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克帝 第7章

白色的雄虫还在拼命压抑反刍的冲动。

它丝毫不知道,自己和核心种第一次见面,完全是因为自己弱小而逃过一劫。高大的雌虫在打架的时候蹿来蹿去,快要将它颠吐了。如果不是虫族的消化器官构造不太支持食物反流,它现在已经呕得一塌糊涂。

核心种的速度快得吓人,即便对方在突然加速时会用另一只手护住它的后颈部位,脊骨错位一样的震感依然令雄虫头晕目眩。

雄虫很碍事。

萨克帝产生了这一清晰的认知。但他很快调整心态,将这当成了负重训练的一部分。

人类的作战技巧需要通过练习而获得长进,虫子的也是。每次战斗他都比前一次更熟悉一点虫族的行动方式,鳞尾变得相当配合,变成了协助进攻防御的便捷武器。

值得写入《早期人类驯服尾巴的方式》这一珍贵资料。

但还远远不够。

他需要更密集、更系统、更循序渐进的困难对战,以同样力量的高等核心种为对手,最快速度地挖掘出这具身体的极限。

他要接触到更加顺手的武器,弄来规格更高的飞船,不再因为贫穷的限制而只能像现在这样徒手掰头。

打地鼠无法让人磨练技巧,厮杀才行。

另一只低等种工雌被萨克帝单手扑倒,位于上方的黑色雌虫身体拉长,从腰背到腿像一只舒展的猫科动物,完美发育的成年体核心种体重远超中低等同类,将对方焊死在地面无法挣脱。

细密的副齿轻而易举地撕裂了胸口外甲的防御,扯出一连串的内容物。

被当成地鼠捶的两只低等种再度包抄过来,同最后一只中等种形成合围的防御阵型,萨克帝从他新鲜出炉的受害者身上轻盈地滑下,以快到难以辨认的速度,又一次梆梆两声把它们的头凿进地里,展现出一种四分五裂抠不出来的美。

寒酸包围圈彻底告破。

中等种扑向萨克帝的后背,狗胆包天地去扯那根甩来甩去的黑色长尾。

萨克帝回头给了对方一拳,揍得对方一个踉跄,被砸到的复眼很坚硬,但远不如核心种雌虫的钩爪硬。

鞭子般的尾巴松松垮垮地套上对方的喉咙处,在蓄力的状态下反着旋转骨节。

就在萨克帝的尾巴发力将对方的脑袋扯掉前一秒,被套牢的中等种突然火速趴了下去,以一种四肢着地的蜷缩姿势伏身于地面。

黑色的鳞尾还勾在它脖子上,锋利的骨节撕出渗血的伤口,反方向一拧就能把整个脑袋卸掉,中等种被勒得快要断气,但它仿佛感受不到痛觉,所有鳞片褪回皮肤下方,甚至连翅膀都老老实实地贴在身后。

