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中穿插着牧笛,清脆欢快,好似雨后初晴,又好似旭日初升,明明是在闹市阁楼里,却听见雀鸟欢鸣,麋鹿呦呦,泉水叮咚,好似万物复苏。
瑞王瞧了一眼戏台旁边,那里立着一名口技者,想来鸟雀、麋鹿之声,大约都是出自她之口。
挡住戏台的幕布缓缓拉开,垂挂着的灰色、白色轻纱参差不齐,就好似山间云雾一般,巨大的幕布上绘着层峦叠嶂,台上摆着鲜花蔓草,花草之间,卧着一只白毛狐狸。
仔细一瞧,却原来是一名带着白玉狐狸面具,披着白毛披风的女子,其身姿曼妙,体态娇憨,将那纯白狐狸给演绎得活灵活现。
乐声突然变得悠远神秘,隐隐有雷电风雨之声,舞蹈变得明快坚毅,狐狸退去一身白毛,面具掉落,底下是勾人心魄的绝世容颜,一双美目中却又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和懵懂。
玉九思恍然大悟道:“这演绎的原来是狐狸化人啊。”
瑞王瞧得入神,不悦道:“闭嘴,莫要聒噪!”
话音才刚落下,舞台上又有转折,原本静谧的山林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与山间精灵嬉戏玩耍的小狐仙,意外救下了一名失足落崖的赶考书生。
玉九思不长教训,又多嘴多舌道:“不会吧,千金小姐喜欢搭救魄书生就算了,怎么连狐仙也爱搭救落魄书生,书生怎么就这么好命呢。”
沈知孝心里偷着乐,暗道:没办法,谁叫那话本子大多都是书生写的呢,还不准夹带私货了。
布幔合上,又再次拉开,场景一换 ,山林变闹市。
小狐仙跟着书生入京赶考,瞧见人间的任何事物,俱都新奇不已,这里碰一碰,那里瞧一瞧,惹出了不少的笑话和麻烦,书生跟在她身后,无奈又无语地帮着收拾烂摊子,看得台下的观众啼笑皆非。
新奇的表演形式,今日只是浅浅试水而已,因此台上的故事并不长,也没有太多的波折与狗血。
书生顺利考上状元,幸运被相府千金瞧上,眼看着前途无量。
小狐仙笑着送上祝福,打算回到山林里去继续修行。
书生将情愫藏于心底,千里送别离,含泪挥手。
戏台边上的歌者,弹着琵琶,唱着婉转悲戚的《人妖殊途》,当真是甜中带泪,泪中带甜。
歌舞剧《小狐仙下山》正式落幕,台下观众久久不能回神,静默了大约半盏茶的功夫,才齐齐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幕布再次拉开,狐仙、书生、相府千金、龙套甲乙丙丁齐齐登场,站在舞台中央拱手答谢,打赏的鲜花和金银在舞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
苏云绕瞧着脚边的小金元宝,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装作镇定,旁边扮演书生的玉铃铛却不如他矜持,早就激动得手脚都在微微发颤了。
柳大娘子走上台来,想要跟大家伙说一说百花楼新推出的舞台剧。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台下就有观众痴迷又激动道:“凤舞姑娘绝色天姿,在下愿出五十金,不知可否邀凤舞姑娘同游秦淮。”
“在下愿意出六十金!”
“八十金!”“一百金!”
“……”
第八章 原来还是穿书
瑞王财大气粗,见不得小狐仙被猥琐之人玷污,也跟着抬价道:“三百金!”
苏蓉玉用“逮着丈夫养外室”的鄙夷目光,撇了瑞王一眼,冷冷道:“我出四百金。”
见她出价这般高,其他宾客看她的眼神都像看神经病一样,哪儿来的小娘皮,竟也想学男人包花魁,当真是莫名其妙!
瑞王没看他,只气定神闲道:“六百金。”
这个混蛋,贪花好色,浪荡无耻!
