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帝 第3章

下一刹那萨克帝消失在原地,他弹跳起来,四肢扭曲成一个怪异的形状,手臂的前端已经化为黑色的触肢,像野兽一样贴着舱壁和地面蹿动游走,在一个呼吸间化整为零,直接插入敌方的中央。

骨节与骨节环环相扣的鳞尾在空中划出残影,瞬间勒住一名雌虫的脖子,以绞断对方脊椎骨的力道收紧抽动,敌人被甩出去的同时发出清脆的颈骨碎裂声。

从另一名雌性工虫手中夺下的尖锐兵器,再反手将那匕首般的长刺剜进离自己最近的敌人脖颈下方,刺到最深处,然后狠力搅动,顺着肩膀斜着劈开整个胸膛,一路上骨头断裂发出咔咔的声音,直到刀尖将整个心脏挑扯出胸腔。

血脉中迸发的热切与喜悦侵蚀着理性,虫族的好斗本能通过四溅的血液到处蔓延,让房间中的每一个生物都发了狂。

在步入热武器阶段前,每一只虫子都可以看作一个强大的独立生物兵器,拥有和早期人类机甲互撕的能力。

萨克帝感受到作为人类时从未体验过的力量,那力量冲击着心脏,发出规律且急促的跳动,将狂热且激烈的杀戮欲带到四肢百骸。

未曾经历虫族的大规模侵袭时,人类所面临的最大敌人是污染源异种。白色皇帝执政时期,人类开发的所有机甲和作战技巧大都针对于隔绝异种潮汐所带来的污染。这也导致虫族出现后,整个作战系统几乎都迭代更新了一遍,战斗核心从隔离污染源变为机动性提升。

精神链接的程度越深,机甲的适应度越高。红太岁和萨克帝的精神链接常年保持高调同步率,高机动性的战斗外装甲足以弥补人类和虫族在体力与生命力方面的差距。

但直到获得了一具雌虫的身体,萨克帝才真正体验到敌方视角。虫族徒手撕开机甲的事情变得合情合理。

理解敌人,成为敌人。敌人真香。

合金的墙壁在虫族的触肢下融化般碎裂,人类需要借助外力才能破开的异化雌虫外壳,被骨鞭一样的鳞尾轻易扯断。每一个细胞都被暴戾的情绪所充斥,病态又蓬勃。当距离过近,热武器首先被放弃,几只雌性工虫以一种包围的姿态将对方围在中央,发出恐吓的嘶吼。

不得不说,虫族在围攻的时候就像蚁穴中的蚂蚁,分工明确且默契,好像共用了同一枚大脑。

但萨克帝最擅长的就是在包围战中突围,他直接扑倒最强壮的一名敌人,速度快得宛如残影,大力将对方砸进地面€€€€物理意义上嵌进地里的那种,并且顺手掰下了对方的触肢。

还不等他站起来,来自后方的攻击已经带着风袭向他的脑袋,力度足够将他的头骨捶变形。

低头躲过攻击,攀附住偷袭者的前肢,以一种过肩摔的姿态将其狠狠砸在前一个受害者身上,他将握在手里的半截残肢自上而下贯穿入那两个图层重叠的倒霉蛋的胸口。

完整的包围网瞬间被撕开一个缺口。黑色骨骼的鳞尾像鞭子似的喀喀作响,高昂起头伺机进攻的蛇一般在空中甩动,宣告着尾巴的主人因为狩猎环节而兴奋。坚硬的尾针将高速震动的虫翼切碎,一些细小斑驳的伤痕浮现其上,让这种兴奋显得更加病态。空气中是工雌特有的信息素,因为战意高昂而浓郁。

五,四,三……在对剩余敌人默默计数的过程中,他再一次感受到这具身体的强悍。核心基因种,高攻高防。和需要经由后天大量锻炼和磨砺积累技巧的人类不同,虫族天生就知道该如何猎杀。

徒手掰断一名工雌的硬化翅翼,并用那半截翅膀削掉了最后一名敌人的热射线枪以及半个脑壳后,萨克帝站在满地狼藉屠宰场一样的房间里,深呼吸了两次,腰腹处的呼吸缝也因为激昂的情绪而缓慢翕张。

他将脚从一地粘腻里拔出来,然后强行把细小的战栗和狂热的兴奋压制下去。

十个敌人变成了难以计数的一地碎块,单纯数量上来看,真是令人喜悦的超级加倍。

血液冲击着他的脑袋,眼睛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变成了野兽一样的金棕色,瞳孔由近圆收缩为竖条针状。

