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刚刚可能有些冒犯，不过我的本意不是这个，我是说，呃。”
“你读书的品味和大部分人不太一样？”
黑框眼镜脾气不错，但好像不太会说话，在日本人里简直是不会读空气的存在，不过他似乎很有耐心，对铃木拓人的沉默也只是静静地等着。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吧，前辈？”铃木拓人有些不确定，即使对方弯着腰，他也能看出来个头很高，更别说年级同学大都眼熟，这节课共用体育馆的也有别的年级。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也没什么事……”黑框眼镜挠了挠头，似乎在组织语言，索性直接伸出了手，“忘了自我介绍了，你好，我叫林佳木。”
“……你好，林学长。”铃木拓人犹豫着伸出了手，他的声音不大，音色也很难听，现在正是青春期少年变声的公鸭嗓。
“你真的没事么？”没事别打扰我看书。
“哦，我刚有看到你打排球。”他们的体育课在同一节，只是国二上的是篮球。
林佳木说着：“你包球挺到位的，上手也很快，你以前有练过吗？不过看你对规则好像也不是特别了解，似乎是第一次打。”
说了半天没切到重点，看着铃木拓人似乎有些不耐的眼神，林佳木终于将他的目的说了出来：“咳，我是说。”
“你的天赋很好，要不要考虑打排球试试？”
第153章 羽翼渐丰时
或许是鲜少有人这么夸赞他，也可能是林佳木的语气过于真挚，让铃木拓人不知道怎么拒绝，那天放学后他破天荒的给数学研究社团告了假，来到了体育馆。
反正他在数学研究社团也混不上什么成绩，竞赛不会有他的一份，社长也不会把他请假的事告诉父母，但排球社未免也太惨了吧？！体育馆的使用时间和篮球社完全不能比啊。
“要试试吗？打球。”经理是个冷漠的美少女，程序化的做着社长交给她的任务。
“来都来了……”总得试试吧？
总归和体育课上教的没什么区别。
别说排球，所有体育都称不上中大附中的强项，学校的重心在于培养那些文化学科社团，弄出一些作文大奖或学科竞赛的，让学生们能申到更好的高中。
运动嘛，保证学生的积极兴趣和身体强健就好了，他们没必要和那些体育强校竞争，成本太高收益太小，他们学校又不主要培养体育生。
于是，设施倒是符合国家标准的一应俱全，社团在部长林佳木的经营下，人数逐渐增加，如今学生会给批准的社团经费也到了正常水平，但和铃木拓人本来加入的学术社团还是无法相比的。
打排球也没什么特别的。
被前辈教导着细细纠正着姿势的铃木拓人这么想着，只觉得社团联系比课堂还要枯燥，他的体力很普通，甚至还要差一些，要说优点的话，大概是对墙练习击球上手要比别人快得多，这让他在心中不免有些得意。
但这种微妙的窃喜又很快被打破了。
初学者那点可怜的基础在实战中起不到什么作用，笨拙的身体让他在球场上十分滑稽，好像顾手就不能顾尾，好不容易踩着漫游的碎步，让胳膊接到了球，却忘了屁股在什么地方，然后滑稽的摔了个大马趴。
根本打不了几个回合。
不，他也就发个球。
“我觉得你打的挺好的嘛。”临别时，林佳木趴在体育馆二楼的栏杆上朝他喊着。
一旁的美女经理冷淡地点着头，很难不怀疑她的赞同是被迫的。
“想来的话明天再来啊！”
“不入社团也可以来打球的！”
谁要再来啊。
铃木拓人背着书包，踩着夕阳一步步走回了家，暮春的白日开始拉长，没有黑夜的存在，让他一个人的身影显得不那么孤独。
他不是瞎子，当然能看出排球社里那些人，尤其是社长眼中的喜爱，就连寡言冷漠的经理也会眼神亮亮的看着其他人的训练，手上记录好每一次指标。
那是和铃木拓人截然不同的人生。
爱好是不必要的，那些东西又不能帮他考学，无用的花销也不能在将来换成真金白银的钞票，更不能给人提供优渥的生活。
除了不愁物质还有门路的富二代，有几个人能真把自己的爱好变成职业——
“大家有时间的话，请了解我们一下吧！”
少女清脆的声音再次在街头响起，廉价而老旧的音响让她的声音有些失真，几个年龄不大的女孩穿着同样廉价又简陋的统一表演服，卖力的挥舞着胳膊，做着在铃木拓人看来有些怪异的姿势，想方设法地引起路人关注。
乍一眼看去根本分不清是谁和谁，歌也唱得不好听，因此根本没有几个人会在此驻足。
这种地下小偶像在日本太常见了，谁不想抱着梦想终有一夜爆红呢，可对观众来说，电视上有大公司支持的成品偶像会更有观感。
在仍旧带着冷意的凉风中，少女们的关节有些泛红，但好像还是有无限活力，不知疲倦地拿着话筒喊唱着她们的自作曲。
这个年龄的人都应该在上学吧。铃木拓人想。
已经连着好几天了，在回家的路上他都能看到这几个人的身影，好像学校这种东西跟她们没什么关系。
往常他都不会多给几个眼神，今天却破天荒地从口袋里掏出了100日元的硬币丢进了面前的盒子。
他爸给钱给的很紧，但100日元也就是少喝半盒牛奶的事。
“谢谢同学！”那个大喇叭又开始喊了。
铃木拓人被喊得一僵，加快了脚步，生怕路人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谢谢这位先生！我的名字是花玲！！可以的话记住我吧！”声音越来越大了。