苏蓉玉咬牙道:“八百金。”
瑞王继续往上加:“一千金。”
苏蓉玉还要再喊,却被碧霞赶忙拦住,低声焦急道:“小,公子,咱们出门没带这么多钱财,不能再加了。”
瑞王面上是云淡风轻,可熟悉他之人,却能从他微微抖动的二郎腿上,猜出他此时的心情必然十分得意。
这把人当个物件的竞价环节,苏云绕第一回登台的时候就已经遇见过了。
从幕后站到了台前,但凡有所求,必然得付出点什么,享得了鲜花和掌声,侮辱与轻视自然也同样得受着。
苏云绕脸皮厚,看得开,只有银子是实在的,自尊他可以暂时抛弃,再说了,这一个个想睡自己的人,掏出来还不一定有他大呢。
这想法可以说是很会自我安慰了。
花魁只负责展示才艺,挥洒魅力,恶人不由他来做,拒绝的话自然有柳大娘子代为开口。
这要放在现代,柳大娘子其实就是百花楼里所有“艺人”的经纪人。
柳大娘子其实有些护短,面上笑得一团和气,对着瑞王这边,却语气坚决道:“能得贵人抬爱,实在是姑娘们的幸运,只是咱们楼里姑娘粗手粗脚,怕是伺候不了贵人,这千两金子,却是不敢收的。”
金子不敢收,人自然也不会陪着你出去游秦淮,“不卖身”这种话不能明说,毕竟人家明面上也只说是同游秦淮,没说要让你“卖身”啊。
瑞王闻言倒是不强求,他也只是不想看着纯粹又美好的小狐仙,就这么落入凡间的淤泥里罢了。
既然这百花楼的老鸨子愿意护着楼里的姑娘,他也就不去多管闲事自损钱财了。
却不知苏蓉玉又发的哪门子神经,言词刻薄道:“哟,这都堕落到青楼里来了,还想着卖艺不卖身呢?哼,嘴上说得好听,顶着一个花魁名头,如此拿腔作调,也不过是待价而沽罢了。”
柳大娘子眼毒,就连苏云绕那般乔装得十分仔细,都逃不过她的法眼,更别说苏蓉玉主仆了。
只是一般人家的小娘子不会胆大妄为地跑到青楼里来撒野,这小娘皮如此嚣张,大概家世显贵,百花楼做的是迎来送往的卖笑生意,不好轻易得罪人。
世家大族的名声比命都重要,若是因自己点破了其身份,间接坏了其家族的名声,她这百花楼怕是也要陪着葬送进去。
柳大娘子忍着脾气,依旧恭敬和气道:“客人说笑了,沦落到青楼里的姑娘,自然也没什么贞洁名声可守,只是凤舞姑娘却不是百花楼里人,她也没跟楼里签卖身契,只是迫于生计,不得不登台求个活路罢了。”
柳大娘子话未说完,苏云绕便配合着摆出一副凄婉神情,身上还穿着小狐仙的月华色烟纱流云裙,更显得人楚楚可怜,引得在场宾客心疼不已。
有人仗义执言道:“不过是可怜女子罢了,有的人就莫要咄咄逼人了。”
“跑到青楼里来耍威风,还当自己有多高贵不成。”
可惜苏蓉玉却不是见好就收的人,被人这般指责,她哪里肯罢休。
瑞王暗道:要坏,有人又该发疯了!
果然,只见苏蓉玉神色狰狞,肉眼可见地失去了理智,一巴掌拍在桌案上,起身傲慢道:“跑到青楼里来找活路,找什么活路,攀高枝的活路吗?行,本公子今日就给你机会,我乃京城勇毅伯府三公子,愿出八百金,包凤舞姑娘一个月,陪我同游秦淮可好?若是把本公子伺候高兴,将来抬了凤舞姑娘入伯爵府,也不是没有可能。”
来不及阻止的碧霞,此时都惊呆了!
勇毅伯府乃大少夫人,也就是小姐长嫂的娘家,别人府上哪来的三公子,只有一个三姑娘,还跟自家小姐十分不对付!
在场宾客,更是满座哗然。
熟稔风月之人,大多都有些见识和心眼,众人震惊于苏蓉玉明明是个女子,却硬说自己是公子。
又好奇她既然敢随意攀扯京都勋贵,想来她自己多半也是家世不凡,说不定其本身就是勇毅伯府的千金,也是很有可能的!
当然,更无语的是,你一个女子,为何就非要跟别人争花魁呢?!凤舞姑娘也是倒霉,遇见这么一个有病之人。
这一出荒诞闹剧,简直比《小狐仙下山》还要玄幻。
苏云绕右眼皮子跳得厉害,哦豁,右眼跳灾,今日出门没烧香,怎么就遇到这么一个脑残呢!
