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鼻处的信腺正在把外界的信息源源不断地输送到他的意识中,温度,湿度,以及各种事物的气味。
这种规格的走廊看起来像是一条船舱通道€€€€和人类无关,独属于虫族飞船上的那种。
没有任何一艘人类飞船会修建得这么奇怪,密布的血管一般的巨大黑色管道无尽地延伸向前方,泛着青灰金属色泽的墙壁上清晰地环绕着一圈又一圈紧密排布的螺旋形结构的凸起,就像蜂后建造的巢穴那样,构造精巧又令人生厌,部分墙壁浮现出了明显的磨损痕迹。
他决定先抓个幸运的人类或者虫族,搞清楚他是谁他在哪现在是什么时间,然后再找到他的塔舰。
去世前的最后三年,他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再适合与塔舰进行同调,这也意味着他很久没登上过自己的搭档了。塔舰红太岁的意识盘踞在他的精神链接深处,偶尔也会盘踞在他的手环里,穿过数据穹顶同他低语。
自初代星舰法赫纳获得独立人格后,人类在对待这类全新的人造智慧种时便多了十二分的小心,一度掀起了“要不要建立新的法律体系以保障人工智能和人类双方权益”的热烈讨论,大部分人看多了旧时代的电影,总害怕某天醒来智械文明便造/反独/立了。
很可惜,直到萨克帝逝世,这些拥有自我意识的巨大战舰依旧保持着比它们的创造者稳定得多的精神状态,懒洋洋地航行在这个宇宙中,守护着属于人类的星域。
它们不会因为工作发疯,也不会因为纳税和吃饭而发愁。
安静的星舰如同星海中的巨鲸,独自或者二三相伴地游弋在常人所畏惧的深空中。它们穿过阿卡夏之眼的破碎残骸,穿过银河系悬臂上的小型星系,目睹着一些星星毁灭直至焚烧殆尽,也目睹一些新的原始生命充满挣扎地诞生。
“我可以将你的意识、你的人格上传。”
红太岁曾经提出建议,它的哀伤也充满了理智的0和1,让萨克帝偶尔怀疑它们所展现出的人格是否只是人类灵魂投射下的虚影。
“你可以不再因辐射病而痛苦,获得另一种永生。我很乐意将我的创造者拉入永恒的乐园,人类一旦搭建起时间河,你的意识便可以瞬间到达那些存在于集体意志中的过去,可以去往这个星系、这个宇宙的尽头。”
萨克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种物理意义上的“机械飞升”。
“永远不要对人类发出这样的邀约。”他严肃地命令自己的搭档:“你们没有感情偏好,但人类是有的。这种感情对数据天穹和时间河来说是一种污染,不要随便向河里排污。”
“我简直不敢想象被我的人格所污染的数据天穹会对所有机械生命体发出什么指令,可能所有的星舰和战机都会立刻冲向虫子们的老巢,把它们住的每一个星球都炸穿,不到其中一方死亡殆尽不会彻底停息。”
红太岁回给他一个字符排列成的漂亮笑脸。
看起来很有反派的气势。
“我们有感情偏好。”对方回答他,在他的意识海里浅浅地翻了个身:“我不会向其他人类发出这样的邀约。”
“你是我很喜欢的人类,也是我的创造者。除此之外,我们很少偏爱人类、异种,或是任何虫族。”
“我并不认为你会接受我之前的提议,但我依然希望我们可以在未来相遇。”
我现在就需要相遇。
萨克帝想。他正穿过第三条漆黑的走廊,所见的一切已经可以证实这是一艘飞船,并且又穷又破,和人类的巡逻舰经常在非法航道上抓获的走私船一个规模。阴森的装修风格并没有让它看起来更合理,只是让它看起来破得别出心裁。
睁眼在一艘陌生的虫族飞船上醒来,被塞进一具全新的身体,换成任何一个正常人类,都是需要摇来几艘星舰并且大喊”救驾“的恐怖程度。
萨克帝的尾巴晃来晃去,他飞快地做出决定:探索,抢船,然后想办法去找他的星舰。
这艘小型飞船不会搭载太多乘客,非常适合劫持。
这很幸运。
今天理应应该成为他重生后的第一个幸运日。
第二章
陌生游乐场的探索活动进行没多久,很快就演变成了大逃杀。
新身体使用起来总是需要经历一些磨合期,比如在萨克帝之前的四十七年人生中,无人告诉他该如何使自己的尾巴保持镇定。
他匍匐在房顶的管道上缓慢前进,接近前面两个看起来像是虫族的家伙,一瞬间覆盖在身体表面的黑色异化细鳞完美地隔绝了气味和热量,下方的两个生物看上去有着过于明显的雌性工虫的身体特征,实在是让人无法认错。
不完美的拟态,没有褪干净的触须和鳌肢,以及凸出的复眼€€€€两只低等基因种。即便是在长相千奇百怪的虫族中,也属于非常烂的存在。