对面滑跪的动作之快,令萨克帝愣了一下,差点以为这是什么新品种的碰瓷。

紧接着他反应过来,这是臣服的姿态。

对方连蜂鸣声都死死地压住了,一动不敢动,将身体蜷成最小。

还差临门一脚就能大满贯,结果突然被不讲武德的对手提前终止了比赛的操作,实在是让人血管爆炸。

萨克帝的竖瞳收轻微扩张,鳞尾再次收紧,中等种爆发出痛苦的倒气声,像是悠长的咯咯呻/吟从气管里被榨出来那样,它意识到对方不准备放过自己,触肢开始疯狂挣扎。

与此同时,亚成年的雄虫终于没憋住,漏了一声泣音般的蜂鸣。

黑色的尾鞭悄无声息地从快被割断的脖子上游走开,撤回核心种的身后。

中等种发出巨大的野兽般的呼吸,口器和腰腹处呼吸缝的位置剧烈鼓动,它的头颅低垂,不敢直视面前黑色的雌虫。

任何一点疑似挑衅的举动都会让死亡的阴翳再度袭来。

萨克帝往旁边走开两步,将格拉放在地上。他的尾巴扫了扫,特地选了唯一一块没被血液和脑/浆溅到的地面。

然而雄虫半坐在那里,一抬头就直面了趴跪的幸存雌虫糊满粉红色血渍的脸,对方的一只复眼肿到从眼眶里凸出来。

格拉当场做出了猫咪吐毛球的动作。

萨克帝差点气笑。

他在被打得没脾气的中等种身上轻轻踹了一脚,尾巴勾着对方的脖子将它转了个方向,把那张遍地开花的脸挪到另一边。

对方不敢吭声,毫无脾气地温顺服从。

格拉一边抽气一边死死扒拉住身边的雌虫。

萨克帝不得不拖着它,像是在进行二人三足比赛一样,又踢了一下躲避着自己视线的幸存工雌,示意它站起来。

“带路。”

萨克帝说。他以“天降免费打工人”为理由,飞快地完成了心态转变,眼瞳不再像兽类那样汇集着攻击性,瞳孔正缓缓变回圆润的形状。

他的虫族通用语在经过一个小宇宙循环的卷生卷死之后,听起来字正腔圆。

“我要,卖货。”

他说。

第八章

降落前,萨克帝将飞船上的物资全部整理出来,在格拉的辅导下列了一张清单。

他和对方两个人……一人一虫,凑不齐一套信息连接器,从前船员后颈处拔下来的那些信息链接装置又被他扯断了,于是这张清单极度心酸地写在了一块巴掌大的信息屏上,此刻正揣在格拉的兜里。

经历过一场战斗,萨克帝的外骨骼肌因为形态异化而碎了一半,全身上下四面漏风。

他们眼下甚至只有一套完整的衣服€€€€萨克帝亲手糊弄出来给雄虫穿上的那套,丑到认不出衣服的形状。

白色的雄虫看起来像是喝了假酒,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核心种的身边。

它踉踉跄跄地扒拉着对方的手臂,不敢离开得太远。

然而萨克帝在星港甫一降落,便摁碎四只、打伤一只中低等种的行为,让他一战成名。

这一路上再也没有低等级的工雌凑上前来。

负责带路的天选免费打工虫二号老老实实地走在前面,收起了所有异化特征,萨克帝的鳞尾轻微地摇曳着,时不时地抖出细细的哗啦声,仿佛栓了铃铛的逗猫棒。

这声音落在战败者的听觉接收系统中,不啻于另一种意义上的催命铃,吓得对方连尾巴都紧紧地缩在腿弯间。

它飞快地将那凶神恶煞一样的黑色雌虫带到距离星港最近的交易巢穴,如同几天前的格拉那样,无师自通地领会了“一个合格的好虫应该安静得像死了一样”的美好品质。

靠近星港的巢穴被筑造在地表之上,更远处是遥遥矗立的头颅巨像和阴沉群山。

整齐的巢穴像一个个蜂室,以一种规则的形状形成环绕的姿态,眼熟的螺旋状花纹连接着不同巢穴,猛然看去形似暴露在外的血管和结缔组织。

天地以及这些敞开的“巢”形成了一个压抑的整体。

随着距离拉远,巢穴的规模变得逐渐庞大,靠近山体位置的建筑工事已经不能简单地称之为“巢”了,它们更像是怪诞主义的宫殿,以一种扭曲中又透露着有序的姿态拔地而起,庞大地悬架在沉默的黑色山脉上,就好像这些山体生出了巨型瘤子,厚重地压弯它们的山脊。

铅黑色的巨大管道如同被切开的肺管,带着螺旋形的腐蚀状花纹,从山体当中穿出,连接那些巨巢。

最近的交易巢穴的所有者是一只中等种工雌。

巢穴里的空间算不上大,当一下子挤进去三个新成员之后,便显得有些逼仄。尤其是萨克帝远高于中低等种的完美发育的体型,让他有种站直了身体就会脑壳顶到巢穴顶部的错觉。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正规的交易巢穴,但一船打劫来的货物也确实很难解释来源。

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天选打工虫像一尊沉默的雕塑,完成带路任务后,它就站在门口一言不发充当背景道具。