他记住名字干什么啊，他对那些偶像又不感兴趣。
但事实是，所有的flag都会成为回旋镖扎进少年的身体。
第二天面对排球部热情的邀请，他还是去了。第三天、第四天……没出这周，他就背着父母偷偷退掉了数学研究社。
运动促使身体分泌的肾上腺素和多巴胺与其他娱乐所带来的完全不同，前所未有的愉悦很容易让人上瘾，更重要的是——他在这里体会到了被需要的感觉。
即使分不清前辈们的赞誉是出于鼓励还是事实，但规律的锻炼和被指导的营养饮食让他的身体在发育期逐渐强壮了起来，好像在一夜之间，他就从那个平平无奇又有些死气沉沉的学生蜕变，开始变得青春朝气。
“感觉拓人终于有活力了。”兼职排球部教练的体育老师说，“不过也正常，本身就是孩子嘛。”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在父母眼里并不见得。
“排球部？什么玩意儿，你给我退掉！”父亲对此嗤之以鼻，“他是能让你考上大学还是能找到工作？你以为你是什么运动天才么，还能靠着东西吃饭？！”
“就那些运动员——哈，别说能赚到多少钱，一不注意就摔个半残，那就是靠运气吃饭！”
可世界上谁不靠运气呢，就连投胎也是。
铃木拓人没想过把排球当作梦想，那也太奢望了，他只是觉得有个爱好或许会不错。
打排球也好，唱歌也好，突破一下舒适区似乎不是坏事，可离开了排球部，会有第二个好心人把他拉入不同的圈子吗？
不见得吧。
“我没想把它当正事干。”时隔多年，他第一次有了勇气去直视父亲的目光，少年心中千万个思绪闪过，最终脱口而出的，是他能想到的最容易说服父母的话，“反正我在数学研究社也拿不到参赛名字啊！我理科本来就差，能及格就不错了！”
“但在排球社还能拿到主力，要是能打进全国有了名次，我也能走特招或加分——”铃木拓人越说声音越小，他自己也没底气。
中大附中今年确实势头不错，大家也都说他是天才，但真是那样么？
他连东京的舞台都没看过呢。
可只要把东西变得功利，眼前这个势利的男人就会高看一眼。
那天父亲只是看了他几眼，就没再说话，挥了挥手让他回房间，铃木拓人只记得对方晚上打了好几个电话，第二天就换了副面孔，将儿子打排球的事放在了重要的位置。
好的球鞋，好的排球，甚至给他报了有名的排球私教班，一副大力支持的模样。
“你们老师说你是他见过最有天赋的学生。”男人眼中是他看不懂的审视，“你们学校这两年势头很不错，今年应该能进东京代表决定赛。”
“你们最好能拿出什么名次，但那是次要的。”
“拓人，你一定要脱颖而出，知道么？”
铃木先生是个胆大的赌徒，这次不过是儿子的一句话，就爽快地抛下了赌注，事实也证明他赌对了。
随着有规律的训练和加开的小灶，铃木拓人以飞速进步着，而且他抽条后的身高很不错，等到国二时，就已经成了队伍里另一位首发主攻手。
作为队长的林佳木只觉得开心，惊喜于自己一手带起来的学弟越来越优秀，也欣慰于排球部后继有人，至少下一届不用担心了。
那一年的中大附中虽然输给了怒所中学，但仍然成功进军了全国。
只可惜因为队长的受伤，在第一轮就给这次的旅程画上了句号。
而铃木拓人的偏差值也还可以，起码能保住进入中大附高，只是父母并不满意。
只是进入中大附高的差等班怎么可以？
“明年你们肯定会比我们优秀的，对吧？”比起在抹眼泪的经理，坐在病床上的林佳木反而比其他人要洒脱的多，对于下一届，他非常乐观，“好了，别哭了。”
“我们以后还是会有机会打球的嘛，我又不是死了。”
在分数足够的情况下，中大附中的学生大都会直升，大家就像是默认了一样，纷纷说着学长一定要在高中部等我们啊。
常被父母念叨着中大附高的铃木拓人想也没想，跟着点头，说学长放心吧，我会拿着奖杯去高中部找你的。
“全国的奖杯吗？那这种话也太大了。”
“不过也可能呢。”
第二年的中大附中势如破竹，运气与去年截然相反，出乎意料的好，但还是因为实力止步于16强，被同样以单一王牌为向心力的白鸟泽击败。
也是很不错的成绩，铃木夫妇的嘴角那几天就没放下来过。不仅是因为学校取得了好成绩，更重要的是，经过三年的培养，他们如愿以偿。
儿子成了夺目的存在，他被看到了。
“枭谷学园、井闼山学院。”铃木先生把资料放到儿子面前，语气少有的平和，“选一个吧，抛开比赛成绩，我觉得枭谷更好，他们的图书馆很有名。”
“井闼山……啧，倒是有钱点，不过都会给你免学费，也无所谓了。”
这个男人就是这样，绞尽脑汁想跨越阶级，又比谁都仇富。
铃木拓人抬头，似乎想从父亲口中得到另一个答案，却始终没有。
第154章
对于父母这种不容置疑的强势，浦野向太郎或许会瞬间翻脸，以冷漠应对，甚至一声不吭的和小孩一样闹离家出走；菊亭益木会在家大吵一架，给出完美的理由去驳倒对方，在父母会动手的时候索性和他们打一架，然后我行我素。
但铃木拓人是“听话”的孩子，父母让他往东，他就半点不敢往西。
翻看完所有的资料，顶着父亲不容置疑的目光，铃木拓人小声开口：“我觉得中大附高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