虫族一向有捡到什么吃什么的习惯,不讲究生/殖隔离让它们的外形足以去演一部《宇宙恐怖生物大全》,在进化过程中不断根据环境而改变形态属于种族天赋和基本操作。
这个族群并非一成不变,其社会结构早已进行了多轮变化。从单核模式,到单核但是中低等虫也可以大量自由繁衍,乃至到后来彻底的多核模式,一旦尝试过一次摄取新鲜基因的好处,便很再难放弃这种甜头。
在虫母作为虫族中主要担负繁/殖责任的旧王虫时代,越贴近虫母的核心基因种,战斗力和拟态能力越强。直至今日,隶属于核心基因族群的直系雌虫仍旧凶残到可以轻易撕裂人类未经改造的机甲、啃穿战舰底板。
相反,基因等级越低劣的工虫,越难以维持稳定的拟态。它们身上各种基因混杂的特征被矛盾地堆积在一起,看起来像是一群缝合怪。
几十年的对峙,已经让虫族种的核心基因种稳定在了类人形态,人类成为它们新的进化蓝本的一部分。
核心种如果愿意,外表可以看起来同人类相似到难以依靠肉眼分辨。人类对虫族身体构造的了如指掌建立在足够多的斩杀和解/剖研究上,而虫族越来越完美的拟态,则建立在无数次的进食和寄生上。这听起来挺不公平,虫子只需要简单地动动小嘴恰恰饭就能摄取到新的基因,人类却要拼死拼活对机甲进行一次又一次地迭代更新,研究所里的研究员也要对着堆成小山的虫子尸体大把大把掉头发。
但了解生理构造是一回事,熟练运用新的身体又是另一回事。
眼下本能和经验都在指导萨克帝如何隐匿身形、不发出任何动静,然而就在他爬到对方正上方的时候,他那该死的尾巴因为兴奋而甩动,梆地一声砸在金属管道上,发出的声音好像有人敲响了一面铜锣。
震耳欲聋。
下方的两只工雌虫类瞬间拔出武器指向头顶。
在对面发起攻击之前,萨克帝已经悄无声息地蹿下。
覆盖着黑色细鳞的手指迅速捏碎了一只虫子的喉管,不那么热的血溅出来,像一团细密的雾气,喷在他的脸上,酸性的血液携带着令人类惧怕的腐蚀性,却对同类的外壳无效,鲜血中富含的甜美气息远比蛹壳的冲击力更强。
虫族从成虫到卵的生命力都足够顽强,没东西吃的时候啃土能活,啃木头能活,啃未经提/纯的星核能源矿也能活。相较之下,同类的身体完全算得上美味大餐。
他将那颗头颅从断掉的脖子上拧掉,即便是再生能力惊人的虫族,也没有办法在失去脑袋之后原地复活。
另一只虫子冲过来,萨克帝的尾巴也在同一瞬间发出喀拉声,像鞭子那样甩出一个干脆的弧度,坚硬的尾针撕开对方的胸口。
虫类的心脏位于胸口正中的位置,根据基因种的不同上下略有浮动。本能让他的尾巴切奶油一般掀开对方的胸骨,然后从下到上挑出,沿路搅碎所有器官,避免任何生还可能性。
惊人的反应力、弹跳力、攻击力、感知力,是构成萨克帝2.0版的一切要素,这无疑是一具属于属于核心基因种的完美身体。
萨克帝回身,趁着那被开膛破肚的倒霉蛋彻底咽气,在它的身上从头到尾摸了一遍,没有外置手环,只有后颈处的信息连接装置。
“这可真是从没见过的全新款式。”他喃喃说道,试图将那装置从对方身体里拔出来,像是扯出一条完整的脊髓,长长的神经连接组织好像某种动脉栓塞,只是看着就让人感到倒胃口,“虫子的审美,永远这么新潮。”
然后下一秒,不等他进一步研究这形状新奇的信息连接器,警报声已经响彻整个通道。
萨克帝用最快的速度完成了摸物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拆下两具尸体上的信息连接装置,解除了它们身上所有的武装€€€€两把简陋的激光武器,和这艘飞船的破烂风格相得益彰。
还顺手掏出几块能源石。
尸体上套着的外壳一样的衣服,脏到萨克帝宁愿暂时裸/奔也不想穿在身上,
他忍不住原地踱了几步。实在是太穷了。
杀穿王虫巢穴的时候,同人类部队正面交锋的基本都是核心基因种,不仅攻防奇高,并且装备精良。
虫族原始野蛮的社会结构和它们堪称高精尖的科技树相比,画风显得十分突兀。大概是被它们打劫过的种族中有一些已经处于较高的科技位面。
这导致人类一度认为虫族武德充沛的科技平等地照耀每一个角落。
而眼下,被萨克帝拎在手里的两根激光武器就像旧时代的烧火棍那样,散发着一种聊胜于无的气息。
破破烂烂的装备,核心种对低等种的碾压,一切的一切都令人对劫船计划的未来瞬间充满信心。
萨克帝顶着那鸣叫得像是快要断气的高亢警报,推开他所经过走廊的每一道舱门。
探索大冒险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快乐大逃杀。
