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星核能源所代表的巨大财富资源,让人类和虫族都无法轻言放弃。大家捏着鼻子坚持开采,坚信接力棒不会烂在自己手里,只要挖不死,就往死里挖。
萨克帝将飞船的外装甲板缓缓升起,外界的影像同步投射在舰桥正前方。
这个星系有一颗正值壮年的主序星,恒星的光穿透舰桥,把劫掠船和Ja全都收拢在明亮之中,两枚环绕卫星看起来更像摇摇欲坠的泪珠。
格拉趴在虚影前,触碰真正的宇宙那样,难以克制地伸出手摸了摸面前流动的色彩,光粒子停留在它的指尖,那双苍白的手此刻收起异化,呈现出完全的拟人形态,手指搅动,光的海洋便四散开来浮动如长河。
它的神情犹如一只好奇的幼虫,鳞尾在身后轻轻甩动。
Ja身为星球中的黑户,从不出现在正规航道图上,它被划归于某个核心基因种族群的隐秘私产。
听到这一情报的萨克帝露出了了然的表情€€€€黑煤窑。
他不过问格拉从哪里得知的消息,他的好邻居身上可供挖掘的地方还有很多,又遮掩得不算成熟,在扫盲过程中他从对方口中套出了太多有意思的东西。
黑煤窑引来大批的劫掠船和走私者,源源不断产出的星核能源和高中低品质的能源石使得黑市贸易风生水起,整个Ja成为缺乏正规手续、秩序混乱的法外之地。
本质上来说,虫族的基本法和大乱斗没什么区别,只要把其它虫子全都捶趴下,最后的胜利者就是法律。
核心基因种只想从Ja掏矿,并不在意能源星本身的精神文明建设。
哪怕满大街工雌打得触肢乱飞,只要能源石照常产出,高位基因种便懒得投来一瞥,它们的武装只会在大规模暴/乱影响到了能源矿的挖掘时出动。
那些武装部队停留在两颗卫星的基地内,毫无感情地监控注视着高空下的一切。
各种乱七八糟的飞船每天在港口降落起航,黑市交易不讲究身份实名,鬼鬼祟祟的流浪虫族和劫掠者随处可见,没有指挥塔,也没有航班表,大家全都呈现出一种堪称灵异的精神状态,操作飞船靠本能和直觉,唯心主义的光辉照耀大地。
星港所处的位置在星球背面,远离矿脉和风暴的一侧,降落过程一如既往的颠簸,在目击了两起空中交通事故之后,萨克帝对于能源星球的混乱程度有了一个全新的认知。
他喜欢这种混乱的作风。
自由野蛮的环境让人觉得如鱼得水,连空气都是自由的味道。
他甚至在降落前,好心情地给格拉套了件外套。
白色的雄虫裹在柔软的织物里,站起来时高度只到达对方的胸口,看上去瘦巴巴的。
萨克帝在航行途中,利用拆解武器的间隙搞出了这几件看不出形状的玩意儿,换任何人来评价,都很难辨认出成品属于衣服的范畴。
“我可以留、留在船上。”格拉说,四只眼睛不安地转来转去,又开始想摆动尾巴。
“不,你不可以。”冷酷无情地拒绝了对方的请求,萨克帝眼见着雄虫的神情变得垂头丧气,但他不为所动:“你跟着我。”
把格拉单独留在船上,等到一趟采购结束,飞船不翼而飞的可能性不大,但绝不是零。
于是整个降落过程,雄虫都显得蔫蔫的,就连星港后方的广袤平原上,那些静默矗立的巨大、阴森的头颅雕像,都没能再唤起它的兴趣。
高耸排列的管道形纹路如同血管那样蜿蜒盘踞在更远处的黑色山脉上,山体密密麻麻地布满虫族的巢穴,仿佛暴露在外的淋巴一样,编织成的网状结构从地表延伸到地下,凿空星球的躯体。
压抑的群山拱卫着中部平原,庞大到骇人的头颅雕像拔地而起,横亘在天地间,形态各异的怪诞头颅垂着眼睛,面无表情,像是被斩首的神明残骸俯视着大地。
“那些脑袋是什么东西。”萨克帝的尾巴轻微从格拉身边扫过,他从来不知道虫族还有什么宗教信仰。
战争时期大家都对着彼此的老巢一通狂轰滥炸,甚至免不了连废墟上的灰烬都要重新碾一遍,丝毫没有关心邻居艺术造诣的闲心。
“新品种的装饰物?”