不敢动弹,也不敢当着核心种的面逃跑。

萨克帝示意格拉将列着清单的光屏递过去。

白色的雄虫掏出东西,放在面前那张看起来像桌台的东西上,向着交易所主人的方向推了推。

对方先是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打量了格拉一会,像是在细细地分辨什么,然后捡起那个光屏,飞快地浏览一遍。

它长了一双复眼,每一个六角形的小眼都在来回转动。

短短瞬息,它的视线又回到卖家身上,在萨克帝和格拉之间来回游移。

更多的时间,交易巢穴的雌虫持续用让人感到不舒服的神态盯着格拉,它的拟态僵硬,像是披着一层人皮。

萨克帝的鳞尾开始因为发痒而来回甩动。

他的职业病在蠢蠢欲动。

当对面的雌虫终于开口,它的口腔中探出一些细小的触须,伴随着腹部的蜂鸣声,那些触须在空气中摇摆。

“废品。”它发出情感语言的嘶嘶声,把光屏毫不犹豫地扔还给萨克帝,细长的舌信滑出口腔,如同通过信腺在感知空气中雄虫的信息素那样,做出贪婪的舐取动作。

“但是我可以买下他。”

第二句话是通用语,它细长的弯钩一样的手指,指向紧紧贴着核心种的白色雄虫。

包裹着无数个瞳孔的复眼随着格拉的动作而滑动。

“啊,失去家族的残疾核心种雄虫。”它缓缓地咧开嘴,做出一个微笑般的神情,怪异的笑容融化在脸上:“能源矿场会愿意收购这个漂亮的……小娱乐工具。”

“他值得很多、很多能的源石。”

萨克帝感受到抓住自己手臂的、雄虫的手指在一瞬间收紧。

格拉的牙齿打颤,抖到它短短的残缺鳞尾够了几次,都没能缠绕上萨克帝黑色有力的长尾。当高大的核心种低头看它,它努力了好几次试图做出一个能够吸引对方的笑容,却都以失败告终。

惊惧和哀求的神色几乎化为实体,从它浅色的眼睛里溢出。雄虫甚至维持不住它以往耍小聪明、赢得核心种宽容的模仿人类的神情,在对方看过来时拼命摇头。

在劫掠船上,高大的工雌承诺不会将它当成交易品。

然而雄虫不敢相信那个口头的许诺。

核心种雄虫敏锐的精神力让它能够感知到,对方在屠/杀船员时的发自内心的喜悦,以及面对所有虫族、包括格拉自身在内时,偶尔一闪而过的浅浅不喜。

它曾因为对方不曾强迫它进行交/配而短暂安心,但眼下这种安心转变为了巨大的恐慌,这意味着它对面前的核心种而言没有任何吸引力和价值。

萨克帝看着瘦弱的雄虫一幅快要把自己吓死的样子。

他现在已经掌握了丰富的、摁住猫的方法。把自己的手臂从对方的手指间抽出来,在雄虫变得更加惊恐之前,手在那颗毛茸茸的白色脑袋上呼噜了一把。

“它€€€€他不是交易品。”

萨克帝说,没什么表情地伸手在格拉头上又呼噜了一把,极度敷衍地撸猫那样,鳞尾将雄虫往自己身后扯了扯,挡住对面雌虫探究的目光。

“把你的眼睛收回去,我不做亚成年虫的生意。”

核心种的压迫感弥漫在狭小的巢穴内,高位雌虫的信息素令对面的虫族忌惮地向后躲了躲。

动作比它更迅速的是雕像一样站在门口的天选打工虫二号,在黑色雌虫释放信息素的瞬间,它就以一种火烧屁股、同死亡赛跑般的速度一头冲出了巢穴。

萨克帝带着似笑非笑的神色,手指点了点面前的桌台。

“再吓唬幼虫,我就把你的翅膀整个……取下来。”

他原本想说拔下来,但速成的虫族通用语不太靠谱,在关键时刻卡了一下壳,使得这次放狠话行为在气势上大打折扣。

下一秒,他感受到身后的小雄虫猛地一下子贴上了他。

像一只死死扒住门框的猫那样,一双手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对方将额头挨着他的后背,细软的鳞尾缠绕在他黑色的尾鞭上,发出一点细细的、劫后余生般的低泣蜂鸣。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