高位核心种对于低等虫族的碾压,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怖。

大脑说,冷静。但尾巴有自己的想法,像兴奋的小狗那样摇来摇去。

当一声细小的悲鸣响起的时候,萨克帝转头扫过去的眼神中带着还未消散的攻击性。

被那样的目光所注视,缩在房间一角无法动弹的白色雄虫陷入一种恐惧的疯狂中,牙齿咯咯地打着颤,甚至颤出了节奏感,喉咙中挤出的歇斯底里的尖叫几不可闻,即便被紧紧捆在柔软的织物里,腹腔处的呼吸缝也发出了巨大的、像是老式排风机一样的嘎吱声。

就如同被人掐住脖子的猫崽子,用尽全力也只能发出微弱悲鸣。

萨克帝想起红鹿宫中的哑巴白猫。

人类宜居星球V217在战争中毁灭,倒不是毁于虫族的攻击,而是当时的联邦执政官下令对革新派启用吞星级武器,不小心波及到了交战星域外围的V217。这桩丑闻几乎是造成人类联邦二次分裂的导火索。

一只白猫成为了V217上唯一的幸存生物,被降临在V217进行事后搜救工作的红太岁带走,之后又随着联邦分裂和王朝的复/辟,而住进红鹿宫。白猫的喉咙在那场灾难中受到污染源的侵蚀,从此失去了喵喵叫的能力,每次都无声地缩在萨克帝脚边蹭来蹭去。

而这只因为发抖太剧烈,而吐不出声音的雄虫,看起来就像那只白猫最初被找到时一样,满身伤残,惊恐万状,乱七八糟。

萨克帝缓慢地走到巢穴边,蹲下来打量着对方,面无表情的脸和滴滴答答往下落的血珠组合在一起,让他看起来像一头变/态的恶兽,仿佛刚从什么惊悚鬼故事里被人挖出来。

虫族的血液比起人类显得更粉一些,好像生脑花混着鲜血搅拌几下的那种颜色,带着轻微的酸腐蚀性。

那白色的倒霉雄虫因为惊惧和浓郁的信息素味道喘不上气,而从喉咙和胸腹处里发出难以呼吸的倒气声,肢体一动不动,偶尔抽/搐几下,几乎进入受惊过度引发的僵直状态。

它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死掉了。

第三章

这艘飞船破得令人发指,连一块完好的星能接收板都拼凑不出来。

萨克帝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把所有的工虫尸体拖入垃圾处理仓,二十只工雌前船员彻底成为了历史。拥有一艘破烂飞船的坏处在于什么事情都得亲历亲为,包括拖尸体。等那些大件垃圾顺着弹射滑轨脱出飞船、消失在宇宙中,他才觉得整条船变得清爽了一些。

白色的雄虫作为曾经乘客中唯一的幸存者,依旧被萨克帝扔在那个小舱房里。

考虑到对方发出咯啦咯啦的倒气声充满喜感,于是萨克帝顺手给对方起了个格拉的代号。

格拉显然过于害怕萨克帝,它一直缩在房间的小角落,半步也不会离开它所认为的安全区。萨克帝在思维上还保留着人类的习惯,每天一次将食物扔进对方的舱室。

倘若不是喂食,他几乎要遗忘自己还有一个邻居存在了。大多数时候格拉安静得像是死了一样,蜷在室内里一动不动。

萨克帝利用这个时间趟遍了整个弧形的飞船,在心底下了一个结论:这是一艘劫掠船。

旧时代的虫族奉行单雌生/殖的模式,王虫地位高于一切。然而在和人类对峙的三十多年中,人类充分展现了抗压的天分,从一开始的被压着揍到快要团灭,到后来打得有来有回甚至数次杀穿王虫巢穴,以言传身教的形式逼着这惹人生厌的邻居学会了“鸡蛋不要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在第五次王虫被成功击杀后,虫族大概率被杀麻了,培养一只真正虫母的代价是高昂的,一连培养五次可谓沉没成本过高,于是整个虫族从高度统一的单核模式,逐渐转变为由十数个核心基因种统率不同族群的分散模式,再也没有新的虫母诞生在星系中。

历代王虫残存的直系们瓜分了虫族,形成新的族群,每个族群以直系们分化成的亚王虫为巢穴中心,族群中的核心基因种和中低基因种工雌拱卫整个巢穴。

十多个直系核心基因种的家族占据着虫族星域,还有一大部分脱离家族或者家族在争斗间覆灭的虫类,成为了漂流在星际间的劫掠者和流浪者。

斗争中失败的虫族整个家族会被全部碾碎,最开始从成虫到卵无一存活,后来这些脑子一根筋的邻居大概是考虑到耗损率过高的问题,一些工雌、雄虫和虫卵被合理地废物利用,转手成为了可供族群内部交易交换的物品。