“那是我们的先祖。”格拉轻声说,坐在椅子里忍受着飞船起降时的震颤,看了高位雌虫一眼:“是我们进化的不同节点。”
萨克帝大为震撼,他没有这样的先祖。
这些雕像与其说是虫族进化的不同节点,毋宁说是其它生物的灭种顺序指南。差一点人类形态的脑壳就要在其中占据一席之地。
“为什么在制作祖先雕像的时候只刻头部?”他问。
“是材料不够吗?”
“比王虫时代更早一些,我们和虫母共享意识。”雄虫已经习惯了作为百科全书随叫随到的生活,没有因为问题过于奇怪而敷衍回答,“头颅是保存意识的地方,当身躯死去,回归于我们的意识永生。”
这个回答过于晦涩,格拉从人类语切换到通用语,又切换到情绪语言,才将一整句话表达出来。
但萨克帝大致理解它的意思。
在人类与虫族的文明产生短暂的交汇时,虫族的两项技术催生了时间河的构想:精神链接下的集体意识共享,以及能源石提纯方法。
前者建立起群体意识的遗迹殿堂,人类亲手创造了哈瓦那,生与死的界限在精神层面不再分明。如果红太岁当初真的将他的人格上传,现在他早已经处于电子飞升的状态。
而后者给这一庞大到难以估量的奇迹提供了稳定的能量来源,提纯过的星核能源足以支撑起一整个银河系内环网。
将视线从那些沉默的脑壳展览品上收回来,萨克帝注意到一圈头颅围绕的中心空地上,一片矗立的建筑物。
“那是安贡。”格拉察觉对方目光的偏移,主动说道。
又一个从未接触过的新词语。
雄虫比划着向萨克帝解释,尽量想传达清楚,“每一个安贡都建立在先祖的注视下,那里很危险,你不要去。”
接下来的降落过程,格拉都在给“安贡”做补充说明,萨克帝弄明白了七七八八。
所谓安贡,按照人类的思路来理解,大概是竞技场,祭祀场,武装种选拔所,高效三合一。
他再一次对虫族不按常理出牌的图层堆叠法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
不同族群的虫类互相争斗时它是竞技场,打死了在一圈脑壳雕塑的注视下就地祭祀,活着的虫族有概率加入核心基因族群的武装种卫队。
震撼人心的娱乐方式。
“非常危险。”格拉说。
可能是萨克帝脸上的探究太过于明显,当飞船终于降落在星港、所有安全警报平息后,格拉忍不住伸手牵住身旁雌虫的手臂:“别、别去。”
萨克帝在它的表情里读出了焦急,挑了挑眉。
“会很快死掉。”
高大的核心种推开座椅安全装置,居高临下地站在雄虫面前。
格拉瞬间认怂将手收了回来,并在对方伸出一只手的时候,紧紧闭上了眼睛。
下一秒,萨克帝的手指在白色雄虫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发出轻轻的哼笑。
四只眼睛飞快地睁开,充满了震惊的神色。
“亚成年幼虫没有发言权。”
萨克帝平静地说,看着坐在椅子里的雄虫捂住脑袋、无论哪一双眼瞳里都流露着懵然。
“你的职责是紧紧地跟着我。”
第七章
从踏出飞船的第一步起,格拉就显得病恹恹的。
它平等地畏惧所有陌生的工雌,那些已经愈合的伤口显示它有过一些不太愉快的经历。
雄虫的身体极度脆弱,它们像雌性€€€€鱼的挂件那样,是名副其实的移动行走的储/精/器。一旦脱离保护圈,大部分雄虫都不会活太久。
它同样有点害怕萨克帝,但一连数天的高强度教学已经让它的害怕转变成了某种意义上的麻木。
任谁都得说一声脱敏治疗效果显著。
走在前方的高大核心种扫了它一眼,格拉立刻小步跟上对方。
一些出没在星港附近的低等工雌悉悉索索试图围上前,外形看起来像人的和不像人的全都有,品类繁杂五花八门。高等级的雄虫闻起来如同一大块甜美的奶油蛋糕,哪怕这只雄虫存在着基因缺陷也一样。
即便是萨克帝自己,有时候泡在格拉的信息素里也会觉得饥饿。于是一些胆大包天脑子没有发育完全的家伙,在靠近雄虫时,毫无眼色地展现出了掠夺的天性。