从背后看起来,核心种雌虫的身影如同某种电影里的疯狂反派,每打开一扇门,每见到一只活着的工雌、倘若对方但凡表现出丝毫攻击性,就直接冲上去将对方的脑袋拧掉。
如果虫族有电影工业,这大约可以载入电影历史,成为恐怖电影之最。
萨克帝忍不住笑了一下,这让他看上去更像一个全身溅上浅粉色血渍、身上寸草不留坦坦荡荡的杀虫狂。
拥有人类身体时,他在脱离机甲和塔舰的情况下徒手单杀过虫子,但不可否认那过于困难。人类的神经反射速度和虫族的神经反射速度不在同一个等级,即便是最强壮的人类士兵,在对上低等基因种和中等基因种时要付出极大的代价才能歼灭对方,而对上核心基因种几乎毫无胜算。
每一个跳出身体桎梏享受到割草乐趣的人类,都很难对这种快乐表示拒绝。
这份快乐一直持续到他撕开一扇看起来像是居住舱的门的时候,戛然而止。
被封死的舱门在拖拽过程中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然后像是汉堡包装纸那样被扯破。
正对着门的窝€€€€破破烂烂的床榻上,一只虫抬起了头。
那是一只浅色的虫子。
不完全的拟人态,肋骨下方的位置可以看见细小鼓动的呼吸缝,类人形态的眼角下方,有着第二双看起来过于非人的眼瞳,细细地闭合成两条线,就像是在眼角下方画了两道红色的泪痕。
它同样赤/裸,颜色浅淡到接近白色,如同墙壁上沾染了淡淡的灰尘,显而易见的基因缺陷.
萨克帝打量着对方。白色虫看起来受到了惊吓,蜷缩起来的时候,半边翅膀耷拉着,另一半的翅膀则带着撕裂伤。
没有雌性虫族常见的坚硬外壳、粗壮的肢体,气息也毫无攻击性,关节处有严重的扭伤和淤血,细弱的尾巴看起来也断了一截,甘甜的信息素扑得一屋子都是。
这是一只受伤的雄虫。
门被推开的时候,床上瘦弱的家伙明显抖动了一下,看向身上溅满血液的闯入者。
然后,在萨克帝做出任何控制或者干掉这虫子的举动前,对方讨好般地抖了抖四面漏风的翅翼,以一种缓慢的动作张开了足肢。
萨克帝:???
他没有完全理解对方的意思,但他大为震撼,甚至站在原地停顿了一下。
而他的沉默显然令对面产生了误解,于是那只白色的虫更加卖力地摩擦着翅膀,只剩一半的鳞尾也轻微摇晃起来。
直觉告诉萨克帝,接下来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于是在对方彻底将四肢打开前,他大步走近,用力将对方从巢穴里扯起来。
雄虫发出惊恐的小声尖叫,不出意料地误会了他的意思,断掉的尾巴畏惧而又讨好地去贴近缠绕萨克帝的鳞尾。它散发着一种甘甜芬芳的气息,比血液的香味更加柔软,瘦弱带着伤口的前肢手臂小心抬起,摇尾乞怜般试图去靠近萨克帝的胸口,打开身体,胆怯且温顺地将脖颈到胸腔的要害位置暴露在对方视野中。
多么熟悉的姿态,日常出现在研究虫族习性的教科书上,学习到这一章时大部分新兵蛋子都会开玩笑一般发出Yue的声音。
€€€€他被一只虫子给求偶了。
并且他和虫子都处于坦诚相见的状态。
萨克帝想,这令面不改色的他难得泛起一丝轻微的恶心,强行将随之而来的崩溃感给压制下去。
萨克帝的腹腔几乎不受控制地发出警告的嘶声,强行把对方攀附着自己的胳膊€€€€前肢拽开。
这一举动毫不意外地起到了反作用,令那白色的雄虫更加惊慌失措,甚至泛起绝望的神色,应激发作一般神经质地发抖,但同时又像展示一般将身体殷勤地向他贴近。
更多隐藏的伤口暴露出来,有些像是割伤,而另一些,像是齿痕。并非人类间互相调/情一般的轻咬,而是将肉撕扯下来般大块的伤疤,细密副齿的印记清晰可见。
一部分伤口结痂了,另一部分则相对新鲜。层层叠叠,从脚踝、小腿,一直蔓延到髋关节、腰腹,和胸口脖颈,迸裂的伤口有血液渗出。
虫子之间不仅不仅恰人,还相互恰虫,玩得真花。
萨克帝沉默了一下,他松开手,将对方扔回巢穴,然后粗暴地扯过一张破布样的织物,三下五除二地将那只白色虫子给裹了个严丝合缝,只留一个脑袋在外面,甚至最后用织物的边角打了个死结。
在拧掉对方的头和先问话之间,他违心地选择了后者。
就在他将雄虫捆成一个茧的同时,舱门处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
一队约有十只数量的半虫化雌性工虫冲进来,覆盖着硬化外壳的触肢和切割机般的翅翼掀起气流,要将入侵者搅碎一般残暴,同时热武器的射线擦过萨克帝的脑袋,直接在床上烧出一个大洞。
冷热兵器齐上阵,顿时遍地开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