对人类而言,这种变化喜忧参半。

好消息是虫子们的总体攻击性下降了,坏消息是核心分散的虫子更难杀了。人类再也无法冲进王虫巢穴把它们的虫母一锅端掉,社会结构改变后的虫族看起来松散,但当你打死一只后,会有无数的只从四面八方各种犄角旮旯里喷涌出来。

疲惫不堪的交恶邻居不得不偃旗息鼓,双双进入一段漫长的恢复期。

这艘劫掠船的特点过于明显。整个船体下层遍布舱房,里面堆积着零散的能源矿石、食物、低级交易品、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一大批破损虫卵,以及一只差点被吃成零碎的雄虫。

这令萨克帝不禁怀疑,自己的蛹也曾是它们的“货物”之一。毕竟一群低等基因种不太可能变异出一只核心种来。

大半天的时间被用来进食和熟悉整艘飞船的操作,身为人类时他拆过塔舰、护卫舰、巡逻舰、轻型和重型机甲,也拆过不同制式的虫族飞船。

他轻易上手了劫掠船的操作,调出航道星图,但对于一整份的航行记录却陷入文盲般一筹莫展的境地。

虫族拥有两套书写符号:通用书写语系和情感书写语系,两分属于完全不同的体系。人类对情感书写语系的有效研究少之又少,这种原始视觉系语言仿佛自带加密。

很不幸,身为人类时的萨克帝对两种语言都不太熟。

他并非语言专家,职业需求让他可以辨认出一些最基本的通用书写语的意思,比如“吃”,“攻击”,“死亡”,“武器”等少量的简单标识,以及各种基础数字,但除此之外的部分对他来说全都如同天书。

荒谬的是,在人类看来极为晦涩的情感语系,对虫族来说却更容易理解。就像鸟类在看到绚烂的蝴蝶翅膀后会感到恐惧、放弃进食一样,虫族的本能让它们能够快速理解那些繁复的图案。

然而在正式场合,比如编写程式、书写航行记录,虫族会采取更符合逻辑、更为精确的通用语。

眼下这份航行记录毫不意外地采取了通用语进行书写。

复杂程度足以让人眼前一黑。

萨克帝在心里将向格拉提问排上日程,他需要一个扫盲老师,也需要一个免费咨询师。

太多信息需要核实,问讯结果不一定符合他的心理预期,最好的答案是他仍身处原本的宇宙、同一条时间线。倘若像人类电影里演的那样,人死亡后会各个平行宇宙穿越,才真称得上某种恐怖故事。

随手翻动那些漂浮在身侧的星图投影,眼下他和他新获得的飞船处于一个远离人类族群的地方,深入虫族内部,同最近的人类居住地小玫瑰星域也隔着十万八千光年。

萨克帝坐在一堆星球中,啃着从货舱贮存的异兽身体上拆下来的骨肉相连,叹了口气。几颗飘来飘去的小行星撞在他的头上,因为绕不过眼前的障碍物,而做出了人工智障一般原地转圈的动作,如同发光的水母般在空中浮动。

更不乐观的是,这破到难以恭维的劫掠船离四面漏风只差一线,舱内储存的能源也所剩无几,急需一次补给和升级。

原装船员显然给这次航行设置了一个目的地,自动定航系统依然在运行。当萨克帝仔细查看整条航线,发现它经过两个非常规跃迁点,倘若一切顺利,劫掠船将于一个小宇宙循环后到达某个陌生小行星。