下一秒,萨克帝的鳞翅摩擦发出警告的蜂鸣声。他的勾尾弹出,黑蛇般舒展骨骼,伴随着喀拉喀拉的细响,辛辣的信息素弥漫开,逼退想要浑水摸鱼的家伙。
巨大的心理阴影让格拉几乎是立刻软了脚。
它像一根被压弯的灯心草那样,朝着萨克帝贴过去。
工雌只有在战斗或者交/配的时候,才会大量释放信息素。萨克帝的翅翼震动掀起鳞粉和信息素交杂的呛辣味道,攻击性极强。
如果人类不幸吸入了这些混着鳞粉的气味,连呼吸道都会被腐蚀灼伤,亚成年的小雄虫根本招架不住。
萨克帝将一滩面条似的的雄虫拎起来,单手扛在自己的肩膀上。他扛过太多的尸体,无论是人类的还是虫子的,动作做起来格外顺手。
这一次格拉没有挣扎。
周围其他雌虫簇拥上来的瞬间,它就陷入了惊吓造成的僵直状态。
年长的高位核心种的手臂勒在它的腰上,那手臂正向着半异化的形态转变,细细的黑色鳞片沿着身体攀爬而上,当格拉侧过头,发现萨克帝金棕色的瞳孔拉长成蓄势待发的竖瞳,无比专注地锁定了距离最近的攻击目标。
被这样不加掩饰的攻击性震慑到,一些低等级的工雌选择了后退,逡巡在不远处围观事态的发展。
但仍旧有少部分不怕死的虫族再次凑近,其中一只中等基因种一脚踏入萨克帝的社交礼仪圈。
陌生人突然靠近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作为回报,萨克帝一把将那颗躁动不安的头摁进了地面以下的位置。
黑色雌虫出手的动作太快,几乎直接将做出挑衅举动的中等种的脑袋从脖子上掰下来。在场的所有虫族都清晰地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喀嚓声。
格拉近距离欣赏到这一幕,几天前核心种满身血渍徒手拧头的行为一瞬间化作噩梦,昔日重现。
像是一滴冷水溅进了滚油锅里,萨克帝的举动让一场厮杀轰然炸开。
四五只中低等工雌加入战场,一窝蜂地冲向被围在中央的那只黑色核心种。
人类喜欢打地鼠是有理由的。
骨鞭一样的鳞尾像快乐的小狗尾巴一样,梆梆两声将冒头冒得最积极的两只低等种一并捶进地里,萨克帝单手卡着第三只工雌的脖子准备将对方的头单体旋转三百六十度,然后他听见趴在自己肩膀上的白色雄虫发出了Yue的声音。
于是他在百忙之中调整了一下姿势,让它从自己的肩膀处滑下来,用一种抱猫的姿势把没什么重量的雄虫托在自己的左手臂弯里。
“别吐在我身上。”他出声警告。
作为回应,格拉以一种半死不活气息奄奄的姿态死死扒拉住核心种的脖子,整只虫都埋在高大雌虫的身上,脸贴着对方颈侧冰冰凉凉的黑色细鳞。
核心种的信息素就像迷幻剂,粘稠地缠绕上信腺、沿着口腔流淌,辣到发痛。它处于一种又躁动又想吐的状态,呼哧呼哧地发出响亮的呼吸声,半截尾巴上的细鳞都竖了起来。
四周异化状态下的雌虫呈现出一种和人类完全不同的姿态,它们的外鳞甲泛着金属般的幽光,把一切柔软的要害部位紧紧遮蔽住。
细长有力的四肢同尾鞭组合在一起有一种怪诞的协调,咧开的口器中长而柔软的舌信和锐利的副齿清晰可见,腰腹处的裂缝翕张,伴随着嘶嘶的警告。
这个视觉效果让萨克帝感到舒服多了。
格拉看起来就像半个人类,并且很会模仿人类的微表情,就像狗狗进化出了湿润的眼睛和皱起的眉毛以唤起主人的怜爱之心,类人的神情总是会令人产生移情作用。与此同时雄虫又很孱弱,在虫族中几乎处于被淘汰的位置,缺乏威胁性。
早期人类因为这种拟态外表吃过大亏,毫无防备地靠近疑似同类的东西,然后被蓄势待发的捕食者整个嚼碎。
导致萨克帝每次看见雌虫的拟态时,都会忍不住将对方那层人皮扒下来。
某种意义上而言,这属于严重职业病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