苏云绕忍不住想要骂人,可又怕这女子真的出自京都伯府,都没主动惹过她呢,就已经这般刻薄了,真要把人给得罪了,怕是更没有好下场。
封建社会,特权阶级,王法因人而异,一句话定人生死,这真的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当初北城卤肉打出名号之后,就有人企图觊觎秘方,那人其实也算不得豪门权贵,只是有一个给金陵知府衙门里的七品推官当姨娘的姐姐。
只靠着这么一丁点儿的裙带关系,就敢狐假虎威,明目张胆地诬陷说刘家卤肉不干净,买通了知府衙门里的捕快,将姑父抓进牢里关了七、八日,还是大哥求了书院山长,又间接求上了知府大人,才终于洗刷掉冤屈。
这女子明显就是故意找茬,今日看来是不能善了,柳大娘子已经有了点破其女儿身份的打算。
可却在此时,瑞王殿下竟也大咧咧地站了起来,不屑道:“区区勇毅伯府,竟跑到江南来仗势欺人,本王愿出一千金,邀凤舞姑娘同游秦淮半个月,还望姑娘赏脸。”
“……豁!”
众人大骇!
冒充勋贵还有可能是胆大妄为,冒充皇亲却是万万不敢的,这可是杀头的罪过!
再说了,没瞧见沈知府的儿子还在旁边伺候着呢,这位王爷的身份多半是实打实的。
“草民拜见王爷。”
有人见机快,已经跪下开始行礼了。
其他人作势也要跪下,瑞王抬手,勉了众人的请安。
苏云绕:“……”
夜路走多了,果然容易遇到鬼,都怪自己见钱眼开,活该遇到这种修罗场。
同游秦淮打的是什么心思,明眼人都知道,苏云绕哪敢点头,这还不如直接答应那位勇毅伯府的假公子呢,至少人家肯定没有那方面的需求。
沈知孝已经被这九转十八弯的变故给搞懵了,此时才将将回过神来。
想到自家亲爹跟柳大娘子的交情,沈知孝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王爷若是喜欢凤舞姑娘的表演,来百花楼里看其实也一样。”
苏云绕早就瞧见沈三哥了,只是他如今是凤舞姑娘,披了马甲在身上,不好轻易相认。
瑞王却看都不看沈知孝一眼,只盯着苏云绕,好似玩笑道:“怎么?凤舞姑娘不愿意?看来是本王的身份不够了。”
苏云绕能说什么,只能点头道:“能与王爷同游,是凤舞的福气。”
瑞王闻言并未露出多余的神色,只说了一句“本王明日巳时派人来接”,便带着玉九思几人离开了。
王爷驾临金陵,知府公子作陪,好一出重头戏!
其他宾客也全都没有了寻欢作乐的心思,纷纷起身离开,家世普通的只当是看了一场热闹,家世显赫的却急回去将消息告知家主。
至于怒气滔天的苏蓉玉,更是没人给她好脸,碧霞好说歹说,才终于把人给劝走。
百花楼外,碧霞死死拉住自家小姐,苦苦哀求道:“我的好小姐,您不能再胡来了,若是叫老爷知道您跟人争抢花魁,还不知道会如何生气呢。”
苏蓉玉瞪眼道:“那是我想去争吗!我还不是为了阻止某个混蛋继续荒唐,你说说他,在京城里就没个好名声,如今还跑到了江南,包起了花魁,亏得姑母还对他抱有那么高的期望,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碧霞觉得自家小姐这话实在亏心,那老鸨说楼里的姑娘不出门作陪的时候,王爷其实就有停手的意思了,明明是小姐自己看不上那凤舞姑娘,非要出言贬损别人两句。
接着老鸨解释说凤舞姑娘是迫于生计,无奈登台,其他人心存怜惜,对着小姐阴阳怪气了两句,这便彻底把小姐的火气给激了起来,全然不顾后果,直接抬了勇毅伯府出来压人,最后才是王爷亮明身份,以更高的权势压了回去。
碧霞不知道小姐究竟在想些什么,只继续劝道:“小姐,您既然已经逃婚了,跟王爷便再无关系,他是好是坏,自有陛下和娘娘操心,您又何必在意。”
苏蓉玉闻言有些恍神,自嘲道:“确实,我也是糊涂了,那混账但凡有太子哥哥的半分稳重,我又何至于瞧不上他半分。”
“……”
碧霞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之前在路上时言行不便,如今一到金陵城安定下来之后,她就偷偷往京城传了消息。
只希望侯府里能快些来人,早日将小姐给接回去,至于自己,最初不敢违抗小姐命令,陪着小姐一起逃婚的时候,怕是就不能活命了,如今后悔也晚了,只求到时候不连累家人才好。