那是一颗类地行星,有自己的主序星,以及两颗环绕卫星。

无论动身前往人类星域,还是大海捞针一样寻找塔舰,此刻都算不上什么好选择。

如果两周以内这艘劫掠船还未获得能源补给,很有可能它将变成一个超大版豪华坟墓,让萨克帝落地成盒,成为他未来一劳永逸永远的家。

雌虫的身体强度远大于人类,但他不想测试他的新身体在宇宙中漂流多久才会挂掉。

更不幸的是,劫掠船是没有资格接入时间河的。正规港口只接纳正规船只,这意味着绕道其他目的地变得困难重重,需要浪费大量能源和时间。

这点倒和人类的社会十分类似,无论是虫族的劫掠船还是人类的走私船,永远都偏爱一些风险更高的小众航线,而非需要严加审/核的正规航路。

在战争间隙,走私船贸易曾经一度非常兴盛,小到生活物资,大到武器人口星核能源,全都是运输内容。

萨克帝曾经不得不分出部分精力,从军队中抽调来一批巡逻稽查舰,满宇宙到处乱窜逮人,挖掘出一堆匪夷所思的非正规航线,以遏制愈演愈烈的黑市交易。

这批巡逻队迅速成为穷得叮当响的帝国军团中一枝独秀的奇葩存在,当大家因为长期战争而普遍资源匮乏的时候,稽查小队富得流油,并且顺利完成了自我进化,无师自通地飞快掌握了包括但不限于卸磨杀驴、钓鱼/执/法等黑吃黑手段,将收缴来的走私货物就地分/赃,很大一部分直接流向军部的财务库,反哺前线战争。

峰值期整个巡逻稽查队曾创下一个小宇宙循环内缴获47艘走私船的壮举,其中最离谱的货物是被偷摸着拆分发货倒卖的、十二套属于前泛银河共荣联邦军的核心动力炉,让萨克帝读完报告后忍不住给巡逻队批准更换了全套最新型的近战机甲。

但归于迷信和玄学范畴的人品守恒定律永远存在,眼一闭一睁,萨克帝自己变成了劫掠船的拥有者。

虫族没有正规政/府,只有不同的族群势力。无论是航道还是时间河的接入港口,全数掌握在核心种家族手中。虫子之间的斗争远不像人类那样委婉,一艘没连网的黑船随便跑进核心种族群的星域,约等于名副其实的送死行为。

这也是为什么眼下这艘飞船的定航路线小心翼翼地绕过了所有低风险航道,专注在犄角旮旯里找路。

彻底将物资整理分类,然后把那只白色的雄虫拎出来问话,成为了需要立刻执行的安排。

眼下的情况就像是一幅缺胳膊少腿的拼图,在独自对现状进行挖掘毫无进展之后,萨克帝果断选择先理清货舱,然后找虫咨询。

细密的副齿轻松嚼完了异兽的骨头,他站起身来,拂开环绕在四周的星图,把那堆沿着轨道旋转的小星球从身上抖落掉。

舰桥前往仓库的途中,路过雄虫的船舱€€€€在此之前萨克帝甚至贴心地替它将那扇被撕烂的舱门,严丝合缝地堵了回去。

他的五好邻居依旧一点动静都没有。

萨克帝在货舱里翻了翻,原本的船员看起来不太讲究卫生,把食物和货物全堆在一起。

但虫类啃木头能活,啃土也能活的特性,注定了它们对食品的安全质量不上心。

在翻找整理食物的时候,萨克帝一度提起十二万分的小心,生怕不小心从储物罐里掏出某些不适合食用的物种残骸。在罐装食品里发现自己曾经的同类,必然不会是什么快乐的经历。

他的信腺感受到大量的、混杂在一起的气味,这称不上什么愉悦的感受。

翅囊里的翅翼快要完成充血,隐匿在他的肩胛下方蠢蠢欲动,提醒着他这具身体饿得很快。

在一整天的时间中,他摄入了远高于正常雌虫所需求的能量,干一会活就吃两口随便什么东西,异种残骸、异兽残骸、保存良好的蛹壳……几乎有什么吃什么。

刚步入成年期的雌虫对于能量的需求近乎一个无底洞,能否及时获得丰沛的能量直接影响到他的最终发育结果。

虫族总体来说是个相当神奇的物种。没有食物的时候,它们能够活得有声有色;食物充足的时候,这玩意儿就会像吸了水的胖大海那样迅速进化,展现出一种令人恐惧的筋肉压迫感。

好在意外之喜总是来得很突然,清点那些五花八门的货物时,他在满眼的垃圾里找到了一个治疗仓。

虽然看起来型号和劫掠船一样老旧,但勉强给人一种熟悉的安心与信赖。

萨克帝敲了敲治疗仓的外罩,在标着通用书写语符号的摁键上摁来摁去,连猜带蒙启动了机器,确定这古董型号可以正常运行后,思索了一秒要不要将格拉€€€€那只白色的雄虫拖进来。

距离上一次投喂过去了很久,对方毫无动静,这个合格且自觉的虫族邻居活得像是死了一样。雄虫远不如雌虫强悍的自愈能力,以及它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让萨克帝偶尔担心他的邻居会悄无声息地凉在角落里。

理论上来说,对方现在担负着提供信息、校正时间线、替萨克帝扫盲的多重积极作用,如果它死在半路上,短期内很难再找到这样一个缺乏攻击性的友好旅伴。

萨克帝决定适当地把对方拉出来社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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