少回,但每一封他都完完整整地保存了下来。
他以为自己不会记得,但当看着这些东西,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些年与对方相处的点点滴滴全都印在了他的脑中,只需一眼便能轻易勾起他的回忆。
他将这些信取出,重新一封一封地认真读。
从语气尊敬到难掩爱意,他从第一封看到最后一封,越看越觉得欢喜,越看越觉得内心悸动。
合上最后一封信的时候,祝时宴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墙轰然倒塌的声音,越来越多他控制不住地情愫涌入其中,跳动着、呼喊着向他诉说对那人难以言明的情意。
他按了下自己的胸口,缓缓闭上眼。
或许,他该重新考虑一下两人的关系。
或许€€€€这并不是一个死局。
他需要静下心来,好好地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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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辙最近很苦恼。
在将行刺那人抓到后,五皇子一党的余孽被顺藤摸瓜地全部清除,朝堂上的改革在他的推动下也井然有序地进行着。
看似一切欣欣向荣,但他却觉得很难受,因为他感觉先生在避着他。
不仅再也没有进过宫,他去国师府见他的时候他也以各种理由避而不见。
€€€€像是故意在与他拉开距离。
他本就因祝时宴几次提起要辞官归隐而心生不安,此时更是控制不住地想,会不会是因为对方彻底厌烦了他,所以连一眼都不想再看到他。
这种低落的情绪围绕着他,使得他周身的气压很低,身边伺候的人全都小心翼翼的,生怕触怒龙颜。
如此过了半月有余,这日,元麒怒气冲冲地跑来龙和殿,“元辙!你给本王出来!”
钱公公一脸惊恐:“放肆!王爷怎可直呼陛下名讳。”
元麒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本王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滚。”
容王殿下向来无法无天,钱公公敢怒不敢言,一脸憋屈地通报:“容王殿下到€€€€”
元麒不等他通报完直接走进去,怒视坐在龙椅上的那人:“听说你要立永昌侯府的二小姐为后?”
元辙最近心情不好,懒得理他,语气凉凉的说:“容王殿下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
元麒冷嗤一声:“少废话,本王当初助你登位,还进献大量银钱给国库,不是为了让你立我心爱女子为后的!”
第76章
元辙看都没看他一眼, 低头继续批奏折:“不知容王从哪里听来的谣言,朕何曾说过要立永昌侯府的二小姐为后?”
“全京城的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元麒神情不悦:“若你并无此意,那这传言又是从何而来?”
“上奏请求立她为后的大臣确实很多, 但朕并无立后之意。”
元辙停下笔, 抬眸看他:“容王若是与那位二小姐两情相悦,朕可以下旨为你们赐婚。”
元麒顿了一下, 语气有些不自在的说:“不用你多此一举,等时机成熟我自会娶她回府。”
他无礼惯了,元辙看在银钱的份上一向不跟他计较,但他这几日心情实在糟糕, 也不愿再惯着他,冷下脸:“若是没什么别的事容王请回吧, 朕现在不想看到你。”
元麒挑了下眉, 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然后似想起什么, 故意拖长了音调道:“听说国师府大门紧闭谢绝见客,就算是你亲自去请也无济于事。”
元辙没理他。
元麒也不在意, 自顾自的说:“我还听说, 祝哥想辞官归隐,离开京城, 但你一直没同意。”
元辙手指一紧, 眼神凌厉地扫了他一眼, 声音冷淡:“容王要是实在闲的没事做, 朕宫门口还缺一个守卫。”
“陛下别急啊。”元麒悠哉悠哉的在他对面坐下,眨了眨眼:“我这里有个秘密,是关于祝哥的,不知道陛下你感不感兴趣?”
元辙语气不耐:“要说便说。”
元麒啧了一声:“脾气真差, 怪不得祝哥不喜欢你。”
元辙面无表情地拔出剑。
元麒见他真的动了怒,连忙伸手挡住脸:“我说便是,你先把剑放下。”
元辙冷声道:“朕耐性不好,若你再在此处胡搅蛮缠,别怪朕不讲情面。”
元麒耸了耸肩,收起玩笑的表情:“你可知元星阑临死前见了祝哥一面?就在你登基那天。”
元辙将剑丢在一边,“朕知道,第二天元星阑便死了。”
“那你可知他与祝哥说了什么?”
“朕没问,也不感兴趣。”
祝时宴从未主动提起过这件事,人都死了,元辙也不想显得自己肚量狭小,所以一直没问。
他嘴上说着不感兴趣,但元麒瞅着,他看起来明明很感兴趣。
元麒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慢悠悠的说:“他前面说的那些懊悔和酸话都不重要,但有一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让你知道。”
“元星阑当时陷害祝哥入狱的时候,手上有一颗药,那颗药是我给他的,可让人假死三天后活过来。在你回来之前,他原本打算把这颗药用在祝哥身上,然后将他带走藏起来。后来没成功,他便把这颗药埋在了五皇子府的桃花树下,临死前告诉了祝哥。”
元麒边说边观察元辙的表情,见他脸色越来越沉,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剩下的话说出了口:“我知道你对祝哥用情颇深,但感情之事不可勉强,你越是想强留祝哥在京,祝哥定是越发抗拒。你与祝哥认识这么久,他的脾性你比我更了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若你再步步紧逼,难保他不会做出什么偏激之事。”
元辙眉眼沉沉,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他不会。”
......他的先生不会对他这么狠心。
“不会?”元麒低笑一声:“会不会陛下去五皇子府的桃花树下一挖便知。”
元辙放在桌下的手指慢慢攥紧。
元麒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劝道:“祝哥何其清冷孤傲的一个人,怎可能甘心屈居人下?你为天子他为权臣,你若强行将他纳入后宫,无异于在折辱他。以祝哥那宁折不弯的性子,他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不敢保证。他几次提出想要辞官归隐,陛下难道还不明白吗?”
元辙沉默了许久,哑声道:“若是你,你会放他离开吗?”
元麒的嘴唇蠕动了一下,“我会”两个字就在嘴边,但他怎么也说不出口。
最后他放弃了,无奈道:“罢了,陛下自己看着办吧。”
元家的人骨子里都偏执,元星阑是,他是,元辙也是。
所以他劝阻不了,也不想再劝阻。
他站起身,轻声道:“我只有一句话,祝哥对我有恩,若是有一天你们两站在了对立面,我的选择永远是他。陛下,别让我难做。”
元辙的声音低沉:“记住你说的话,若是有一天,我做出了无法挽回之事,你一定要替他杀了我。”
元麒脚步一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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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麒走后,元辙想继续批阅奏折,但怎么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对方刚刚的话反复萦绕在他的脑海,一种他不愿承认也不敢去想的可能从他心底破土而出,让他心神不宁,惴惴不安。
他很想告诉自己,祝时宴也很在乎他,不可能用这种方法逃离他的身边。
但次次心意被拒、很少给他回信、对他的立后选妃无动于衷、数次提出要辞官归隐、如今还对他避而不见,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让元辙无法再欺骗自己。
是,祝时宴是很在乎他。
但这种在乎是一个先生对学生的在乎,是一个臣子对君王的在乎,无关风雪,无关情爱。
他会担心他的受伤,焦虑他的处境,但也会抗拒他的情意,将他关在自己的心门之外。
想的越清楚,元辙越痛苦。
他原以为,等坐上皇位,他就可以与他的先生永远在一起。
却没想到他以为的开始,在对方那里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